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馬英華這一趟來陸政東這裡的主要意圖,他需要向陸政東匯報一下下半年安楠市委市府準備做的工作。
單單是招商引資,馬英華不至於如此鄭重其事的來向自己匯報,而真的要招商引資,也是一件好事情,陸政東當然清楚沒有那麼簡單。
「怎麼,要動大手術?」陸政東點點頭。
「不動大手術不行,我和市委其他領導都商量過了,有些一些初步想法,可能會邁步比較大,但是形勢逼人,如果再不走這一步,也許就再無機會了。」
馬英華滿面嚴肅:
「我們打算把二礦和三礦這兩個老大難問題爭取在年底之前解決,無論採取什麼方式,都要徹底解決掉。」
陸政東點點頭,他也猜到了焦鳳鳴和彥華要打算拿什麼做章,如果說盧化最大難題是什麼,其實就是這兩大廠的生存問題,數千職工加上家屬上萬人,他們何去何從,怎麼在不影響社會穩定的情況下徹底解決好這批人的生存,對於新的一屆盧化市委市府來說就是一個最嚴峻且無法迴避的挑戰,可以說,解決好兩大廠的問題,盧化問題就算是解決掉一半,解決不了兩大廠問題,那任何問題都是打蒼蠅不打老虎。
「有什麼打算?」陸政東徑直問道:「需要省裡怎麼來支持?」
馬英華吸了一口氣,中氣十足卻有帶著一股子狠烈悍野的氣息道:「白送,甚至政府倒貼錢,只要能夠解決掉這兩個廠的職工生存問題,我們市裡打算勒緊褲腰帶也把它給解決了。」
「說具體一點。」陸政東不為所動,平靜的道。
「兩大廠現在都是經營困難,目前資不抵債。好在企業設備和職工結構還算能有人看得上,唯獨就是債務太重,我們意向性向國內一些同行業發出了一些消息。有幾家已經有了一些興趣,但是債務問題讓很多有興趣市裡也能看得上的企業打了退堂鼓。而現在幾家有意的,市裡又不放心。」
馬英華歎了一口氣,「債務問題嚇跑了不少人,而我們市裡的意圖不僅僅是只想把這兩家企業處理掉,我們希望這兩家企業能夠有一個比較好的結局,而職工們得到穩妥的處理是先決條件,可就這一點難度也相當大。」
「白送都沒有人要?」陸政東似笑非笑的問了一句。
「當然有人想要,可你敢送給他麼?也許一年半載後。那就真的成了一個無底洞,我們也成了罪人。」
馬英華苦笑著道:「你想送的人呢,人家卻不屑一顧,斷然拒絕,你說這天下就有這種事情。」
「當然,你這是在甩包袱,真正有責任感的企業怎麼可能輕易接這種包袱?」
陸政東道:「所以你們就打算倒貼錢,只要能送給一個合適人家?」
「嗯,這是市委的一致意見。」
馬英華點頭。
「那問題是你們貼錢人家也不願意要呢?」陸政東追問一句。
「那就多貼錢,或者給予更優惠的政策補貼。總之我們要送就必須把企業送給值得信賴的對象,要讓企業職工的後顧無憂。」
馬英華斬釘截鐵的道。
陸政東微微苦笑,「英華。你知道不知道,這可能會引起很大爭議,你們市委市府,尤其是你承受的壓力會很大?」
「誰說不是?可我們又能怎麼辦?繼續拖下去,會更困難更麻煩,不如趁著現在還有人願意對這兩家企業有些興趣,我們勒緊褲腰帶幫補一些,讓它們順利轉軌,關鍵還是要選好真正的看中了這兩家企業經營發展前景的有實力的大型企業。至於說所有制,我們現在都不設限。一切以能讓這兩家企業活起來為原則。」
馬英華幾乎是咬牙切齒的道:「在這個問題上,我們需要省委省府給予我們大力支持。」
「唔。考慮周全一些,省委省府既然把你放在這個位置上,只要你們觀點一致,我想這不是問題,安楠積弊太深,如無非常之舉,難以扭轉局面,既要下猛藥治根本,又要吃補藥壯自身,雙管齊下,方能維持局面不至於太過惡劣。」
陸政東想了一想,「在招商引資上,最好也能拿出像樣的亮點來,這樣可以緩解你們的處境。」
