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5背叛原由(2)
當年桃花樹下,執書細讀的翩翩少年,今日卻在梅花樹下灌酒狂飲!不知為何,傾狂的目眶顯得酸澀起來,面上卻沒有表露半分,略顯蒼白的臉上依舊是淺淺的笑意,同以前的沒有什麼不同,但卻真真實實的不同,同樣是狂妄自信的笑容,卻帶上了點蒼桑。
「嗯。」輕輕應答一聲,傾狂走至他的身邊,撩袍坐下,逕自拿起旁邊的另一壺酒,仰頭豪邁一飲,清醇的美酒順著她的嘴角流下,她只是隨意一抹,讚道:「好酒。」
聽到她嘶啞的聲音,楊文鴻執酒壺的手輕顫了一下,迷離的雙眸裡閃過一抹情緒,卻很快便掩去,不再往嘴裡灌酒,執著酒壺晃了晃,淡淡道:「傾狂來此,不會是來跟我搶酒喝的吧!」
以食指輕勾著酒壺在指間把玩,傾狂漫不經心道:「相處十年,我倒從來不知道文鴻哥哥這麼喜歡飲酒。」答非所問,明顯有著壓抑的氣息在他們之間流淌著。
「呵呵……傾狂你是天下第一神人太子,是天縱奇才,是一代傳奇,但是有很多事,你根本就不知道,不知道……」楊文鴻迷離的雙眸倏然一凝,顯得幽深莫測,似有千言萬語蘊藏心底,呼嘯著要衝出來。
清晰地感受到楊文鴻表面平靜,實則氣息已經開始絮亂,傾狂轉過頭看了他一眼,嘴角一翹,輕笑道:「是嗎?那麼,文鴻哥哥願意為傾狂解惑麼?」
喃喃低語著『不知道』的楊文鴻也轉過頭,看著早已深刻在心底深處的容顏,如昔的笑靨讓他心裡那燥動的因子平息了下來,執酒壺往高處向下傾倒,酒洩如泉,傾入口中,沒有理會嘴角邊的酒跡,清雅一笑道:「當然,從小到大,只要是傾狂的話,文鴻哥哥有哪一次讓你失望了。」
說著,嘴角的笑意一變,滿是譏哨之意的淺笑浮現於俊臉上,道:「龍麟國上上下下,包話傾狂你,全都知道當今皇上與出自青樓的芸貴妃突破重重難關而最後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感人故事,但是,世上又知不知道,當芸貴妃同皇上相知相愛的時候,有一個男子自青樓驚見疑為天人下凡的楚芸煙後,便背棄了自己的妻子,在默默地愛著她,只是他不敢讓任何人知道,於是自己將這份愛情埋於心底,然而他又怎麼能瞞得過朝夕相處的妻子呢!」
平淡的語氣像是在講一件事不關已的故事,但是傾狂知道,他故事中的男子指的是誰,心下微歎,其實這是個老套到極點的故事,只是因為故事中的人物與自己有切身的關係,所以這個只開了個頭的故事深深地扯動了她的心。
傾狂突而覺得有點煩燥,大口暢飲,渾然不顧胸襟盡顯,熱酒入喉,熱血激湧,耳邊繼續響起如清泉滴石般的聲音:「他的妻子雖然知道丈夫已經不愛他了,但為了兒子,她將所有的痛苦委屈都往自己的肚子裡吞,但是,她卻怎麼也想不到,她的退步只是一場笑話,在芸貴妃生下了小皇子,被接進宮裡後,這個男子終於真正地死心了,在心灰意冷之下,拋妻棄子,以修書遊學為名毫不猶豫地離開了家,留下妻子日日以淚洗面,呵呵……傾狂,我的太子,如果是你,看著自己最為敬仰的父親為了別的女人拋棄你,日日看著最愛的母親活在痛苦之中,而無能為力的時候,你會有怎樣的感受?」
這一聲平淡卻如重斤般重的詢問讓傾狂瞳孔一陣緊縮,她會怎樣的感受?呵呵,他還真是問對了人,想不到有人的童年經歷同她的前世何其相似。對於一個幾歲的孩子來說,無論他有多麼的聰明,多麼的堅強,被父親所拋棄,母親日日苦著臉垂淚,就算愛著自己,恐怕也沒有多大的心思來照顧自己吧!這麼大的陰影壓在心裡,無人可傾訴,無處可發洩,很容易造成心裡扭曲,輕則孤僻自閉,重則深陷極端偏執,難以自拔。
前世若不是從小有她爺爺陪著她,恐怕她會變成心裡扭曲的變態,但即使如此,她還不是常常沉浸在血腥黑暗中孤獨地添著傷口。所以問她會有怎樣的感覺,她再清楚不過了。
「呵呵,我怎麼會問你呢?你怎麼會明白這種感受呢!你怎麼會明白這種感受……」自已問完之後,楊文鴻又勁自自嘲地低笑起來,喃喃地重複著後面的話,清雅的臉上漸漸迷亂。
陷入自我思緒中的傾狂沒有注意到楊文鴻神色的變化,只聽得他這一聲接一聲呢喃,低低地回了一句:「明白,我怎麼會不明白呢!我……」
