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苓心安排了兩名家庭護士在房間門口輪班,葉菁聽到她們悄聲細氣說著話,大概是有些犯難,不知道該不該放人進房間。舒骺豞曶
葉菁連忙高聲說:「小周,是誰啊?請進來!」
門開了,清瘦高挑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葉菁不禁有些吃驚——是岳紅。
過完春節後,岳紅似乎比以前更顯憔悴,臉上真可以說瘦的不剩二兩肉,淺碧色雙眼越發顯得空曠而沉陷,如同茫茫戈壁上的兩汪碧泉,貧瘠孤寂得令觀者心碎。
葉菁坐起來,下意識地喊了一聲岳隊,卻又連忙搖頭,改口喊嫂子,招呼岳紅過來坐遽。
對於葉菁怎麼稱呼她,岳紅似乎已經毫不在意,甚至有些麻木。
她走到床邊,先把手裡捧著的一隻帶蓋兒的韓式小湯盅放到床頭櫃上,然後在旁邊坐下,淡然開口:「這是北市芳香山谷自然生長的蟲草,唐劍笙把它們當雜草除掉,卻又沒捨得扔,全寄給我了,搭配天山雪水滋養長大的純淨雪蓮,據說滋補氣血頗有奇效。」
這恐怕是葉菁這輩子頭一次聽岳紅長篇累牘說這麼一番與她本身風格極其不相符的話,一時半會兒還真是有些難以適應邯。
瞅瞅那盅滋補湯,又瞅瞅岳紅,咬咬牙,鼓起勇氣問:「嫂子,你最近看甄嬛傳了?」
感情這小丫頭是嫌自己太囉嗦了啊……
不過岳紅就是岳紅,再怎麼瘦了憔悴了,骨子裡還是以前的岳紅,多年練就的心理素質豈能被一般小丫頭打擊到?
當下面不改色目無斜視,垂眸淺淺一笑,「那種雅好我還沒培養出來。」
站起來往外走,順手將短髮往耳後一捋,「趁熱喝下吧,蟲草和雪蓮不要浪費,也嚼著吞了!」
那一瞬間,葉菁彷彿又看到一抹熟悉的幹練颯爽,頓時覺得喉間有細微的酸澀在緩緩流淌。
說到底,岳紅好歹是經過專業訓練的特種軍人啊……可女人畢竟是女人,再怎麼擁有揮斥山河的能力,遇到一個「情」字,輕而易舉便被絆倒。
按照其父親馬克木的安排,岳紅倒是成功進了辛家大門,成為這天家第一貴的兒媳婦。
只可惜,新婚夜,與之共度良宵的,卻不是那個心心念想的男人。
如果不是之前那些追殺綁架以及強搶婚禮女主角之類的破事,拋卻這些負面的事情,但從品性來說,岳紅,其實並不是一個壞人。
葉菁是個很容易原諒別人的好姑娘,同為女性,又與同一個男人有著極其微妙的關係,現在又成了妯娌,還要天長日久地在一個屋簷下相處呢,總惦記著過去那些事情,顯然太不符合葉菁的性格啦!
更何況,岳紅還親自拿了滋補湯來,還破天荒地說了那麼長的話,葉菁這種非常容易被感動的姑娘頓時被秒殺,一顆熱呼呼的小心臟,瞬間撲騰撲騰滾燙起來!
考慮到自己還是個需要臥床靜養的孕婦,強行抑制住跳下床拽住親嫂子的***,靠在床頭櫃上急急火火地喊:「嫂子你先別走!」
「有事?」岳紅停住腳步,轉身看到葉菁那副猴急樣兒,不禁皺了皺眉頭。
這女娃,估計就是再當十年兵,也甭想把那副天生的猴性子給拔了。
也不知道辛博唯是什麼品位,怎麼就看上這麼個坐不住的黃毛小丫頭?
看到葉菁,岳紅總是會情不自禁聯想到辛博唯——心裡的悵然未免加重幾分,淺碧色的雙眸立刻氳開一層淡淡的霧氣,真不想被這鬼精靈的丫頭看見,可是又不能就這麼走掉。
葉菁指著那盅湯,對岳紅笑,「嫂子,這湯,你喝!」
「這是給你的,我熬了很長時間。」岳紅心裡微微悸動,硬忍著沒表現出來,可語調卻還是不由自主地軟了下來。
岳紅不是盲人,葉菁臉上的那股子真誠,她是看得見的。
只是沒想到這看似沒心沒肺的小丫頭竟然心胸如此豁達,以德報怨,是要粉飾太平麼?