安楠的局面其實有些類似於陸政東最初從京城空降安新的情況,但是安楠在經濟結構上的問題更多,礦業集團是關鍵,馬英華的一切目的就是讓礦業集團能夠高效的重新運轉起來。
只不過一來兩大廠規模不一樣,這本來是省屬企業,後來在企業經營狀況有下滑趨勢時,省裡很「果斷」的把權屬轉給了市裡,先前幾年兩大企業還能維持得過去,現在就有些運轉不靈了,拿安楠菜市場擺攤兒的人來說,那些個最斤斤計較的多半都是來自兩大廠的職工家屬,足見其中境地艱難。
馬英華他們最為擔心的是一旦這兩家企業真的陷入了徹底癱瘓境地,那才是一場真的災難,一個運轉困難的企業也許還能有人感興趣,而徹底癱瘓無法運轉的企業,有興趣的人多半就只是對企業土地等其他資產感興趣了,而絕非想要把企業重新盤活運轉起來了,這也是馬英華急於要讓這兩家企業改制走上正軌的主要原因。
陸政東並不反對改制,但是時移世易,改革開放進入深水期,對於國企改制這個問題也不像九十年代那樣可以自由度更大,現在更多的是講求按照程序和法律來,這固然更規範,但也使得企業要想尋找到更合適的合作者變得更難,但是難也得按照這樣的程序來。
最終可能是政府會付出代價更大,但只要能在保障企業
職工權益的條件下實現平穩改制,陸政東就覺得值,這和安楠市委市府的觀點基本一致。
日子總在不經意間一步一步向後挪動,時間的車輪轉動的速度從來沒有絕對和相對。頂多存在於人的感知中,陸政東充分感受到了自己就任這個省長之後時間的不夠用,幾乎是一轉眼間。這一年就過去了一半。
對於陸政東來說,其他事情的吸引力對於他來說吸引力卻不如手中一件接一件的事情。幹好手中的事兒,把事情落實下去,做得最好,在陸政東看來,這才是最緊要的。
但是擺在陸政東手中的這份也許能給許多民眾帶來實實在在的實惠計劃,卻讓陸政東陷入了艱難的沉思。
擺在案桌上這本厚厚的方案封皮上沒有任何字,但是翻開第一頁卻有一個相當震撼人心的小題目,《關於貝湖省全民醫療實施意見暨方案》。在這個題目旁邊有一個小標注,機密兩個字,霍然其上。
初略一看,這個題目也沒啥引人注目的,但是能夠這樣慎重其事的擺在陸政東案頭,而且還鄭重其事的標準上秘密兩個字,不能不讓人感覺到其中詭異氣息。
毫無疑問,這個所謂全民醫療試點改革計劃已經有了對現有的農村合作醫療制度有了顛覆性的變革,這樣巨大的變化對於城鎮居民和職工,對於公務員和事業人員的衝擊影響。都難以預料。
醫保和社保改革是屬於比較曲折的一個過程,受到不少詬病,比如公務員在最初的制度設計中屬於另外一條線。這也是受到抨擊最多的,質疑最多的。
所以醫保和社保需要進一步改革和完善,從這一點來講,陸政東認可一點,那就是至少出發點是好的。
不管這個方案是否可以獲得認可並付諸實施,不管主政者的主觀目的和意圖是什麼,只要它能實實在在給廣大普通老百姓帶來好處,這就值得肯定,哪怕真的是有著作秀撈政績的個人私心在其中。陸政東一樣覺得應該支持,這樣的撈政績比起那些建辦公大樓。修大廣場,或者把大街翻來覆去的折騰修建。要好得多。
不過貝湖已經全面啟動了棚戶區改造工程,現在又要在這方面打開局面,是否能夠兼顧,這是一個難題,真正的難題。
「老劉,你怎麼看?」陸政東看了一眼坐在對面沙發裡一言不發的省發改委主任劉正義,實際上這個方案兩個人都已經看過幾遍了,不能說這個方案是焦雲市領導們一時心血來潮的衝動產物,應該說至少應該是兩到三年的準備構思了,那應該還是楊劉廣剛擔任市委書記的時候就有了這樣的想法,只是當時就算是楊劉廣這個官場的另類人物也沒敢輕舉妄動。
