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章暗潮(下)
十一娘對生日沒什麼感覺。
從前,父母會送她一件昂貴的禮物,但除了那件禮物,好像和平常的日子也沒有什麼兩樣。別人還可以和母親說說「孩子的生日是母親的受難日」之類的話,她沒有一個說話的對象,自然也就沒有什麼特別的期待。
後來和徐令宜生活在一起。第一年她及笄,他送她一塊三羊開泰的玉牌,玉質極好,雕工也細,她很喜歡,掛在了身上;第二年,他問她「有沒有什麼特別想要的東西」。在她的認識裡,禮物都是別人送的,自己伸了手要,就失去了意義,笑著應了句「不過是散生,侯爺不用那麼破費」,徐令宜也不追問,提前幾天送了她一支做工細緻的赤金佛手提籃的簪子,倒也沒有特別之處。今年又問了同樣的話,還頗有些完成任務的味道在裡面。
十一娘曬笑,道:「又不缺什麼,侯爺不必費心了。」
徐令宜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過兩天送了支赤金玉蘭花簪子。
兩個簪子擺在一起,長短、做工、份量差不到哪裡去,如果不是花色不同,倒像是一對。十一娘懷疑徐令宜是不是一口氣打了十支、八支,只是簪頭不同,以後每年拿一支出來應付就行了。
所以她讓琥珀吩咐外院庫房的幫她做了個紫檁木的長匣子,裡面鋪了大紅的漳絨,把兩支簪子並排放了進去。
「看我一共能收到多少支簪子!」她望匣子裡空出來的尺長空間笑著關上了匣子,遞給琥珀,「收了吧!」
琥珀笑著應聲而去。
周夫人來訪。
「這孩子,倒頑皮的很!」她見十一娘沒有懷孕婦人的豐腴,反而比之前更清減了幾份,知道她還沒有緩過氣來,笑著問她:「喜歡吃酸的還是喜歡吃甜的?」
「酸酸甜甜的都喜歡吃!」
兩人笑著說了幾句閒話,周夫人拿了個紅漆描金的匣子:「過兩天你生辰,我只怕不得閒。就當是我提前給你祝賀了!」
十一娘的生辰正好是端午節。
她笑著道了謝,讓琥珀收了,留周夫人吃飯。
「你這樣子,還是好好歇著吧!」周夫人執意要走,「等生了,我們再好好聚一聚。」然後去給太夫人行了個禮,回了公主府。
周夫人前腳剛走,林大奶奶來了。
「幾房住在一起,吃個飯,饅頭都要蒸五大籠,還要給慧姐兒送涼席、蒲扇。你生辰那天我就不過來了。過些日子清閒了,我們再坐下來說說話。」
送了對五毒絨花給她戴。
那蜘蛛、蠍子做得栩栩如生,徐嗣誡見了躲在十一娘懷裡大叫,大家看了哈哈大笑。
十一娘拿了簪子給他看:「是假的。」又喜歡他,「摸摸看,毛絨絨的,可有意思了。」
他怯生生地伸出小指頭來觸了一下,見那蜘蛛的腳抖了抖,又嚇得把臉埋在了十一娘的懷裡,須臾抬起頭來,大著膽子觸了一下,發現那蜘蛛只知道抖動,並沒有爬動的跡象,膽子漸漸大了起來,用指腹摸了摸蜘蛛的背,果然如十一娘所說,毛絨絨的,很有意思,膽子越發的大起來,拿過簪子仔細地瞧,正好四喜端了碟黃燦燦的杏子進來,徐嗣誡眼珠子一轉,猛地將簪子伸了過去,四喜驟然間見到個黑乎乎的蜘蛛,哪裡還辯真假,嚇得面白如紙,一聲驚呼,手裡的碟子匡噹一聲掉在地上摔成了幾片,圓圓的杏子滾了一地。
綠云「哎呀」一聲,忙蹲下去撿杏子,幾個小丫鬟見了,也都跟著蹲了下去。
徐嗣誡沒想到會這樣,嚇得呆在了那裡。
十一娘見了反不好教訓,攬了徐嗣誡在懷裡,一面對戰戰兢兢立在那裡想哭不敢哭的四喜笑道:「沒事,沒事,把杏子拿去洗一洗就行了。」然後低了頭對徐嗣誡道,「你看,闖禍了吧?以後可不能這樣嚇唬人了!」
徐嗣誡這才反應過來,連連點頭,忙上前拉了四喜的手,把簪子伸到面前:「你看,是假的!」
四喜嚇得連退了幾步,這才敢定睛看徐嗣誡手上的東西。
見果真是只簪子,破涕為笑:「五少爺,您可嚇死我了!」
徐嗣誡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頭。
有小丫鬟進來稟道:「文姨娘來了!」
「讓她進來吧!」
文姨娘撩簾而入,後面跟著梳了雙螺髻,穿著水紅色衣擺繡草綠色水浪紋的秋紅。
「這是怎麼了?」她笑盈盈目光一轉,「誰這麼不小心。」
