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雲帶了個年輕書生?」
曹公公聽後愣了一下,心中暗自揣測,莫非是這岳元帥想明白了,派他兒子送錢來了?
他臉上肥肉跳動了一下,但卻仍然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語氣平淡道:「既是岳公子來見,就請他們進來吧!」
岳雲和王童走了營帳,見到曹公公這副情形都不禁嚇了一跳。看來雖然外面酷熱,但曹公公卻在這帳內過得好不舒服。
王童不禁皺了皺眉頭,他作為文人,自然對於宦官沒有什麼好感,而且曹公公以這副尊容來見他們,實在是極為失禮,明顯有些沒把他們當回事。只不過眼下卻是正要求這曹公公之時,他也只好強自忍著。
岳雲心中也是不快,但眼下亦只能當作沒看見。
他上前躬身行了一禮後說道:「行營後護軍(岳家軍的官方稱呼)書寫機宜文字(宋朝軍中專門負責記錄重大消息的軍官,岳雲目前的差遣)、武顯大夫岳雲參見曹公公!」說罷,他又向身旁的王童使了一個眼色。
一旁的王童無奈之下,也只得上前跪拜磕頭道:「朱仙鎮草民王童拜見曹公公!」
曹公公斜著眼睛打量了一下岳雲和王童後,方慢吞吞地說道:「岳公子大駕光臨,本應下塌還禮,只是本座年老體衰,路途勞累,腿腳有些不便。失禮之處,還請岳公子見諒!」
岳雲心知這老太監是想給自己一個下馬威,這老太監前日在自己營帳內時可一點也看不出年老體衰,腿腳不便的樣子。可眼下正要求他辦事,亦只能強自忍著,而且自己表面上還要裝出一副完全不介意的樣子。
他心中暗自慶幸自己前世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了一段時間,已經比較適應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情況了,不然換以前那個性情剛烈,為人魯直的岳雲來,只怕說不上幾句話就會揮拳打人了。
岳雲連忙堆出一臉笑容,擺出一副毫不介意的樣子說道:「曹公公此話可讓小將汗顏了,這樞密院的金牌本應由軍使快馬送來,但曹公公心繫軍情國事,竟然親自攜帶金牌,一路奔波而來,這份勇氣和魄力實在讓小將敬佩不已。小將敬佩公公還來不及,豈有怪罪之理……宮中的公公們岳雲雖然沒見過幾個,但朝中的文臣卻是見得多了,那些文臣們在朝中磨磨嘴皮子可以說得頭頭是道,但真要他們冒著危險深入前線,給他們幾個膽子也不敢……所以,小將對公公的勇氣可是敬仰之極!」
曹公公這時卻聽得眼晴一亮,大宋祖制規定宦官不能干政,卻並不代表這些宦官就認為自己的水平差,他們也一直認為自己並非不如那些文臣,只是礙於祖制沒給他們發揮自己才能的機會。
而宋朝的文臣地位極高,只要不是謀逆,一般犯了錯最多只會被貶,而不會被殺。他們對於武將和宦官都是瞧不起的,要他們認為自己才能不如宦官,那還不如殺了他們。
曹公公因此也是破天荒第一次聽到有人讚他勇氣可嘉,而且這話還是從屢立戰功,連敗金軍的岳雲口中說出,讓這曹公公心中更是有些飄飄然了。
雖然曹公公亦心知肚明,岳雲說的恐怕十有**是違心之言,但這奉承話卻讓他感到很新鮮,而且心情很愉快。
他這時方在兩旁小太監的攙扶下坐起身來,臉上態度也立刻好了幾分,回了一禮後,正色道:「岳公子如此說話,倒讓本座汗顏了,替官家分憂,為朝廷做事乃是做臣子的本分,倒談不上勇敢不勇敢。只是不知岳公子找本座有何要事商議呢?」
岳雲虎目一瞥,歎了一口氣,指著身旁的王童說道:「這位是來我軍營前,代表朱仙鎮百姓請願的王童先生,他有些民情向公公您稟報!」
曹公公卻微微有些驚愕,民情之事怎麼也輪不到向他稟報,他現在頂多算是個監軍,既不是地方官,也不是欽差大臣。看來這王姓書生要稟報的,多半還是跟撤軍有關。
王童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然後聲淚俱下地說道:「公公在上,草民朱仙鎮秀才王童,代表朱仙鎮的數千百姓,望公公能夠向朝廷啟奏,說明我等在金賊治下的苦難,容我等隨大軍南返!」
說罷,王童便一件件歷數起女真人的罪惡行徑。他說得咬牙切齒,顯是恨之入骨。讓岳雲和那曹公公,以及三個小太監都聽得觸目驚心。
原來,女真人自佔領了中原後,就將漢族百姓的大片良田圈占成為牧場,用來養馬。而這些失去土地的百姓,女真人怕其鬧事,將年輕力壯的男子和老人盡皆殺死,女人和小孩則淪為奴隸。不管是大戶人家還是普通佃戶,留下的盡皆不能倖免。
