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政東沒想到會享受到如此的禮遇,這說明他所講的,引起了副總理的高度重視。
飯菜很快上來,想來副總理的隨行人員是早就做了兩手準備的,飯菜很簡單,副總理前面的飯菜跟他和林主任的也沒有什麼不同,唯一的區別是多了一盤陸政東叫不上名字的青菜。
「你接著講……」
陸政東想了一下道:
「雖然索羅斯等人會雙管齊下,而在他們看來,港元的固定匯率基本上是政治匯率,他們判斷港府一定會拚死捍衛的,港府還是一個在國際間為數很少的沒有外債的地區,這一點與其他東南亞國家不同。這一點與其他東南亞國家不同。而且港府的外匯儲備再加上由港府金融管理局另立帳戶管理的土地基金外匯儲備,總值達八百多億,居世界第五位。更何況港府的背後有中央政府作後盾,而我們的外匯儲備高達一千二百多億美元,居世界第二位,兩者和在一起,規模實在是太大,泰國中央銀行只有三百億美元的外匯儲備,他們的反擊不過是頭三板斧而已。很快就彈盡糧絕,被索羅斯逼到死角了,不得不被迫實行浮動匯率。所以強攻港幣匯率,是很困難的。因此他們攻擊匯率的目的主要是引起金融市場的動盪,製造混亂,擾亂人心,不過按照香港目前的股市運行價位,重點應該在股市沽空上希望在炒期指中有所斬獲……」
沽空是得歸功於美國佬的驚人創造性,所謂沽空就是賣你手頭沒有的東西。甲可以從乙借十萬股按今天的市價十元每股賣出去,一定時間之後再從市場上買十萬股還給乙。如果港股到時候蕭條或者崩盤,你可以從市場上以每股兩元價格買十萬股回來還給乙,中間淨賺八十萬港幣的差價,當然如果升值甲就虧了。
而索羅斯等人肯定不會這樣小打小鬧,金融衍生工具的發達又使得他們根本用不著麻煩一支一支股票的買賣,直接買賣整個市場,就是恆生指數。把恆生指數先以目前市價賣了,到時候以那時的市價再買回來還給人。
「那你說說你覺得應該採取什麼措施?」
「從索羅斯和炒家們意想不到和最害怕的地方下重手。他們的手法也並非無懈可擊。他們要賺錢,那就必須保證股市在規定的時間和規定的點狂洩下來!關鍵是要能找到對方在匯市和股市上沽空的痕跡這肯定集中在一批集中到期的沽空合同上,只要能查到,這就能大體確定他們攻擊的時間,對其嚴加防範。其突然性就大為降低。其二,索羅斯他們可以悄悄摸進匯市,港府也可以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悄悄的進入兩市。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具體的操作,港府的那些金融精英肯定再熟悉不過了,只要不按照他們設計中規定的時間和點上狂瀉,他們就會損失慘重……」
「這只是一方面。索羅斯和國際炒家們最害怕的還不是這個,而是港府的權力,港府可以放手採取,採取抽緊銀根,迫使銀行把多餘的頭寸交給金管局,造成堅壁清野之局,另外,在港銀行間的即日交收結算制,這樣港府當日就可知道哪家銀行拋售或借出大量港元。港府金管局對於那些不聽招呼的和仍然借錢給基金炒匯的銀行予以警告。甚至對那其嚴加懲罰。可以對那些為填補索羅斯和國際炒家們借出港元不得不向金管拆借的銀行,把利率升到非常高,要它們嘗到割肉之痛。這樣的預警制度和懲治辦法,正是之前其他中央銀行所沒有的。這樣,使得索羅斯和國際炒家們很難獲得大量港元短期貸款。即使能夠獲得,也只能在極高的投機成本下只能是望而卻步。」
而這需要港府獲得立法機關的絕對授權和廣大市民的支持,如果立法機關對於港府採取的措施採取質詢或者要求其公開透明,就會使行動而無效率。這就和打仗一樣。戰機稍縱即逝,拖拖踏踏和透明度。都會使反擊行動計劃洩漏和失去突襲性,導致行動功虧一簣。反之,就為港府直接干預市場大開了方便之門。港府的行動完全不受掣肘,自然是措施快捷、果斷、有力,快如閃電,劍及履及。
其三,也不是一個回合就能解決問題的,應該會是持續一段時間的來來回回的爭奪,這不僅僅是一場智力的激烈較量,更是一場民間意志和精神的較量,傳遞正面的能量和樹立不敗的信息這也很重要……這樣一邊在股市匯市多層阻擊,一邊斷絕其後路,這樣多管齊下……」
坐在一邊一直靜靜聽著的林俊生,也不得不承認,陸政東這些思路在應對金融危機上頗有獨到的看法,如果真能奏效,索羅斯和國際炒家們很難全身而退,難怪副總理這樣感興趣,專門用這樣的機會讓陸政東進行匯報。
林俊生對副總理的心態揣摩得**不離十。
人們都稱呼副總理為經濟凱撒,喜歡鐵腕作風,內心肯定是主張入市干預的強硬政策的,陸政東的觀點和其實不謀而合。
不過副總理也必須要權衡利弊,畢竟一國兩制,有些事情,中央政府也不能越庖代廚,果然副總理又是一陣沉默,好一會才道:
