第291章【人生如棋】
燕京的清晨，一處毗鄰外省的郊區大宅院內，古樸風格設計的院落中，栽種了大片的樹木花草，在這氣候乾燥，溫度極低節氣裡，大片的松柏依舊蒼翠。兩株迎風傲立的雪色白梅，散發清新幽香，讓整個院落芬芳怡人。
一張青石桌面上，雕刻著一大方的圍棋棋盤，黑白子零星散落。一紫砂壺被放在邊角，壺口冒著裊裊白色霧氣。
院落的四周，隱蔽的角落，站著幾名挺拔身姿的人影，悄然無聲地守護著。
這時候，一名身穿黑色老款式的棉褂，棉褲，頭髮灰白，長了一些老人斑，身材略顯矮小，眉目倒算清秀的老人，彎著腰，從幾棵松木中鑽了出來。一手拿著把小鏟子，一手拿著幾棵被剷起的枯黃雜草，身上灰撲撲的，有幾分狼狽模樣。
老人把鏟子放桌子邊，雜草鋪到了一棵金錢松樹苗下方，才轉身坐回青石凳子上，拿起紫砂壺，直接壺口對著嘴，大口大口地吸了幾口。
茶水很快喝完，老人又從旁拿起了一熱水壺，給自己沖泡了下。而後，便對著圍棋盤上的殘局，開始琢磨起來。
一個穿著灰色厚實布衫，雙鬢斑白，兩頰微垂的和藹老婦從走道裡進了院子，來到青石桌旁，微笑著躬身道：「老爺，楊司令回來了，在外面等著見您。」
老人慢悠悠地拿起一枚白子，提起，驟然墜落到棋盤，「啪」。
棋盤上，黑子的局勢岌岌可危。
老人這才轉過頭，語調緩緩地道：「讓他進來吧。」
「是」，老婦人慢步走了出去。
沒過多久，一名身穿墨綠色軍裝，上將軍銜的魁梧高大男子邁步走進了院子，刀削似的英俊面孔，一見到老人，立刻抖擻起了精神，流露出濃濃的敬意。正是楊破軍。
「父親，我來了。」楊破軍低頭向老人行禮，恭聲道。
老人衝他招招手，「破軍啊，坐下坐下，你來幫我看看，這黑棋，還有活麼？」
楊破軍應了一聲，也不多問，筆挺了腰坐到老人對面的凳子上，認真地看了下後，皺眉思索，良久才道：「黑棋，已經走上絕路了，無解。」
「是麼……」老人點點頭，也不說對錯，抬起頭，對著楊破軍微微一笑，兩撇花白的鬍子輕顫，「從江南軍區一夜趕回這裡來看我這個老頭子，很累吧。」
「不累，只恨平日不能常伴父親左右」，楊破軍大聲誠懇地道。
「呵呵……」老人笑了起來，似是樂懷，「我楊公明這輩子，就你和婕妤，一男一女二子女，婕妤嫁到了中海，唯一的兒子也在江南軍區，這在外人看來，我也算一個孤苦老頭了。」
楊破軍蹙眉，臉上有幾分無奈，「父親，很快就要換屆選舉。我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可以回到燕京，到時候就能多陪陪父親。對了，烈兒也能回這裡多陪陪您。」
楊公明似是想起什麼，道：「聽說，你要競爭的軍委副主席，有不少人眼紅啊，如果有什麼自己難辦的，可以跟我說說。我活在這世上的年歲也不多了，你走到今天這步，其實也大多靠你自己，乘著我還腦子清醒，多少幫你一些吧。」
楊破軍猛地抬頭，「父親，不要這麼說，您的身體健康硬朗，以後還有大把時間，怎麼能說年歲不多？」
「生老病死，人之長倫。孩子長大了，父母也就會老去，當孩子可以成為父母，父母便也就到了快死的時候了。我楊公明這一生，活得遠比一般人要轟烈，要風光，要充實，沒什麼好在意的。」
「父親……」
「破軍啊」，楊公明道：「你年輕的時候，就比同齡人穩重，顧大局，辦事乾淨利落，知取捨，所以，與你同輩的人中，別人就算家庭背景比你要深厚，也至多少將。像你這樣，只需要一步，就能跨入我們華夏最核心權力圈子的，僅有你一個罷了。我有你這樣的兒子，一直都是我的驕傲，也是我們楊家的榮光。」
「是父親的餘蔭，不然沒有我今天」，楊破軍說道。
楊公明不可置否，拿起紫砂壺，抿了口茶，才繼續道：「我給你餘蔭，是沒錯，可我之所以能給你，也是有你的配合啊。」
楊破軍愣了下，不明白楊公明這是什麼意思。
楊公明嘴角流過一絲莫名的苦澀笑意，從自己的衣袖裡，抽出了一卷文件紙，交到楊破軍面前。