葉菁當然也瞧出了岳紅臉上的疑惑,她不計較,真不計較——岳紅是個在欺騙和脅迫中長大的可憐女人,形成這樣的性格,也是很正常的。
感激著岳紅花費時間親手熬湯的這番心意,葉菁微笑著解釋,「嫂子,我從懷孕起,營養湯就沒間斷過,現在又有方伯伯開的滋補膳和湯劑,肚子隨時都喝得圓滾滾,我要再喝,恐怕到時候就胖成一個俄羅斯大媽啦!嘿嘿……」
眸子撲閃著,誠懇地說:「嫂子,瞧你瘦的……應該要好好滋補調養一下呢,這是那位唐參謀的心意,你轉增給我,豈不是把好朋友的心意辜負了?嘻嘻……」
「蟲草和雪蓮是唐劍笙和席瑤一起整理出來的,」岳紅神情終於放鬆下來,捋捋頭髮,笑笑,「你曾經也救過席瑤,他們的心意,你領受了,心安理得。」
這樣說,合情合理,葉菁想客氣也客氣不料啦。
可實際上,她並不只是虛與委蛇僅僅想客氣一下,她是真想讓岳紅喝了這滋補湯的。
也不知道說什麼話合適,順嘴說道:「中午吃飯時,我聽周護士說你又吐了,嫂子,要實在不行,就讓廚房給你令外開個小桌唄,宗教信仰大家都能理解的嘛,一會兒給媽媽說說,好不好?」
岳紅是穆民,不吃豬肉,也見不得飯桌上有豬肉,看到就得吐。
葉菁能想到的,武苓心早就想到了,不過這個安排卻被岳紅婉拒了,既然已經同為一家人,她想盡量不搞特殊。
對這個家裡人人都留有戒心的岳紅,現在面對真誠善良的葉菁,忽然間覺得一陣愧意湧上心頭,面前這個看似慌慌張張的小丫頭,她的胸懷,她岳紅真是輕看了。
既然葉菁都能對她如此真誠,她又怎麼能以虛偽報之?
一股激流在岳紅胸腔內湧動著,撞擊著,稍稍猶豫了那麼一秒,這個堅韌強悍的女兵王,終於自我擊潰掉心中對葉菁的最後一絲防線。
「我懷孕了。」
岳紅站在那裡,輕飄飄地說出這幾個字。
臉上,是深不見底的無盡悲涼。
「你懷孕了?」葉菁唯恐自己聽錯,跟著重複一遍,睜大雙眼求確認。
「嗯。」岳紅點頭。
哎呀呀,這敢情好,妯娌倆一起懷孕,辛家到時候一次添倆娃娃,武苓心不定得多高興呢沒準兒辛紅旗那張千年包公臉也得換表情,徹底綻開笑顏呢,嘿嘿!
葉菁滿臉歡欣,笑得眉眼彎彎,「原來嫂子也要當媽媽了,恭喜你啊嫂子!這可是大好的事情呢,你應該早點告訴全家人才對嘛,呵呵!」
「沒這個必要,」岳紅沉著而淡然地說,「我打算流產。」
「什什麼……」葉菁頓時磕巴住,驚愕得眼珠子險些掉地上,「嫂子,你,你冷靜點啊……你摸摸肚子,那裡面裝著的,可是你的孩子啊!」
「也是辛東來的孩子,」岳紅淡定地說,「我怎麼可能給那個無賴癟三生孩子!」
「可是,」葉菁急的額頭都冒了汗珠子,勸人這種事情,她實在不擅長,「嫂子,你和大哥的婚姻全世界皆知,這是不可能改變的事實啊,再說了,就算你有別的想法,你父親會同意嗎?肚裡的孩子,那可是一條生命啊嫂子!」
「這一次,我要為自己而活。」岳紅平靜地說,順便指指湯盅,「快點喝吧,別放涼了,你身體的寒氣多半跟我有關係,我為你熬湯理所應當。」
轉身,蕭索離去。
作為父親第二個夫人生出來的孩子,在女孩原本便缺少地位和尊重的穆教中,岳紅又是類似於古代庶出的這種身份,自然而然,從小就不可能得到傳說中的父愛。
更何況,她的父親還是身份那樣特殊的人,明著是教堂大阿訇,實質上卻是全世界穆民的秘密哈里發,這樣一位在穆民心中神一般存在的人物,如果不是因為岳紅還有點可用之處,又怎麼可能安排她上軍校、進入特種部隊,一點點將她培養成一枚可以隨意所往的棋子,以她那可憐的母親為質加以脅迫,可謂步步為營。
為母親而活,為真主安拉而活,為全世界穆民而活,為父親和導師的龐大野心而活,為忠於自己在軍隊發下的誓言而活……
她岳紅何曾有一天是為自己而活的?
現在不了,她要改變這一切,真真切切的,要為自己的心活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