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章好奇(中)
「說的是托給了陶媽媽,實際上陶媽媽大部分的時候都在幫著故去的四夫人和那些管事的媽媽們鬥法,或是調理故去四夫人的身體——那時候,故去的四夫人雖然小產快一年了,身上卻不乾淨,不是早了,就是晚了,有時候還拖上十天半月的,陶媽媽急得不得了。對我們的事也只是隔三岔五地問一問。有什麼話,就讓故去四夫人安置在我們各自屋裡的媽媽幫著傳一聲。」
也就是說,幾位姨娘屬於放牛吃草的狀況!
十一娘沉吟道:「那佟姨娘又怎麼會小產的呢?」
「具體的情況我也不十分清楚。」文姨娘坦率地道,「我只能把我當時知道的告訴夫人。」
她回憶道:「我記得那是建武五十三年的仲春。太夫人因二爺突然病逝,四月初八就改到藥王廟去拜藥王。一大早,我們幾個姨娘過去給故去的四夫人請安的時候,故去的四夫人正和陶媽媽商量著安排去藥王廟的車馬。陶媽媽就讓故去的四夫人也跟著太夫人一起去藥王廟拜一拜,給自己求個清泰安康。故去的四夫人聽著有些心動,又擔心自己走了家裡沒個管事的人。不免有些猶豫。陶媽媽就拍胸,說家裡的事有她。故去的四夫人這才下了決心跟太夫人一起去藥王廟拜藥王。
「陶媽媽就高高興興地去了外院傳話。我們幾個服侍故去的四夫人早膳。當時故去的四夫人心情很好,還說佟姨娘肚子尖尖的,說不定是個兒子,賞了佟姨娘和秦姨娘每人一碟松仁糕。吃完了飯,還讓小丫鬟端了杌子我們坐,饒有興趣地問起孩子的情況……」
十一娘聽著突然打斷了文姨娘的話:「賞了佟姨娘和秦姨娘松仁糕,那賞了文姨娘什麼?」
文姨娘表情微窘:「我當時懷著身孕,乳娘讓我別亂吃東西。我又怕大家誤會。當著外人只說沒食慾,時間一長,大家也就不勉強我吃東西了。」
是怕有人在飲食裡做手腳吧?
憑元娘的聰慧,不可能看不出來。她既然看了出來了,以她的性情,又不可能自降身份、明面上去為難一個小妾。
十一娘微微地笑。
文姨娘也不否認,斟酌著道:「故去的四夫人,很有些脾氣。進門沒多久,就把佟姨娘和秦姨娘訓得服服帖帖的。我初來乍道,不免有幾份戒心。」表情到底有些訕訕然。
十一娘能理解,微微點頭:「那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事呢?」
文姨娘道:「我當時餓得很,就借口不舒服回了屋子。待中午過去服侍午膳的時候,卻發現氣氛全變了——故去的四夫人盤坐在臨窗的大炕上,放在炕桌上的手緊緊攥成了拳,正面沉如水地望著立在她面前的陶媽媽,而陶媽媽呢,臉色鐵青,嘴角不停地哆嗦著,一副氣極敗壞的樣子。佟姨娘和秦姨娘則如履薄冰般並肩立在落地罩旁,大聲也不敢吭一下。我看著情況不對,又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些什麼事,正尋思著說些什麼好,就看見佟姨娘對我使了個眼色。」說著,她眼神微黯,輕如春風般地歎了口氣,「碧玉這個人,不僅模樣兒好,待人也厚道,就是性情太溫順了些……」她語氣一頓,欲言又止。
是因為聽者是元娘的妹妹有些不方便講?還是因為沒辦法用語言準確地表達對佟姨娘的感受呢?
十一娘端起茶盅來啜了口茶,這才發現茶早已經冷了。
「我看著,就悄悄地走到了一旁。」文姨娘低聲道,「剛剛站定,故去的四夫人突然冷冷地掃了我一眼,吩咐陶媽媽擺膳。陶媽媽很不甘心的樣子,半晌才低聲應『是』,退了下去。佟姨娘看了忙上前給故去的四夫人重新斟了杯熱茶。故去的四夫人喝了茶,臉色好看了不少。氣氛也緩和了不少。我就趁機上前說了幾句笑話,正好陶媽媽指揮著粗使媽媽端了午膳進來。我們幾個幫著安了箸,故去的四夫人就揮了揮手,讓我們退下去,單留了陶媽媽說話。
「我就悄悄地問佟姨娘出了什麼事。
「佟姨娘告訴我,說陶媽媽為了四月初八的事到外院去找管事安排車馬,結果管車馬的管事一會說有幾輛馬車車軸壞了還沒修好,一會說趕車的車夫人手不夠白總管還沒有招人,推三阻四的,總之是湊不到需要的馬車來。陶媽媽沒有辦法,去找白總管。白總管親自帶了貼身的小廝去馬棚挑馬、選馬車。這才把馬車的事定了下來。
「誰知道侯爺特意去請的姨夫人,也就是太夫人的堂妹這個時候來了。老姊妹幾十年不見,自有一番闊契。太夫人少不得要請這位姨夫人一起去逛藥王廟。只是這樣一來,就要再加幾輛馬車才行。故去的四夫人想著如果再加幾輛馬車,又要費一番周折。回到屋裡就對陶媽媽說,不去藥王廟了。
「陶媽媽不同意,說,如果有人不去,那也應該是孀居的二夫人不去,或是懷了身孕的三夫人不去。怎麼也輪不到主持中饋的夫人不去。還說,要是故去的四夫人不好意思對二夫人去說,她去說。
「故去的四夫人聽著就急了起來。說,要是二夫人問為什麼不讓她去,難道說差馬車不成?二夫人既主持過內院的中饋,又幫著太夫人管外院,家裡什麼情況,她最清楚。這話一出,豈不被她笑掉了大齒,說我一個堂堂永平侯夫人竟然連家裡的幾輛馬車也調拔不動。
「陶媽媽覺得有道理,就提議讓三夫人不去。故去的四夫人也不同意。說,三夫人為人最是小氣,一點點的虧都不肯吃。知道家裡的人出去逛禪院單單不讓她去,她還不鬧到太夫人那裡去?到時候太夫人問起來,更沒臉。
「陶媽媽也急起來。說,天大地大,不如子嗣大。難道就這樣讓了不成?