一舉成名天下知幾乎是可以確定的,但是這個成名對於主政者來說究竟是好事兒還是壞事情現在可真還很難說,就連陸政東一樣也對這個問題難以把握,心中一樣也沒有底。
「省長,怎麼說呢?」
劉正義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真有點不好說,這段時間我做夢都在琢磨這件事情,其他工作我都擺在了第二位,不瞞您說,我覺得也許這會成為我擔任這個發改委之後最值得作的一件事情,不管是否決這個方案還是支持這個方案,也不管我會背上什麼樣的責任,我想我都會成為一代名人。」
在探討這個方案之前,趙國棟和劉正義約好暫時不交流,各自花一定時間來分析利弊,然後自己尋找利弊因素從正反兩個方面來考量這個方案,時間以兩個星期為斷,而劉正義顯然也對這個方案很花了一些心思,省衛生廳專門抽調了兩名精於業務和法律條規的專家來協助田雄進行分析研究,而陸政東則從貝湖大學醫學院、貝湖醫科大學、貝湖中醫藥大學和衛生部借來了兩名專家作為自己的智囊,來幫助自己對這個方案進行分析評判。
「呵呵,老劉,別把事情說得給天要垮下來似的,至於麼?」
陸政東忍俊不禁,這個劉正義,年齡不算小,表面上也很有些忠厚木訥的書卷氣,但是真正熟悉了你就會感覺到這個傢伙幽默,當然這個傢伙性格也有些倔強。絕不輕易附和什麼人的看法,也就是說他有他自己的判斷力,不會為外力所改變。
「當然天塌下來有個兒高的頂著。有省長在前面頂住,我這個發改委主任就不怕。」劉正義笑呵呵的道。
「怎麼。不太看好這個方案?」
陸政東直接步入正題。
「一言難盡。」
劉正義收拾了先前的笑容:
「看病貴看病難,特別是廣大農民和城市貧困人群,有稍微大點的病難以得到有效醫治。有可以說這本來是困擾咱們國家社會民生事業發展的一個痼疾和難題,誰能把這事兒圓滿完美的一舉給解決了,稱之為一代聖人也不為過,當然這不現實,這是系統工程,而且由於我們國家各地發展極不平衡。這也決定了無論在哪個地方取得成功的經驗放到另一個地方也許就會成為一場災難,淮南為橘,淮北為枳,這種範例太多了。」
「嗯,你的意思是這個方案即便是在焦雲成功了,也不具備在其他地方推廣?」陸政東淡的問道。
「還遠說不到在焦雲成功這上來,在我看來,能夠在下面一個區搞試點我估計都會遭遇我們這個時候坐在這裡想像不到的太多問題,有些東西現在想像得很美好,看起來十分完善。但是一旦付諸實施,就會發現之前的考慮實在太簡單太幼稚了。」
劉正義吧嗒著嘴巴道:「我不看好這個構想,但是我欣賞和支持焦雲他們的動作。不得不說楊劉廣確實是想法很多。」
陸政東微微一笑,楊劉廣確實是想法很多而且做法也很多,就像焦雲的城管。
「不看好,但是欣賞並支持?」陸政東也笑了起來,「我可以理解為你覺得他們會悲壯而淒美的失敗麼?」
「呵呵,省長怎麼也這種語氣了?」
劉正義一愣:「這種口吻不應該出自您的嘴裡才對。」
劉正義在走上發改委主任之前就對陸政東印象頗深,但是這個印象頗深並非完全是正面的。
陸政東不少舉動實際上劉正義並不贊同,在他看來,某些行為有點過於操切。只會欲速則不達,對於陸政東是抱著一腔熱血如此。還是有意譁眾取寵牟取政治利益,他無從得知。但是他覺得後者可能性更大,所以他上任之後後更喜歡悄無聲息的觀察陸政東的行事風格。
但是經過一段時間的接觸之後,劉正義發現自己原來的一些觀感在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為模糊而不確定的一個印象,你要說個四十歲不到就能爬到這個位置的角色沒有點心計手腕,任誰也不相信。
