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章舉業(中)
有小丫鬟跑進來:「二少爺,二少爺,有位方少爺,說是您的朋友,要見您!」
姓方,自己的朋友?
他只認識方冀一個姓方的,可方冀是大嫂的堂哥,要想見自己,跟大門當差的說一聲,自有小廝領了他進來……
徐嗣諭不免有些困惑,又見謹哥兒睡得十分熟,交待了阿金幾句,去了會客的花廳。
看到方冀熟悉的身影,他不由失笑:「方大哥這是怎麼了?你報說是我的朋友,我還猜測了半天……」說著,笑容僵在了臉上,「方大哥,可是出了什麼事?」
方冀神色凝重,見到徐嗣諭沒有半分的笑容。
見徐嗣諭問他,他神色肅穆地把徐嗣諭拉到了牆角,低聲道:「劉少言被尹天府的人拘走了!」
劉少言就是這次萬言書的執筆者之一。
徐嗣諭大驚失色,又隱隱覺得這是理情之中的事。
「什麼時候的事?」他低聲道,「方大哥來找我,可是有什麼事要吩咐我去辦?」
乾脆利索。
方冀眼底閃過欣賞的目光,又覺得現在不是說這些事的時候,斂了心情,道:「我在燕京沒有熟人,你能不能幫我打聽一下,劉少言的罪名是什麼?可人苦主、證物。」
徐嗣諭沒有猶豫,道:「方大哥是在這裡等我,還是到三井胡同去坐坐。」
方冀想了想,道:「我就在春熙樓等你吧!現在不知道是什麼情況,免得驚動了長輩們,讓他們擔心。」
徐嗣諭看見他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又想到這些日子他待自己的情誼,不由道:「方大哥,有句話,你喜歡聽我也要講,你不喜歡聽我也要講。」
方冀愣住。
在他的印象裡,徐嗣諭不僅彬彬有禮,而且謹言慎行……沒想到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的。
「我可不是那些小肚雞腸的人。」他笑道,「有什麼話快說!說完了好去給我辦事去。」
徐嗣諭眼底就了些許的笑意。
他喜歡和方冀這樣的人打交道。
「我看這事,還是跟長輩說說吧!」他低聲道,「誰這一生不幹點糊塗的事。我相信順天府把劉少言拘去,一定苦主、證物齊作。方大哥還是未雨綢繆的好。」
方冀是聰明人,聞言色變:「你是說……」
「皇上雖然想處置李忠,可處置李忠是一回事,被迫處置李忠又是別一回事。」徐嗣諭若有所指地道,「我記得開國之初,參加春闈的學子曾為開國功臣、文淵閣大學士李瑞貪墨案進過萬言書。最後李瑞雖然被問斬。可參加進言的學子有的被終身不得參加科舉,有的被禁考三年……」
沒等徐嗣諭的話說話,方冀已是冷汗直流。
他朝著徐嗣諭躬身長揖。
「大恩不言謝。」方冀打斷了徐嗣諭的話,「我這就去找劉侍郎。少言兄那裡,還請小弟幫著奔波一二。不管怎樣,我們也不能就樣撒手不管了。」
徐嗣諭道:「我這就去尹天府。一有消息就通知大哥。」然後讓留了口信給十一娘,說他和方冀出去吃飯去了。這才和方冀出了門。
十一娘得了消息並沒有太在意,一來徐嗣諭有這麼大了,有自己的社交很正常;二來方冀在江南頗有名文,能和他交往,並通過他來認識一些朋友,對徐嗣諭今後有很大的好處。
她只是叫了文竹過來:「要是二少爺手頭緊,你就到我這裡來支點銀子。」
文竹忙道:「二少爺平日沒什麼花銷。銀子過用了。」
十一娘沒和她多說,轉身去看謹哥兒。
謹哥兒剛剛醒,坐在炕邊吃蘋果。看見十一娘進來,張開手臂太要母親抱。
十一娘抱了他,餵他吃蘋果,和往常一樣和他說話:「……娘不在,謹哥兒都在幹什麼啊?今天睡午覺了沒有?吃過晚飯沒有?這蘋果是你的姑姑,也就是當今的皇后娘娘賞的。據說是山東那邊的貢口。你的七姨,就嫁到了山東一個叫高青的地方。等你大了,去那裡串門去……」
謹哥兒歪著腦袋,眨著亮晶晶的眼睛望著十一娘,好像在奇怪母親到底在說些什麼似的,十一娘不長歎了口氣,沮喪地摸了摸謹哥兒的頭:「你都快一歲半了,我也天天和你說話,你怎麼就是不回答娘呢?」
那邊徐嗣諭奔波了兩天才去回方冀的話。
「劉侍郎怎麼說?」他先問方冀的情況。
「現在還不知道。」可能是最初的衝擊已經過去,方冀的神態還算平靜。他笑道,「劉世伯說,,皇上既然有了這個心,少不得有人要倒霉。可也不能做得太過。讓我安心準備科考,其他的事自有他幫著出面。」又道,「這幾天我也仔細想過。不能參加春闈,我倒無所謂。只是讓家慈傷心……」說到這裡,他目光一黯,「還有叔父。本是閒雲野鶴般的人物,要不是因為家父得罪朝中權貴辭官歸家,他又怎麼會萬里奔波,受那案牘之苦。原指望著我能金榜提名,這樣叔父也就能卸下家族重擔,回到湖洲,讀書耕讀,過那『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日子……」
