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政東既然決定把工藝品廠當成突破口,也就不願多耽擱,就把手頭的事情交代了一下,拿到去特區的邊境證之後,就帶著工藝品廠的產品到了縣城。
陸政東把工藝品廠的貨物寄存在縣汽車站的小賣部,然後去看了一下到南方長途車的發車時間,要明天一早才發車,於是迫不及待往家裡趕。
長灘市的市區就像國中之國的梵蒂岡一樣,四周被陽河縣環繞著,陽河縣城距離市區也就幾公里。市豬鬃廠在市郊,陸政東從陽河縣城坐公共汽車到市區後,又坐了半小時的車終於到了豬鬃廠。
市豬鬃廠宿舍區那老舊的房子就像一節節中空的竹筒,從入口登上樓梯,便能看見竹筒裡面的人,一間間房子團團圍成一個狹小的空間。樓道牆壁上滿是斑駁,還有一些小孩的塗鴉之作,陸政東甚至還看到了自己小時候留在那上面的「紀念」……
剛剛走上樓,走廊裡飄蕩著各家的飯菜香味和著各家各戶鍋碗瓢盆的交響曲。
一切的一切依然是那麼的熟悉。
陸政東一路過去,不停的有人從屋裡伸出頭打著招呼。
終於到了自家的門口,門開著,廚房有個削瘦的身影正在灶台前專心的忙碌著,臉龐有些憔悴,一如鐫刻在他靈魂深處的樣子,除了熟悉溫馨,還是熟悉溫馨。
陸政東有些激動,喉嚨也像是有個東西堵著一般,眼睛有些發澀,只是怔怔的看著。
母親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抬起頭:
「怎麼看著媽幹嘛,不認識了?趕緊洗手來端菜。」
陸政東沒說話,只是一下撲過去緊緊的抱住了母親。
「喲,喲,兒子你怎麼了?這麼大了還跟老媽來這套?」
雲江彤不知道站在她面前的兒子,其實和她早已經陰陽兩隔,來自二十餘年之後!
陸政東也怕自己異常表現嚇著了母親,強壓著激動鬆了手,鬆開的時候,悄悄拭去了眼角的那一抹淚痕,平復了一下心情,幫著把飯菜端到桌上。
「真好吃……」
二十多年沒嘗到母親的廚藝了,陸政東狼吞虎嚥著。
能夠以這種不可思議的方式重逢,陸政東更不想悲悲切切,於是也放開胸懷,盡享著這樣溫馨的時刻。
「那你就多吃一點。不過,你上回打電話的時候,好像有什麼事情瞞著我吧?」
陸政東心裡苦笑了一下,他雖然叮囑了林冬荷,但是林冬荷那是老媽的對手?三下五除二,什麼東西都被掏了出來,,不過看到母親神情之中並沒有太過擔心的樣子,顯然之前林冬荷添鹽加醋的把他如何查清楊玉清死亡的真相讓母親也挺高興,笑著說道:
「您不都知道了麼?事情都過去了,我身體也沒事,就是感冒了,您就不要擔心我了,倒是您,我不在您身邊,你要好好保重身體,……」
陸政東打著哈哈,想矇混過去。
「政東,你可不要嬉皮笑臉的,到底怎麼回事,你給我說說。」
雲江彤心裡也歎了口氣,兒子在鄉里的事情她都聽林冬荷說了,兒子才二十出頭,就要擔負那麼吃力的工作,肯定也是力不從心,還好在關鍵時刻能夠找到辦法轉危為安,不過這多半憑的是運氣,心裡也是十分擔心。
陸政東知道自己的這個老媽可不是那麼好糊弄的,不把事情說清楚,只會讓她更擔心,便把楊玉清的事情始末以及他今後的一些打算詳詳細細的給老媽講了一講,括如何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還有如何和鄉里的其他人處理好關係。當然,王立本的事情她知道,陸政東自然也就不會講。
雲江彤看了兒子一眼,兒子對很多事情看得比以前透徹多了,辦起事情來也是有板有眼的,兒子比她想像的要幹得好,心裡也很欣慰,
講完之後,陸政東試探著說道:
「您要是不放心,我調回市裡吧,這樣你也隨時能看著我,我也能天天吃上您做的飯菜了……」
老媽的身體始終是陸政東的一塊心病,而且母親一個人也會孤單,他也希望能盡量多陪陪老媽。只是他也知道老媽一直希望他做展翅翱翔的雄鷹,而不是只知道在自家屋簷飛來飛去的家雀,不然當初也不會鼓勵他到農村去了,所以他得先探探老媽的口風。
雲江彤瞪了兒子一眼說道:
「什麼想吃媽做的飯菜?你那點小心思我還不清楚,就是擔心媽的身體吧?我這身體也就那點小毛病,媽會自己照顧好自己的,還有廠裡有這麼多同事,你就不要操心了,你在工作上做出成績,讓媽心裡高興,那比什麼都強……」
陸政東知道就是這個結果,想了一下說道:
「那有時間我們去省城或者京城去檢查一下,您身體沒事,我才安心,不然我真會調回來的……」
陸政東也想好好的做出一番名堂出來,但是母親的身體這讓他很擔心,不安頓好母親,他在外面打拼如何又能安得下心?
