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皮皮撓了撓頭,疑惑不解問道:「你……確定感知到了燭火枕頭紙片什麼面片湯兒之類的東西?你確定當時沒有睜著眼睛?」
見他明顯不信,寧缺蹙眉解釋道:「確實沒睜眼,而且隔著牆壁床板,就算睜著眼也沒辦法看見,對了,昨天夜裡我去南城勾……門頭溝一朋友開的賭坊去玩了會兒,能夠隔著髓盅清楚感覺到緞子上面的凹陷,這難道不算感知嗎?」
「隔著骰盅看不到,那自然是算的。「陳皮皮偏頭若有所思打量著寧缺。
寧缺沒有注意到他的目光有些異樣,想著昨夜賭坊裡的遭遇,想著答應了齊四爺和桑桑以後再也不靠那法子作弊掙錢,心中不自禁生出股不甘情緒,回望著陳皮皮欲言又止片刻後,終是忍不住低聲問道:「有沒有法子隔著骰盅撥動緞子?」
陳皮皮悚然一驚,像看鬼魂般恨恨盯著他,憤怒斥道:「被逆天改命終於可以修行,你就只想著去撥骰子作弊?世間有你這樣的人嗎?真是暴殄天物啊!」
此時此刻,這名本來就對昊天眷顧寧缺極為羨慕嫉妒恨的少年修行天才,終於再也無法壓抑住心中的情緒,挽起袖子便想把他痛揍一頓。
見他動作,寧缺連連擺手辯解道:「我是想著如果能隔著骰盅撥動殿子,那也就等於可以調動天地元氣去操控別的物事,只是找一個通俗易懂老少咸宜雅俗共賞的例子加以說明,何必這般生氣,難道我還真能**到用天地元氣去賭博不成?」
聽著這解釋誠懇可信,陳皮皮氣呼呼重新坐了下來,又惱怒地瞪了他一眼,才捺住性子解釋道:「初識感知為虛境,只能感受天地元氣或與之交流卻無法通過天地元氣影響真實的世界。只有進入不huo實境後,修行者才能憑借精純念力凝縮天地元氣為線或橋,隔空觸動外界事物。」
「劍師操控飛劍,武者隔空傷人,便是這個道理。」寧缺若有所思。
「不錯。「陳皮皮繼續說道:「你若想隔著毅盅控制骰子,首先就要先入實境。」
「不huo是第三境界。」寧缺搖頭歎息說道:「我短時間內哪裡能夠達到。」
陳皮皮神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也懶得說破某些事情,說道:「就算你入了實境,也不可能想要利用天地元氣操控什麼物事便能操控,有能力操控萬物的修行者那都是真正的大修行者,突破了某些隱形的規則才能做到。」
「難道說不huo境界的修行者控制外物,還有什麼講究?」
「當然有,以前聽你說也曾經見識過修行者的戰鬥,那你可曾見到劍師一掀衣襟便露出三排小飛刀?你可曾見到那些佛門弟子搞三萬六千座銅佛出來砸人?」
寧缺回憶春風亭那夜朝小樹殺死的那兩名修行者,那位南晉劍師確實只有一把劍,劍折之後便是人亡,那名月輪國的苦行僧身旁武器倒是多些,但也只不過是一個銅缽和一串念珠。
「不huo乃至洞玄境界的修行者,都有自己的專屬感知之物,你如果要從虛境步入實境,首先也是要以念力培養自己的專屬感知之物,也就是本命物。」
寧缺疑惑問道:「本命物是什麼?我只聽說過本命年。」
「劍師之劍為本命劍,符師有道最重要的本命符,這時的劍與符便是本命物。」
「那念師的本命是什麼?」
「如果你只能明白通俗的闡述方式,那你可以理解為念師他自己。「陳皮皮惱火回答道,忽然他想起寧缺先前捉到的那詞,疑惑問道:「本命年是什麼?」
「……省略號你知道是什麼嗎?」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至於修行者為什麼要有自己的本命物,首先你要明白兩點,一,天地元氣充斥在世間哪怕是最微小的空間裡,一顆頑石一株枯柳一泊湖水裡面前有它們自身的天地元氣。二修行者控物並不是靠天地元氣直接去影響世間的物質,而是要通過天元氣為橋,把自己精神世界產生的念力傳遞到物體之上,然後引發物體內部的天地元氣振動。」
「插句話,既然如此那為什麼非要有專屬的物體?」
「還是最開始留言裡舉的例子,修行者體內的念力就像是氣息,雪海氣山是蕭管是絲竹,只有吹拂發出聲音讓天地元氣聽到聽懂,才能感知到天地元氣。