可是陸政東給人的感覺更多的是一種如風行水上水到渠成一般的自然,沒有太多的矯情和拿捏,也沒有那種故作深沉雲遮霧罩的老練,但是你如果要因此小瞧於他,那吃虧的絕對是你自己。
從周書明這樣在政治中浸淫這麼多年的老手對陸政東這樣青嫩的毛頭小子的態度就可以略見一斑,尤其是在上一輪人事上看得外人眼花繚亂,誰也不知道這一輪人事究竟是怎樣產生,外人看熱鬧似乎是祁玉民和蘭超華在其中扮演了很光鮮的神色,但是只有像劉正義這種深處其中的人才能真正看清楚這其中博弈與妥協的奧妙所在。
僅憑這一點,陸政東就可以穩坐這個位置而無人敢於質疑其是否坐得下來,這還不算他在外界被炒得沸沸揚揚的擅長經濟工作大名,可陸政東就能利用這個名聲而把他政治上厚重隱忍精於算計的一面給隱藏起來了。
「老劉,說說實在的東西吧,你覺得這個構想怎麼樣?」陸政東回到正題。
「嗯,應該說焦雲那邊還是做了不少工作的,甚至可以說不少工作做得很扎實,至少比我最初想像的紮實許多,但是這並不代表構想可行,畢竟在具體操作層面上可能還會有很多問題冒出來,比如醫療資源的浪費問題上,怎樣來保障醫療資源能夠物盡其用的用在需要的病人身上,引入民營醫療機構競爭只是一方面,提高醫護人員素質,加強監督,這些舉措也能起到一些作用,但是我很懷疑能否達到預期目的。」劉正義也不客氣。開始挑明話題。
「諸如此類的問題不少,焦雲方面在這些問題上有一些應對之策,但是我覺得不夠周全細緻。當然這與他們也是第一次摸索嘗試有很大關係,在這方面我覺得省裡可以針對性進行一些調研和探討。看看是否能夠找出更為實用的措施。「
「但是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嘗試機會,正如焦雲在方案中所說,焦雲的財政已經具備了反哺焦雲老百姓,尤其是農民的堅實基礎,在嘗試中會遇到很多困難問題,但是這不是退縮不前等待觀望的理由,我覺得這話說得很好,我們不嘗試。不摸索,你怎麼能夠發現問題,怎麼能夠找出解決對策?中央有中央的考量,但是我以為在我們貝湖搞出一個試點,一樣對中*央今後的醫療新政有所啟迪。」
高處不勝寒,越是身居高位,就越是能感受到自己肩頭上的巨大責任,幾千萬老百姓的福祉作為頭羊怎麼來實現可持續的科學合理的發展和提升,你怎麼來讓老百姓感受到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生活在向著更好的方向發展,讓他們真正體會到生活在變得更美好更幸福。這是一個極其複雜的系統工程,不是誰拍拍腦袋用行政指令或者塗脂抹粉就能實現的。
最初擔任省長的興奮得意心情早已經被沉重的責任感所取代,陸政東甚至對自己也越來越能以一種相當平和且理智的態度來看待。一切只為了一個目的,那就是為了貝湖發展,為了貝湖民眾福祉,就這麼簡單,走到這個位置上,他沒有別的更多要求,怎樣來更好更快的實現這一點,這就是他所要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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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吉橋按照陸政東所講的時間通知了邱晨,可他沒料到的是。有人插隊了。
插隊的人是祁玉民,他人已經到了樓下。才給陳吉橋打電話。對於陸政東的習慣,祁玉民顯然是知道的。他顯然就是要撞這個時間。
晚上,陸政東宴請臨省專職副書記洪濤,常務副省長周若山作陪。這三位高官,陸政東和洪濤是中*央黨校的同期同學,陸政東來貝湖任職時,洪濤還在國外擔任職務,不久前才調任臨省安海。