徐嗣諭錯愕:「大哥說的是大嫂的父親嗎?」
方冀點頭,面露愧色:「叔父一直希望我能考中進士,我卻怕那仕途拘束,一直嬉戲人生。父親和叔父一直睜只睛閉只睛,任我胡來……如果這次我因此終身不得參加科舉,父親和叔父不知道有多失望……二弟雖然年幼,讀書卻不及我幼年良多,也不知道他到時候能不能支應門庭……」他喃喃地道,語氣透著幾分悵然,但很快又振作起來,笑道,「算了,不說這些事了。你既然來,少言兄的事想必有些眉目了。到底怎樣了?」
徐嗣諭忙收斂了心情,道:「劉大哥是因為『強佔民女』的罪名拘進去的。苦主、物證一一俱全。」
方冀聽著不由苦笑:「說起來,少言兄只有這一個毛病,沒想到卻成了它人的把柄。」
徐嗣諭聽著,暗暗生凜。
也許是劉侍郎的奔波起了作用,也許是皇上覺得抓到了那幾個品德上能找到瑕疵的人已經足夠了,三月十八日那天,方冀順利地進了場,讓來送他的徐嗣諭和徐嗣勤都鬆了一口氣。
兩人去了三井胡同。
方氏知道了,雙後合十念了聲「阿彌陀佛」,然後去佛堂給菩薩敬了柱香,歎道:「希望這次大哥能不負眾望。這樣,爹爹也可以回湖州了。陝西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徐嗣勤有些不虞。
方氏驚覺自己失言。
自己的公公也在陝西當官,而且還當得樂不思蜀。
補救似的,她笑道:「相公不知道我們江南的人,但凡家裡有點家底的,考中了進士,然後出去做幾年官,就算是對祖宗有個交待了。」
徐嗣勤還是第一次聽到。笑道:「可朝中有很多是江南人啊!」
方氏但笑不語。
徐嗣諭想到方氏那兩萬兩的嫁妝,笑道:「只怕多是貧寒出身吧!」
方氏覺得這話有些太過絕對,笑道:「也不全是。只是我娘家的人都愛安逸,所以才會如此。」又覺得這不是什麼好話題,就問徐嗣諭:「我新請了個燕京的師傅,醬肉肘子做得可好了。二叔不如留下來吃午飯吧?」
徐嗣諭想著自己回去也沒什麼事,笑著應了。
早出晚歸,在三井胡同混了三天,晚上去接了方冀出場。
「方大哥,今天是什麼題目?」徐嗣諭接過方冀手中的考籃。
方冀的目光炯炯:「論語是『國有道,其言足以信』兩句;中庸是『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兩句;孟子是『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兩唏,詩題是『霽後終南望余雪』。」
「哦!」徐嗣諭大感興趣,「方大哥是怎麼答的?」
徐嗣勤卻見方冀神色疲憊,忙道:「這些等會再說吧——先回去吃飯,吃了飯你們再秉燭夜談好了!」
兩人相視而笑,登車去三井胡同。果然就秉燭夜談了一宿。方冀知道徐嗣諭要收集考卷,自告奮勇地幫他,徐嗣諭正為這件事犯愁,聞言自然是意出望外,兩人商量了半天,決定殿試前三甲的卷子由方冀負責,會試前十的卷子由徐嗣諭負責。到了放榜那天,兩人早早就去了。雖然人山人海,可徐嗣諭還是一眼就看見了第方冀的名字——他排在第一,會元的位置。
他興奮地喊著方冀,方冀則表情有些呆滯地站在那裡,好像不敢相信似的,過了片刻才高興地攬了徐嗣諭的肩膀:「走,我們去春熙樓喝酒去。今天不醉不歸,我請客。」
徐嗣諭也很高興,連連點頭。
徐嗣勤卻拉了兩人:「你們等等,你們等等。我記得四嬸嬸的五姐夫今年也參加科舉,叫錢明的,我們找找他的名字,也好去給四嬸嬸報個喜訊。」
徐嗣諭這才想起來,不免有些羞愧。
方冀此刻人逢喜事精神爽,看什麼都順眼,立刻吩咐徐嗣諭:「你找這幾張皇榜,我找這邊的幾張,妹夫找那邊的幾張。快點看完榜,好去喝酒。」
兩人連聲應好,在人堆裡擠來擠去,好不容易在一個旮旯裡找到了錢明的名字。
「宜春錢明。第三百三十二名。」方冀高聲道,「應該就是你說的那個人了。看這***,多半是同進士了。」
徐嗣勤和方嗣諭不由面面相覷:「那,我們還去不去報信。」
方冀拉了兩人:「同進士有什麼好去報喜的。你們就當不知道好了。我們喝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