楊破軍有種不怎麼好的預感，雙手接過後，攤開看了一眼。
僅僅是一眼，楊破軍臉色劇變！
「父親！怎麼……怎麼會……」楊破軍臉色鐵青，眼裡滿是震撼。
這卷文件，竟是一份dna的檢測報告，也不知是誰，暗裡獲取了楊辰與楊破軍的dna後，進行了鑒定，結果，不言而喻！
楊公明歎聲道：「你不必訝異，其實，早在當年你們夫婦將他偷偷生下，送走的時候，我就知道有那個孩子存在的事……」
這一句話，猶如炸雷在楊破軍腦海裡，「那父親您為什麼……為什麼……」
楊公明苦笑，「當年，正好是我競爭政治局常委的重要關卡。我若競選成功，我們楊家便能穩當地邁入燕京最頂尖家族行列。我若失敗，難保全家老小，都被對手吃得骨頭不剩。你跟你媳婦，偏偏沒結婚，卻有了那個孩子，這事情，哪怕放到今日，在我們這樣的門庭裡，絕對是醜聞。你們決定將孩子送走，我心裡是極為不願的，但，我要顧及到整個家族，卻也是只能忍痛，裝作不知了。只是沒想到，你們會再也沒能找到那孩子。」
楊破軍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本以為只有自己夫妻之間知道的事情，自己的父親竟然一直都藏在心裡，裝作不知。
「破軍，當年的事，若放到普通人家，你們夫婦和那孩子，不會有任何問題，那孩子只會是家裡人的寶貝，又怎捨得遺棄」，楊公明面露痛苦地道：「可是，生在這樣的家門之中，卻是為難了你們。但是，既然當初你們沒捨得打掉那孩子，如今也就沒理由拒絕找回那孩子。如今我們楊家，就算因為那孩子蒙上一層陰影，也不會像當年那樣遭人吞併。這樣的情況下，我們沒有理由再裝作不知，讓嫡親的骨血流落在外，這，不是我們楊家人該做的事。」
楊破軍面色數遍，問道：「父親，這份鑒定報告，是誰送來的？」
楊公明歎息道：「是林家的家主，林志國送來的。」
「林家……林志國……」楊破軍面色微微陰沉，「林志國不過是國安的少將，並無實質軍權，竟然也敢管我們楊家的私事。莫非是想借用這個事情，打擊我在軍中的威信與我們楊家的地位，好幫哪個家族上位麼？」
楊公明蹙眉道：「破軍，林志國雖然只是少將，但你莫要小瞧，林家絕非表面上這麼簡單。只是，你還沒進入那個圈子前，你是無法得知林志國真實身份的。你對林志國，要以長輩相待，這是我對你的警告！」
難得已經退位的父親用如此凝重的口吻訓誡，楊破軍立刻應是，但心裡卻充滿疑惑，林志國不僅僅是少將？那是什麼？
沉默片刻後，楊破軍道：「父親，既然您已經說破此事，並希望那人回歸楊家，那我身為您的兒子，沒理由拒絕。但，您也知道，再過不久，便是我的競選之日，我希望等競選結束，再去找那人說明此事。」
楊公明眼裡微微有幾分失望，但還是點點頭，「我已經是爺爺輩，你才是那孩子的父親，這既然是你的選擇，那我便不適合多說什麼。這個家，終歸是要交到你的手上。我只希望，你能善待那個孩子，雖然不知道他是如何長大的，但是想來也不會過得容易。」
「明白了，父親。」楊破軍站起身，「如果父親沒別的指示，我想先回部隊。」
「去吧，耽誤你的時間也長了。」楊公明揮揮手。
等楊破軍離開以後，那名老婦人才走了回來，笑吟吟地對楊公明道：「老爺，您要我派人去查的事情已經清楚了。辰少爺如今的確是有成婚，而且，妻子正好是林志國將軍的孫女，只不過，並非正房之後。」
「是麼……難怪了。」楊公明點頭道。
老婦人依然笑瞇瞇地道：「可不論怎麼樣，辰少爺能回來，也算我們楊家一件喜事，不知道烈少爺知道自己有兄長，會是如何模樣。少奶奶應該是最高興的，畢竟失散十幾年的兒子回來。」
楊公明抓起一枚黑子，歎道：「人生如棋，世事難料。」
「啪！」
黑子落下，棋盤上原本被送上絲路的黑子，瞬間活了過來，反噬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