安海也都屬於中部不發達省,相對而言,安海底子更差一些。但是,改革開放以來,安省一方面背負東部,另一方面領導人也更具開拓精神,發展速度比貝湖省快。省因此將貝湖省當成了假想敵和超越對象,在各個方面對貝湖省予以制肘。貝湖省的產品進入安海省受到了嚴格限制,特別是煙酒德利稅大戶,不僅採取行政手段在市場上禁絕,而且派了公安、稅務、城管、交通等部門,在各交通要道口設障檢查。一經查到,作走私處理。省內的有關門店,除了極少數應付上面檢查的店能夠獲得特證經營之外,其餘店,只要發現經營江南省的煙酒,一律沒收執照。貝湖也是同樣如此,長期以來,這兩個省的關係極其微妙,除非上面召集的會議,兩省從省到市到縣,幾乎是老死不相往來。
雖然進入新世紀,情況逐漸改變,地方壁壘逐漸鬆動,在中央提出西部崛起之後,這種趨勢更加的明顯,特別是陸政東擔任省長之後,在區域合作上提出了很多有建設性的觀點,兩省之間的交流和合作明顯加強,可是這種合作的程度還遠遠不夠。
安海顯然也意識到加強合作才會更有利於自身的發展,
這次洪濤到貝湖來,顯然是想在兩省關係方面有所作為,而且
不僅僅是代表自己,應該是得到了安海一二把手的授權,作為「特使」前來的。
這樣的宴會,陳吉橋自然沒有資格上桌。他同周若山的秘書以及洪濤的秘書司機等,在隔壁房間裡吃飯。
吃完飯回到辦公室,由於吃的是火鍋,身上有味道,陸政東便去衛生間洗漱,陳吉橋第一時間給陸政東泡了一杯茶。晚上,他喝了幾杯酒,每次喝過酒後,都習慣喝些濃茶。他人還在陸政東的辦公室,手機卻在自己的辦公室裡響起來。他以為是楊劉廣來了,立即返回來,沒有看號碼便接聽了。打電話的竟然是祁玉民,祁玉民說道:「吉橋,我是祁玉民呀。政東省長現在沒什麼安排吧?」
陸政東有什麼安排。成績為當然不能直接告訴祁玉民,卻又不好直接說。只能說:「祁書記您好,有什麼需要效勞?」
祁玉民說:「我就在樓下,如果政東省長現在沒什麼特別安排,我就上去坐坐。」
這事讓陳吉橋有點棘手。陸政東已經約了楊劉廣,陳吉橋雖然不清楚楊劉廣求見陸政東所為何事,可領導間這種會面,被另一個領導知道畢竟不好。他只好說:
「長正在洗漱,上等一下他回來。我問問他。」
知道陸政東沒有這麼快出來,陳吉橋抓緊時間給邱晨打了個電話,告訴他,讓楊書記別急著過來,在這裡碰到祁玉民不好。他的電話剛剛放下,祁玉民已經出現在自己的門前,他立即熱情地迎上去。祁玉民竟然像他還是在黨校那樣,主動伸出手,和他握手。他卻已經沒有了在到黨校那樣無慾則剛的感覺了,身子半躬著。雙手送出去,和他相握,鬆開手時。已經將身子更彎低一些,做出一個請坐的動作,等祁玉民坐下之後,又立即替他沏上茶。
祁玉民調到貝湖的時間並不長,所以陳吉橋和祁玉民的交情,並不長,黨校這一塊雖然是藍超華分管,但祁玉民是黨群副書記,還是和黨校有交集的。祁玉民到貝湖不久,一些理論章有時候也是組織人手進行創作。陳吉橋也曾經名列其中,章反響很不錯。為此,祁玉民專門請創作組的成員吃飯。
彼此之間都有印象,從那以後,陳吉橋凡是遇到祁玉民的事情就格外努力,總希望給他留下一個好印象,以便改變一下自己的命運。可實際上,他總在做夢,而這夢,一直都不曾實現。
此時,祁玉民坐在陳吉橋面前,就像老朋友一樣,談話顯得格外親切。
「吉橋,還是政東省長有辦法。當初,我一直想把你調到身邊來,可超華同志說什麼都不肯放。唉,我後悔呀,你這麼好的人才,我卻沒有把你放在身邊。」
陳吉橋聽到祁玉民這話,之前對祁玉民的好印象一下就打了折扣,無他。這話實在太虛了,說的比唱的還好聽。
就他一小科級幹部,調動還需堂堂省委組織部長批准?