「故去的四夫人聽著臉色就變得很難看起來,半晌沒有說話,最後還是決定不去了。
「陶媽媽就為故去的四夫人抱不平起來。」
「這麼說來,我大姐和陶媽媽都是因為這件事不高興了?」十一娘問文姨娘。
「而且一直不太高興!」文姨娘點頭,「下午管針線的媽媽過來,說按慣例,往年的這個時候早把做秋裳的衣料定下來了。問今年怎麼辦?要是讓外院的管事們幫著訂,就要拿了對牌去跟外院說一聲;要是內院自己定,也要早點下定金。要不然,秋裳就趕不出來了。
「本來是件很尋常的事,卻惹得故去四夫人發了一頓脾氣。佟姨娘和秦姨娘嚇得不敢過去,就在我屋裡做針線。當時我看佟姨娘臉色有些不好看,神情間也很疲倦,就讓她到我床上去歇一會。她卻說沒事。因我們三個都懷著身孕,有些事,我也不好勉強。她說沒事,我也就沒再多問。到了黃昏時分,我們三個一起去服侍故去四夫人的晚膳,晚香說故去的四夫人正和陶媽媽算帳,讓我們在外面等等。
「我們幾個一直等到了掌燈時分,正屋還沒有動靜。我站得腳都痛了,佟姨娘和秦姨娘也比我好不到哪裡去。不時地換著腳。我看這不是辦法,就說肚子疼,要上淨房。然後在馬桶歇了大半個時辰才出去。
「誰知道故去的四夫人還在和陶媽媽算帳。我們又大眼瞪小眼地站了好一會。我看一向老實的佟姨娘和秦姨娘都有些搖搖欲墜的樣子,正想暗示她們也去上上淨房,結果正房的門開了,陶媽媽出來吩咐小丫鬟上晚膳,這話也就嚥了下去。
「吃過晚飯,陶媽媽陪著故去的四夫人去了二夫人那裡。我們也各自回了屋。
「我梳洗一番就躺下了。隨我從揚州來的媽媽坐在炕邊守著我,一面和我說話,一面給孩子做線針。秦姨娘過來借花樣子。我披衣坐在床上和她說話,媽媽去找花樣子。我就問秦姨娘,佟姨娘在幹什麼。秦姨娘說,佟姨娘覺得有點累,已經歇下了。我想到剛才那一通站,就問秦姨娘,佟姨娘沒事吧。秦姨娘說,有已故四夫人派過去的媽媽在屋裡照顧她,不會有什麼事的。」
文姨娘說著,眉宇染上了幾份恍惚。
「我們正說著話,服侍秦姨娘的小丫鬟突然跑了過來,慘白著臉說佟姨娘動了紅。
「我們都嚇了一大跳。秦姨娘拔腿就往屋裡跑。
「我也想去看看,卻被我的媽媽一把拉住。
「她說,三更半夜的,哪裡去請大夫。佟姨娘的孩子只怕是保不住了。別人洗乾淨還來不及,你還傻乎乎地往渾水裡跳。」
文姨娘低了頭。
「我猶豫了半天,心裡還是覺得過不去。甩了媽媽的手爬到了臨窗的大炕上,趴在窗欞上朝外望。就看見秦姨娘一個人急匆匆地去了正屋。
「院子裡始終靜悄悄地沒有人來。我覺得膝蓋跪得有點僵,坐下來想換個姿勢。佟姨娘身邊服侍的小丫鬟跑了過來,她神色驚恐,說佟姨娘出血不止,故去四夫人派在她們屋裡的媽媽也不知道該怎麼了。求跟著我從揚州來的媽媽過去幫忙看看。我的媽媽想也沒想地拒絕了。那小丫鬟『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就求我派個小丫鬟去找找秦姨娘。說,秦姨娘去找人了,到現在也沒有回來。又挺著個大肚子,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的,她們滿屋子的人就都別想活了。
「我的媽媽一句話也沒說,直接把小丫鬟推到了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