母親的病根就是生他留下的,當年母親作為「大叛徒」子女,黑五類的時候,被下放到農村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等於是從天堂落到地獄,那沒完沒了的批鬥,沒有一個人敢靠近像她那類的讓你,身心所受的煎熬可想而知,聽母親講,那些年自殺的人不計其數,而「苗正根紅」幾代貧農的父親作為看管她的民兵排長,卻完全喪失了「革命立場」,對她是非常同情,對母親來說,在人生黑暗得根本就無法看到未來一絲任何希望,這比什麼東西都強,到最後,兩顆年輕的人走到了一起。
最後父親為了保護母親,在他還沒出世就被活活斗死了。
未婚生子,在那個瘋狂的歲月,是不可想像的,但母親卻不顧別人的白眼,頂著「大叛徒」子女、「黑五類」的身份,忍受著最愛的人離去,把他拉扯大,陸政東能夠想像母親那時候的艱難,但是他無法瞭解在那段暗無天日的漫漫歲月中熬過來的,母親能把他生下來,他也必須要好好的對待母親。
前世母親就是大熱的天趕到鄉里,受了暑熱,急火攻心,原本就身體不好,結果沒挺過來,這一回是慶幸林冬荷恰好回家,才錯過了此事,不過陸政東還是不敢對母親的身體掉以輕心,他的想法是還是要勸母親積極治療調養。
還有就是母親和外公一家因為母親和父親沒結婚就生了他,也是發生了激烈的衝突,母親憤而和外公一家斷絕了關係,但是外公一家畢竟是她的父母兄弟姐妹,這種血緣親情永遠也割捨不掉的。
恐怕母親一想起都有些抑鬱黯然,他必須要在中間做工作,調和母親和外公一家人之間的關係……
想到這裡,陸政東說道:
「媽,工作上我會努力的,不過,你也得好好保重身體,我在外面工作也才安心,我想過一段時間陪你去省城或者京城檢查一下,爭取把病根治好。這你得答應我,不然我真的就想辦法調回來……」
「媽這是老毛病了,沒啥大不了的。」
雲江彤見兒子這麼孝順,這麼關心她的身體,心裡也挺舒坦的,見陸政東態度很堅決,大有不答應就當真的意思,於是笑著道:
「媽答應你就是,政東,也知道心疼人了,看來你是真的長大了……」
陸政東笑了笑,笑得有點滄桑,他應該是四十來歲的人了,都老兒子了,再不長大那真是枉吃那麼多苦了。
雲江彤一邊看著陸政東,一邊又說道:
「既然你明天準備去南方,那下午我們去一趟桂雲寺上柱香超度超度她吧,雖然不是你的原因,但不管怎麼樣,人總是死了,也求個心安。」
陸政東不大想去寺廟,他還想多陪著老媽說說話,只是看老媽那鄭重的樣子,不去肯定不行。
不過這正是秋老虎肆虐的時候,大下午的,就是在屋裡坐著都是一身汗,陸政東可不敢讓母親去折騰這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