話還未說完,『砰』地一聲響,脆響聲中,酒壺砸在地上四分五裂,楊文鴻信手將酒壺用力地往前一擲,霍然站了起來,絕美的臉龐幾近扭曲,迷離的雙眸蘊含著從未有過的強烈情緒,通紅著的眼眶盈滿著無盡的風暴,顫抖的手指直指著傾狂,嘶聲大吼道:「你以為天下人稱你是神人太子,你就真的是神人嗎?你明白?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話,你莫傾狂從小就是上天的寵兒,龍子龍孫,要什麼有什麼,皇上和芸貴妃將你視為心頭肉,捧在手裡怕摔著,含在嘴裡怕化了,就連他,也為了你,重新回到這個讓他傷心的地方……你會明白,將天下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的你,從來狂妄的你,從來都站在世界巔峰的你,會明白我怎麼感受,哈哈……笑話,真是天大的笑話……哈哈……」
雖然心中有底,但見從來清雅淡泊的楊文鴻竟然失控到幾乎巔狂的地步,傾狂的心裡終究還是一驚,眉頭深深蹙起,但隨即便釋然了,憋了快二十年的情緒一朝爆發,便如潰堤一般,只有讓他盡情地發洩了。
發洩了半響,楊文鴻深吸了一口冷空氣,強制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卻見傾狂對於他的怒火無動於衷,眼神倏然一冷,晨光下的肅殺霜寒之意,越發濃得化不開,帶著火氣的聲音卻有種冷凝的冰冷:「莫傾狂,你真的很聰明,很強大,所有事情都在你的掌握之中,無論身處怎樣的困境,就算天塌下來,你從來都是如此的自信,乾坤在手,但是你知不知道,從小到大,我最恨的人不是拋棄我的父親,不是害得我家無寧日的楚芸煙,而是你,是你……我恨你,在我孤獨地躲在暗處哭泣的時候,你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將整個皇宮鬧得雞飛狗跳,卻無人敢責備你一句,我恨你,我同母親苦等了九年的父親回來,不是因為我這個兒子,而是為了輔助你,我恨你,無論我是什麼神童,無論我有多努力,他從來都不會讚我一句,他口口聲聲說的人是你,口口聲聲讚的人也是你,我恨你,從他回來後,對我說的最多的話,就是囑咐我要如何如何地照顧你,如何如何地輔助你,如何如何地引導你,我恨你,他總是那麼疼愛你,將你視作親生兒子般對待,卻從來也沒有看到站在你身邊的我,我才是他的親生兒子啊!……」
「就因為楊太傅,所以在我們還沒見面的時候你就恨我?相處的這十年,你無時無刻不在恨我?……」聽著楊文鴻的一聲聲控訴,傾狂依舊沒有顯得激動,平靜地問道,心裡的某一處卻在刺痛著:恨我!呵呵……除了皇帝老爹和娘親之外,在這個世界上,我第一個放進心裡,發誓要保護的人,卻原來一直一直都在恨著我!恨我啊!真的有那麼濃烈恨嗎?真的就因為這個原因,而恨不得……我死麼?
「難道你不該恨嗎?憑什麼,就憑你是皇帝的『兒子』,所以我就該為你鞠躬盡悴死而後已,放棄滿腔的抱負陪你這個『草包皇子』玩鬧,就憑你是楚芸煙的『兒子』,所以我父親就無視我的感受,將我送到你的面前,憑什麼……憑什麼……」楊文鴻已經完全失控了,伸手將傾狂手中的酒壺拂掉,在脆響聲中,將她拉起來,不停地搖晃著她的雙肩,聲聲質問,強烈複雜的情感清晰地在那雙迷濛的雙眸裡湧現,多年來的委屈,多來的恨意,多來的壓制的情感在這一聲聲質問中爆發出來。
任他發洩,任他搖晃,任他怒吼,傾狂如玉般的臉上不再平靜,卻不是惱羞成怒或沉痛難堪,深邃幽黑的雙瞳射出睿智的光芒,反手覆上他的手臂,低沉的聲音伴隨著他的嘶吼聲而響起:「既然你這麼恨我,為什麼還要對我那麼好,為什麼要處處護著我,為什麼要如此盡心盡力地照顧我,陪伴我,包容我,寵溺我,為什麼在我『闖禍』的時候,一門心思地要為我背黑鍋,為什麼每次我出了什麼事,你比我自己還要緊張我,為什麼你處處給予我這個別人看不起,而你最恨的『草包皇子』關愛溫暖,為什麼……你不要跟我說,是因為你父親的囑咐,更不要跟我說,你所做的一切,你所有的關愛都只是為了迷惑我,以待有朝一日在我背後捅上一刀,並不是出自真心的……你該知道,我不是那種愚庸之輩,讓一個恨我入骨的人陪在我身邊十年而一點都沒有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