「這樣那投入的資本就是一個天文數字啊?」
「是的,必須攜巨資大舉入市,而且只守一個根本就守不住,因為港府一向都是奉行零干預保守主義經濟政策,而且這肯定是出乎索羅斯等人的意料,突然出重拳,可以收到奇效……」
陸政東正說著的時候,感覺到林主任用推輕輕的碰了碰他,陸政東明白,他這話估計說得有些過頭了。
不曾想林主任的這個小動作讓副總理給看見了,林主任見自己的小動作被發現了,也不以為忤,笑了笑道
「小陸人年輕,我就怕小陸影響了您的判斷。」
陸政東也知道他這話確實有點過頭。
出於政治的考量,中央政府肯定將不惜一切代價保衛香港的繁榮穩定,中央會那麼做,也會在精神和實際行動上予以港府最大的支持。這一點毋庸置疑,但是巨資那不僅僅是一個數字,而是港府和國家這麼多年積累下來的外匯儲備,雖然看著規模很大,但是如果要是香港股票和貨幣市場象泰國一樣全民大逃亡。那股票和貨幣市場就如同一個能吞噬一切的絞肉機。這些巨額的資金在市場上不過也就能支撐兩三周,打水漂的後果之嚴重就不用講了,雖然在保衛香港的繁榮穩定這一點上,高層是沒有任何異議。但作為主要分管經濟的常委,如何保衛,如何做,副總理必須要非常審慎……
副總理看了兩人一眼道:
「你個俊生,有些事情我自有主張。我還不知道你心裡想什麼?你就是怕小陸言多必失,你想得太多了,該怎麼下決心,要多方面考慮,而且最後還要經過政治局討論……小陸你暢所欲言的講,今天是言者無罪,就是講錯了也不要緊,講錯的,我左耳進右耳出……」
陸政東心裡想了一下。還是按照最為穩妥的方面講:
「當然,不管採取什麼方式,副作用肯定是有的,比如長時間維持高利率導致企業成本劇增,會引發經濟蕭條。還有一點就是港府入市干預違背了港府一向奉行的零干預政策。其負面效應也不得不慎重考慮……」
陸政東知道他的想法只是作為參考,必須得把利弊得失都要講清楚,這才更有利於決策者做出最為政策的判斷。
副總理頓了一下道:
「在九五年到今年,香港地產市場升值百分之七十以上。恆生指數翻了一倍多倍,現在看來其中的泡沫不少。在這樣的大環境下,泡沫被擠出,經濟下行出現衰退,這並不意外,只要不崩盤,那就是最好的結果。
倒是最後一點,這確實是個大問題,香港正是堅持奉行自由經濟,才得了一個世界上最自由經濟體的稱號,才取得了驕人的成績,很多經濟學家,出於對市場邏輯和香港基本面的信心,期望用審慎的原則處理這一危機。反對聲音很大,怕因此而葬送掉香港賴以立港的基礎。」
陸政東點點頭,香港一向奉行自由經濟政策為立港的基礎,而自由經濟主義一向認為政府在人類可知的歷史中是個人自由最大的威脅,擴大政府干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無異於引狼入室。基本主張是放鬆管制;還市場自由;稅收越低越好政府越小越好。在現代的精神領袖是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哈耶克,在政治上的代表人物是英國的撒切爾和美國的裡根。
在世界經濟的版圖上,五六十年代的香港尚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島,因為它的經濟決策人對自由經濟政策和經濟自由主義理念堅定的支持,香港成為了自由經濟主義的一隻小白鼠,自由經濟的實驗場,最終香港獲得了空前的成功。這個昔日小島成了亞洲最耀眼的明珠,一隻小白鼠長成了一隻蛟龍,一個空白的實驗場上建起了自由經濟主義理念的一座燈塔。如果這是一個歐美的城市,它已成了自由經濟主義的聖地。如果直接干預,這涉及自由市場經濟的原則,副作用是值得考慮的,因此即使想要下定決心幹預,這成為港府心裡最大的一塊心病,也是中央政府感到左右為難的地方。
陸政東想了想,試探著說道:
「關鍵是要找到他們在匯市和股市上沽空的活動痕跡,找到這個,就等於找到了索羅斯等人的罩門。」
陸政東也記不得索羅斯對香港下手的具體時間了,只是記得是十月下旬,現在距離這個時間已經很近了,陸政東再上一回的座談會上已經提醒過,但他不清楚港府那邊進展如何,所以才有此問。
副總理微微搖頭,道:
「港府也很想摸清這些,但金融衍生工具的複雜交易量浩如煙海,而且對方肯定也是小心謹慎的隱藏著,而且對方何時發起攻擊,主動權掌握在對方手裡,這就很難確定一個具體的時間段,要找到他們活動的痕跡那等於是大海撈針,談何容易啊。至今還沒任何線索……」「
副總理微微頷首,沉吟了一下,道:
「嗯,好了,這件事就談到這裡。談話的內容要嚴格保密。不能為其他任何人知曉……」