但問題是每個人的蕭管絲竹音質並不相同,天地間寬泛的元氣能聽懂,不代表那些湖木石水裡的天地元氣能聽懂或者說愛聽。修行者找尋培養自己的本命物,就是尋找能聽懂並且非常聽自己曲子的對象,這麼白癡的解釋你聽懂沒有?」
「大致上懂了,是不是就像共振的道理?」
「共振又是什麼?」陳皮皮疲憊地揉了揉胖臉不理會此人無趣的打岔,繼續說道:「修行者進入實境時,能找到的本命物與自己的氣息越wěn合,日後境界提升便越容易,但要找到和自己氣息完全wěn合的本命物實在太難,所以很多修行者選擇在上面刻符扭曲物體特質,再以自身念力培養多年,直至心意相通。」
想起呂清臣老人在車中說的劍師桶師之類的名詞,寧缺明白陳皮皮說的是真話,撓了撓發癢的手背,好笑問道:「也就是說,我想成為一名劍師,首先得去弄把好劍,然後天天抱著它睡覺親熱,最後培養出來一點感情?」
「你要理解的這般白癡下作也隨你。」陳皮皮沒好氣道。
「喂,是你先說的心意相通好不好?」寧缺揮了揮手,然後忽然想到一個重要的問韙:「一個人最多能有幾個本命物?你的本命物是什麼?」
「我的本命物憑什麼告訴你。」陳皮皮瞪著他說道:「能力越強境界越精妙,能夠體悟萬物天地元氣分別越細微,自然便能擁有更多的本命物,似洞玄上境精微境界或知命境界,只需要掌握樹木氣息便能控樹,知道湖水氣息便能操湖,但對一般修行看來說,為了保證效果當然只會選擇一個。」
「如果我選擇夜夜抱著劍睡覺,那還能分精神去控制散子嗎?」
「只要你有足夠多精神去研究,像這種小東西隨便玩玩,當然是很輕鬆的……喂,你怎麼還想著這事兒?這不像是舉例啊?」
「就是舉例,就是舉例,你不要想多了。」
從深夜到清晨,十六歲的胖子少年為同樣十六歲的修行初哥不停傳道授業解惑,完全忘記了院的規矩和自己事先的自我捉醒。他講的很認真,對方聽的也很認真,修行世界裡的種種道理,被用深入淺出的解析道出。
自幼生活在地位崇高的西陵神國不可知之地裡,離家後便在院後山裡天天冥想修行,十六年間不問世間俗事,不知勾心鬥角陰謀為何物,天才的陳皮皮除了驕傲得瑟之外,圓滾滾的身軀裡那顆心臟是那般的晶瑩剔透乾淨的令人心動。
自幼生活在淒風苦雨的岷山草原難苟活之地裡,四歲後便在血雨腥風間天天砍人殺人,十六年間經歷無數生死,清新可喜下隱著警惕冷漠,不幸的寧缺這個夜晚他並未如何動容,直到多年以後回憶起來,才明白當時自己是何其幸運。
第二日伴著暮色回到臨四十七巷家中,寧缺吩咐桑桑關了鋪門準備晚飯,便回到臥房裡坐在窗邊的圈椅上,看著狹小井院裡那棵青青大樹發呆。
發呆就是冥想,他此時正將精神世界裡的念力透過雪山氣海緩緩散放出來,向著院內房內的事物逐一探去,按照陳皮皮教的法子,保持著一顆清明歡喜之心,純粹隨著念力自身的氣息,去尋找身周最能與心意相通的物事。
微弱卻純淨無比的念力從身體上散發出來,感受著天地間的那道呼吸波動,然後不停拂動,他感知到了窗台上新繡的鞋墊,感知到了樹下那窩螞蟻的爬動,感知到了床下匣子裡的銀票和銀錠,感知到了很多事物,卻始終沒有感知到回應。
天地元氣存在於世間萬物之間,依照陳皮皮的教導,萬物內部的元氣對於修行者念力的控制,會有一種天然的抵抗,而如果物體能夠感受到修行者念力氣息裡的親善喜悅,如果二者的波動能夠和諧共存,那麼便會有所回應。
「親善喜悅…是不是應該去前鋪尋些筆墨紙硯試試?」
正這般想著,忽然聽到窗外傳來桑桑哎喲一聲叫喚,緊接著又是一串小鈴鐺似的清脆笑聲。
他疑惑推窗望去,只見正在井邊打水淘米的桑桑背對著自己,小手正在腰後不停揮著擋著,急道:「少爺,別撓我癢癢…癢。」
隔著窗戶,寧缺看著不停扭腰躲避的桑桑震驚無語,如果說心意最相通的是自幼一起長大的桑桑,這倒說得過去,但難道自己要把她變成自己的本命劍?
絕對不行!想著某個可能的畫面,他倒吸一口冷氣連連搖頭。
如果真這麼幹,那來年遇著那位夏侯將軍,自己被打的屁滾尿流之際,莫不成要捏著劍訣大喝一聲:「那賊子休要囂張……看桑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