十一娘指了炕前的杌子讓文姨娘坐:「誡哥兒拿林大奶奶送的五毒簪子嚇唬人了!」她簡明扼要地說了一句,然後笑道:「今天怎麼有空過來我這裡坐。」卻心知肚明地用眼角瞟了一下秋紅——她正和幾個小丫鬟一起蹲著撿杏子,手腳輕快又伶俐。
「過幾天是夫人的生辰了,」文姨娘順著十一娘的目光瞥了一眼,笑道,「也不知道送什麼。正好前兩天看見琥珀在給您繡帕子。您也知道,我的針線不好,我就讓秋紅幫著做了幾方帕子。手藝粗糙,不成樣子,倒也是我們的一片心思。」說著,拿了幾塊帕子出來。
白月、淡藍、湖綠……都是十一娘慣用的素靜顏色,或廖廖數針繡了個鵝黃色的小鴨子,或精耕細作地在帕子一角繡了兩朵小小的並蒂的蓮花之類。
十一娘有些奇怪。
文姨娘也不隱瞞:「是讓濱菊幫著畫的花樣子。」
十一娘笑著收了。
文姨娘喊了秋紅:「還不快來給夫人行個禮——夫人的針線在整個燕京城都是數一數二的,能收下你的東西,那可是你的福氣。」
秋紅神色微赧,上前給給十一娘行禮。
十一娘這才仔細地打量她。
長得白白淨淨的,五官清秀,表情略見靦腆。
十一娘誇她:「這帕子繡得很好!」
「是!」秋紅有些緊張地道,「我繡了好幾天。」
很老實的回答。
十一娘笑起來,讓琥珀從自己的鏡奩裡拿了一對柳葉戒面的金戒指賞了秋紅。
秋紅忙曲膝行禮道謝,站在了文姨娘的身後。
文姨娘和十一娘說了半天話,永昌侯府的黃三奶奶來了。她就起身告辭了。
待出了正院,秋紅捂了胸口,長長地透了口氣:「嚇死我了!」
她的話還沒有說話,文姨娘已去擰她的耳朵:「我是怎麼告訴你的。你到好,見到夫人一句奉承的話都沒有不說,還來了句『我繡了好幾天』……」
秋紅貓腰躲過文姨娘的手:「我,我還是第一次和夫人這樣面對面的說話……」
「狗肉上不了正席的。」文姨娘聽著氣不打一處來,又見她彎腰把頭上一枝鑲南珠的珠花滑落在了地上猶不自覺,不由睜大了眼睛瞪著她,「快把珠花撿起來,值六十幾兩銀子呢!」
秋紅「哦」一聲,忙蹲下去撿了珠花,又仔細打量有沒有摔壞,拿了帕子出來擦拭灰塵。
文姨娘見她那樣子,轉身進了自己的院子。
秋紅聽到有人「撲哧」地笑。
她抬頭,看見秦姨娘身邊的翠兒。
「是你啊!」秋紅站起來,表情有些訕訕然。
「秋紅姐姐今天好漂亮。」翠兒望著秋紅手裡的珠花,滿臉的羨慕。
「哦!」秋紅把珠花小心翼翼地收在了荷包裡,「因為是去見夫人,所以文姨娘特意賞了我這支珠花。」
「姐姐去見夫人了!」翠兒好奇地道,「為什麼要去見夫人!」
「姨娘讓我給夫人繡了幾塊帕子……」兩個人站在那裡說了半天的話才各自散了。
十一娘這邊很熱鬧。
送走了黃三奶奶,幾個管事的媽媽連袂而來。有的送上了自己做的鞋襪,有的送了自己做的五毒掛件,還有的送了五彩絲線夾著菖蒲、紫蘇葉子打得絡子。
「……可巧您的生辰同了普天同慶的端午節,」領頭的是管庫房的於媽媽。自從上次十一娘為汪媽媽越級示下的事告誡了她以後,她遇到十一娘就分外的恭敬,「我們也跟著沾些福氣,把這生辰的壽禮和這端午節的孝敬放到了一塊兒。」
其他幾個媽媽聽了都湊著趣兒跟著笑了起來。
「讓幾位媽媽費心了。」十一娘笑著讓綠雲端了小杌子她們坐。
幾個媽媽一番推辭,半坐在了小杌子上,個個口裡如抹了蜜似的說著恭維的話。
徐嗣諄過來。
媽媽們笑盈盈地給他行禮。
徐嗣諄微微點頭,甩著微酸的手臂:「終於把先生規定的四張大字給描完了。」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歡快笑容。
暮春陽光正好的下午,穿裌襖還有點熱。
十一娘掏出帕子給徐嗣諄擦了擦額頭的汗,讓綠雲端了杯溫開水給他:「潤潤喉嚨,誡哥正等著你去蹴鞠呢!」
徐嗣諄聽著眼睛發亮,匆匆喝了兩口水,就跑去了徐嗣誡處。
媽媽們紛紛奉承:「我們四少爺有夫人帶著,越長越精神,越來越懂事了。」
「是侯爺給四少爺找得先生好。」十一娘笑著應酬著。
那邊徐嗣諄和徐嗣誡從後門去了花園,在碧漪閘前的一片青磚空地上蹴鞠,七、八個丫鬟圍在一旁拍著手,把附近的丫鬟、婆子都吸引了過來。
很快,兩人都滿頭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