這話,他當然只能心裡想想,嘴裡卻說:
「祁書記給我很大的激勵。」
兩人正說著,陸政東洗漱返回,經過陳吉橋辦公室門口,往裡面看了一眼,自然就看到了祁玉民,便向裡面走來,說道:「玉民書記來啦。」
陳吉橋十分敏感,朝陸政東望去,發現他的臉上飄過那麼一絲尷尬,甚至有那麼一點點一閃而逝的慍怒。唐小舟心裡立即抖了一下,想到了他的前任韋成鵬,因為是陳運達的人,陸政東才換的。
官場並不一定非得分清敵我不可,許多時候,只要有那麼一點懷疑,心中便栽下了一根刺,這句是所謂的心證,這比其他什麼都可怕,因為你根本就沒有任何解釋的餘地,就像自己目前所面臨的境況,如果處理不好,肯定會在陸政東心中栽下一根大大的刺。他當時便對自己說,無論如何,要將陸政東心裡的這根刺拔出來,哪怕是畫蛇添足,這只足,也一定不能少。
陳吉橋立即站起來,迎向門口,搶著說道:
「省長。祁書記打電話說上來坐坐。你當時在洗手間,我沒來得及匯報。
陸政東看了看陳吉橋,對祁玉民說道:「那好,玉民書記,請進。」
陳吉橋跟過去,端過去了祁玉民的茶杯,並且看了看陸政東的茶杯。陸政東的這杯茶,是他上洗手間時,陳吉橋剛沏的,他之所以多此一舉地揭開杯蓋看看,只是想讓陸政東感受到他的細心和周到。
幹完這一切,他往外走。陸政東卻叫住了他,說,吉橋,你去準備一下吧。我一會兒要上網看看。
有那麼一秒,陳吉橋愣住了。陳運達來找他,顯然是要談大事。兩位領導談大事,他這個小秘書在旁邊,顯然是不適合的。儘管那是在隔壁的房間,畢竟只隔了一道門。他們的談話,他是可以聽清的。陸政東是不是有意要這樣做?走進休息室,替陸政東準備時候。陳吉橋便想,陸政東為什麼要這樣做?是不是想向祁玉民表示一種姿態。暗示自己信任陳吉橋?如果真是如此,那麼,祁玉民選擇這個時候來,並且故意和他陳吉橋談笑風生,就是為了在陸政東心中繫上一個結?
天啦,這麼一件小事,真是不能仔細分析,一分析。味道就越來越多,事情也是越來越複雜。在普通人眼裡,這無疑是一件比針尖還小的小事,可在官場,情況完全不同,很可能就會成為一件天大的事。知微見著嘛,《韓非子.說林上》有「聖人見微以知萌,見端以知末,故見象箸而怖,知天下不足也」之語。更多的時候,恐怕不是聖人在用,而是凡人在用。小人之心。並不一定度君子之腹,君子之心,也並不一定度小人之腹,更多的時候,恐怕還是凡人之心,度凡人之腹。你只要在官場被人這樣度過之後,機會恐怕也就終結了。
正想著的時候,聽到祁玉民的聲音傳來。祁玉民講:「鄭
鄭浩同志的時間已經定了,過幾天就走。到時候。我們是不是應該有點表示?」
陳運達說的是團委*書記和邦興,中組部調他去高原自治區當行署專員。
這是一個極其有趣的任命。團書記和行署專員,都是廳級幹部。但團委書記是省委委員,理論上,比非委員的專員級別要高。鄭浩不當團委書記,去專員,似乎是降了。可專員的實權,要比團書記大得多,上升通道也更加順暢一些,特別是調到環境艱苦的高原,那都是為將來大用進行鍛煉的,所以,由團委書記而專員,感覺又是升了。據某些民間組織部的說法,這種情況,通常都是先去過渡一下,下一屆黨代會將選他當地委書記,干一屆後,有可能當自治區副書記,這步調遠比其他人要快。
和邦興走的時間,陸政東是知道的,昨天,和邦興還來拜訪過陸政東……
陸政東說:「搞一個小型儀式吧,鄭浩同志出去是呆著援藏任務去的,也是黨口的,將來你們打交道可能更多一些,是不是玉民書記你辛苦一下,出個面?」
一個可能成為封疆大吏的人,自然是不可多得的官場人脈,這樣的關係,任何人都需要抓住。陸政東不出面送和邦興,似乎是拱手將這個關係送給祁玉民。只有陳吉橋心裡清楚,陸政東這一招,還真是手段高超。按照組織程序,祁玉民不可能直接去鄰省上任,他必須先到京城,在中組部履行相關組織程序之後,再由中組部派人送他赴任。陸政東早已經和鄭浩商量好了,將在京城設宴為他送別,此時,卻又將送別的順水人情,送給了祁玉民。