副總理轉過頭問起了電力改革的事情,問的往往是非常關鍵之處,陸政東已然明瞭,副總理應該對他的這個方案設想很感興趣。這比副總理詢問金融危機的問題更讓陸政東欣喜,因為這才是他的本職工作,而他同樣在這上面作了大量調研所以在這方面依然保持了很高的水準,對於副總理的問題解答得非常到位。
榮正海點點頭:
「你們體改委就按照這個思路搞詳細的嚴謹的方案出來……」
說著對著林俊生道:
「俊生,這個方案的前期工作你另外安排人手先期準備。小陸暫時你就不要安排工作了,我想讓小陸在最近出趟差……」
林俊生一聽,心裡也不禁是暗自欣喜,這更進一步印證副總理還是傾向於體改委的方案,忙道:
「我們體改委一定按照指示認真準備,只是小陸可是這個方案的主要設計者,您可不能再這個時候抓壯丁啊……」
榮正海擺擺手:
「這個方案你們體改委在十一月底交給我,時間還很充裕,前期準備主要是徵求意見和資料準備之類的。小陸不在不會有大的影響,再說小陸出差也不會太久,完全來得及,小陸,沒什麼問題吧?……」
陸政東心裡一沉吟。估計他這趟出差的地方應該是和金融危機有關,目的地很可能是香港,看了一眼林主任道:
「我服從組織上的安排……」
榮正海點點頭:
「嗯,這幾天你也把手頭的工作交代一下。隨時做好出行的準備……」
榮正海站起身,和林俊生、陸政東握握手。下了逐客令。
榮正海對於眼前這個年輕人的表現非常的滿意,這個年輕人甚至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期,不但是在才華上,還有不卑不亢和沉穩從容的心態,更有務實做事的作風。
他在工作上從來就是一個要求嚴格和嚴謹的人,而且他對於經濟方面的事情又是門清,很少有人在這方面能夠糊弄得過去,陸政東所講的數據和觀點相當的準確,這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做到的,而是經過大量的、長期的調查研究和思考,才能做到。
這尤為讓他欣賞,務實做事,說起來簡單,但是真正能做到很難,浮躁心態充斥在包括很多級別的領導身上,特別是少年得志的人,更容易沾上這樣的毛病……
——————————————
陸政東從會見廳出來已經是華燈初放了,看了一下時間,已經是七點多了,習慣性的拿出設成靜音的的手機,看到上面有好些是雪玉打來的,忙回了過去。
「政東,事情談完了吧?趕緊過來,我們在華溪等你。」
「你們,還有誰?」
「你過來就知道了……」
陸政東掛了電話,搖搖頭,肯定是趙一芒那傢伙告訴雪玉的,趙一芒在經濟研究會工作,也參加了研討會。
陸政東於是驅車前往,到地方一看,趙一芒果然在座,除此之外還有曾選林、胡長林、蒲忠琴,都是相熟親近的人,應該是趙一芒吆喝著要慶祝慶祝,雪玉也是想讓他和這些人進一步加深感情。
今天應該值得慶賀,只是慶賀的不僅僅是在會上的表現,更應該慶賀在副總理那裡的表現,不過這個卻是不能說……
雪玉對於在座的人並不是很熟悉,她的年紀比在座的普遍小了七八到十歲,但陸政東不在京城的時候,在陸政東小舅媽的安排下,她和這些人已經開始接觸了,小舅媽的用意她也知道,就是替陸政東維繫京城的這些朋友的關係,雖然剛一接觸,微微覺得有些隔閡,不過現在就已經很自然了。
趙一芒等人對雪玉都非常的友好,他們知道雪玉的身份已經正式確認了,雖然年紀上有些差距,但都是成了精的人物,出身又都相似,倒也不讓雪玉拘束。
陸政東對著雪玉笑了笑才坐下,才一落坐,趙一芒就笑著說道。
「政東,我剛剛還在說你今天在研討會上的風姿絕代呢,今天那位懷德同志可是吃了一個大大的憋。」
陸政東也想更多的瞭解曾懷德在京城的情況,於是一邊接過酒盅,一邊搖搖頭道:
「呵呵,這哪跟哪,學術交流,只是研討而已,什麼吃癟不吃癟的。再說人家應該很快就會上一個層次了,那表現是有目共睹的……」
「得了吧,政東,我就是看他不順眼,你是不知道,那傢伙這兩年在京城那個勁,哎呀,怎麼說呢,那一個意氣風發啊,凡是和經濟相關的一些會議,很少沒有她的身影,弄得我們這幫單純搞經濟研究的都沒法活了……」
陸政東知道趙一芒並不清楚他和曾懷德之間的恩恩怨怨,但曾家和雲家一向都不怎麼對付,在桌上的人都是和雲家千絲萬縷的人,趙一芒說起來並沒有多少顧慮,但應該是顧及他的感受,也不想得罪雲維熙,刻意沒有提及讓曾懷德蓋過風頭的雲維熙的事情。
看來曾懷德在京城也是出風頭出得過頭了,早就有人想看他吃癟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也提醒自己,該低調的地方低調,所謂鋒芒閃耀當在要緊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