祁玉民說,那好,我聽政東省長的。
陳吉橋想,祁玉民來找陸政東,顯然不是為了這件事。這麼件事,他完全可以通過秘書長協調好。他一定還有別的更重要的事,卻又不知為什麼,他不急於說出來,而是扯起了閒話,問陸政東五一長假準備在哪裡過。
陸政東說,沒辦法,兩地分居,要是省裡沒要緊的事情,估計是回京城。
祁玉民微微一笑:
「那是那是,家國天下,家還是排在第一位嘛,無以為家,何以為國?」
陳吉橋也不得不佩服祁玉民。許多詞到了他的嘴裡,可以靈活運用,甚至根本不用考慮其本意。家國天下這個詞,被他這麼用,還真是讓人覺得不倫不類。人家之所以稱家國天下,那是因為天下是皇帝老兒的,對皇帝而言,天下就是國,國就是家,家就是天下。
東扯一句西拉一句,閒扯了半天,祁玉民就是不進入正題。陸政東也是老手,竟然下起了逐客令,問道:「玉民同志,還有別的事嗎?」
祁玉民連忙說:「哦,也沒什麼特別的事。我剛好在這邊有事,見你辦公室的燈亮著,就上來看看。」
聽到這裡,陳吉橋心裡猛地一緊。祁玉民如果什麼事都不談就這麼走了,陸政東會不會懷疑他只是來和他陳吉橋說什麼話?天啦,上次安排視察單位和人員的事還不知如何結局呢,現在又讓陸政東懷疑自己和祁玉民有非常關係的話?那豈不是死定了?
陸政東說,既然這樣,那我進去上網了。多年養成的習慣,每天不看看上面的一些消息,渾身不自在
祁玉民笑道:
「政東省長是與時俱進啊,我們在這方面就是跟不上趟啊。」
祁玉民走了,陸政東並沒有立即進來上網,而是在辦公室裡站了片刻,似乎在思考什麼。他到底在思考什麼?這種思考,與自己有關嗎?陳吉橋真有點膽寒的感覺。
過了一會兒,陸政東走進來,陳吉橋即走到他的對面,準備替他拖紙。
陸政東問道:「,不是說楊劉廣要來嗎?
陳吉橋立即意識到,機會來了,就算再次畫蛇添足,也要猛添一番了。
「楊書記已經來過電話,說已經在路上了。過了沒一分鐘,祁書記打電話過來,說已經到了樓下。我怕他們碰到一起,又沒機會請示,只好自作主張,給楊書記打電話,叫他稍等一等。
陸政東正拿著鼠標輕輕滑動著,聽了這話,手上的動作停下來,看了看陳吉橋說道:
「你給楊劉廣同志打個電話,讓他上來吧。我估計他一直等在樓下。」
陳吉橋暗暗鬆了口氣,出門時,感覺自己的背心都是汗。他往前走了幾步,來到自己的辦公室門口,發現楊劉廣和邱晨已經站在裡面。陳吉橋和兩人握手,打過招呼,指著沙發,對邱晨說道:
「邱秘書你自己坐。」
又轉向楊劉廣說道:
「楊書記書記,請跟我過來,陸省長在等你。」
將楊劉廣帶進陸省長書房,替他沏上茶後,陳吉橋便出來了。
回到辦公室,問過邱晨才知道,他給邱晨打電話的時候,楊劉廣和邱晨已經到了,正準備下車,看到了祁玉民,他們只好坐在車裡等,見祁玉民離開,他們才立即上來。可見,陸政東對這一套很熟,清楚楊劉廣一定坐在車上。
陳吉橋不由也想著楊劉廣願意幫他的忙,這件事可能還在傳達另一個信息,這個信息是傳達給他陳吉橋的。如果陳吉橋不是省長秘書,楊劉廣自然不需要傳達這一信息。現在,他明確傳達了這一信息,自然也就是對陳吉橋有所期許。官場上的事,真是奧妙無窮,楊劉廣只不過這麼一招,便有說不出的韻味。
談到楊劉廣這次來見陸政東的目的,邱晨不經意間的一句話,也僅僅是一句話,陳吉橋恍然大悟。原來,楊劉廣盯著副省長這個職位了。這一級非常之關鍵
,是一次跨越,楊劉廣應該是在陸省長這裡感受到什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