女真人擔心在嚴酷的壓迫下,漢人百姓逃跑,就在這些被充作奴隸的漢人百姓額頭上刻字,以便抓獲。
而年輕美貌的漢族女子,無不淪為女真貴族的洩慾工具,玩膩了後要麼送去當官妓,要麼隨便賞給自己的手下兵丁或者轉送他人。
這種情況一直到三年前金國取消偽齊政權,將偽齊的大批漢族官吏派往佔領的陝西、河南、淮北、山西等地任職後,才有所改觀。
而女真人和漢人發生衝突,不管是非黑白,金國的地方官吏也一律偏向女真人,女真人殺漢人只需要繳納罰金即可安然無事,而漢人殺女真人卻必被斬首,甚至會連累家人被充作官奴。
同時,隨著金軍進佔中原,大量女真人也隨之遷徙到華北一帶。女真人擔心在漢人佔據數量優勢的中原被漢人同化,失去他們騎射的優勢,還定期對漢人進行「減丁」政策。這所謂的」減丁」其實就是屠殺而已。
王童說到此時,聲音更加悲淒:「公公!僅以草民所在的朱仙鎮及四周村落為例,朱仙鎮在靖康元年時,尚有兩萬餘人,可到如今,已不足五千,十之七八皆在歷年中因金軍殺戮死去。草民等人早有心南歸大宋,無奈金賊在所有道路及重要關口,均設崗哨重兵堵截,一旦被抓回,不但自己丟命,還要累及家人……草民等亦不知在此水深火熱之中尚能多活幾時。現聞大軍將歸,草民斗膽求公公開恩,請大軍緩些時日再撤,容我等收拾家什物件,南返大宋!」
說到這裡,王童一臉鄭重地跪在地上。
然後「咚、咚、咚」向曹公公連磕了三個響頭。
王童一番話說完,岳雲、曹公公和那三名小太監都有些動容。
那三名小太監顯然是第一次聽說這些事,均一臉的驚訝不安,甚至帶著畏懼的神色。
而岳雲聽到女真人的暴行,心中則是憤恨不已,穿越到這個時代,王童的一番話讓他頭一次有了想殺人的感覺。
曹公公卻在十餘年前就追隨趙構逃亡,對於女真人的殘暴自然瞭解得十分清楚,所以他雖然有些驚悸,卻並沒有表現出非常激動的樣子。
曹公公沉默了半晌之後,方緩緩說道:「本座十五年前親身經歷了靖康之變,那金人的確凶殘異常。只是……」他這時瞥了岳雲一眼後,方回答道:「王秀才,爾等百姓的遭遇本座也十分同情,不過你向本座說明可就表錯情了!本座只是一監軍而已,南返之事,你應去和岳元帥說,和本座說又有何用?」
岳雲這時忙接口道:「曹公公,我軍即日就將開拔,但鎮上百姓如要南返,尚需聚齊家人,收拾行裝、有些大戶人家甚至更要變賣家中財物,以上諸事,均需一定時日。況且現軍中糧食亦有短缺,如要攜百姓南返,還需籌措糧草。如此一來,這撤軍的時間可就有些不好安排了,公公乃是官家身邊紅人,想必比家父更能說得上話……」
曹公公聽聞之後,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在從宮中出發之前,官家已經交待過他,如果岳飛實在不願意撤,最多只能給他寬限兩個月時間。兩個月期限一過,岳飛再不撤退,就立即向臨安回報,朝廷再另行他策。所以,如若僅只暫緩撤軍些許時日,他手中其實是有一定權限的。
不過以他如此聰明之人當然不會就這麼輕鬆地答應下來。曹公公故作一臉憐憫又為難的表情說道:「我大宋官家歷來愛民如子,朱仙鎮的百姓既在金人治下生活窘迫,選擇南歸也並無不可。只是撤軍一事,乃是官家下令,如今聖旨已下,本座也無權改動啊!」
岳雲聽他口氣,已知此事並非無望。心道:這老狐狸面子功夫倒是做得十足,他這番話說穿了還不是想要錢。於是,他便對王童投過去一個眼神。
王童會意,便立刻吩咐在帳外等候的隨行親兵將一麻袋銅錢抬了進來。
岳雲這時方拱手行了一禮,正色道:「公公!這裡是兩萬貫銅錢,系朱仙鎮民眾籌集而來。末將自知公公廉潔自律,決不肯收受百姓錢財,只是如要上奏暫緩撤軍,勢必上報樞密院定奪。末將亦知這一來一去,費時費力不少。打通諸處關節亦難免有所花費,畢竟朝中諸公並不是個個均如公公一般體恤百姓,所以煩請公公將這兩萬貫收下,以作打通關節之用。」
曹公公這時只覺口中象吃了蜜糖一般,感覺岳雲的話讓他舒服極了。以前別人也送過他錢財,但都是稱慰勞公公的。雖然送錢之時除了他的三名內侍小太監外別無他人,但萬一敗露,總免不了行賄之實。
而岳雲送上錢財卻稱是為民請願,打通關節。自己將錢收下後,又有誰會知道是否真將此錢拿去打通了關節?還不是一樣進了自己腰包,不過這樣一來卻是博得了一個好名聲,既廉潔奉公,還為民請願。
曹公公頓時對岳雲映像大好,感覺這員小將可比他那不通人情事故的老爹好打交道多了。
曹公公瞇著雙眼望向那兩萬貫銅錢,心道這也不算少了。不過自己卻不能爽快地答應延期兩個月,怎麼也得留點餘地,還是跟他說延期一個月算了。
而且延期一個月撤退只需要自己派人給官家和樞密院送一封密信說明即可,都勿須樞密院再議。這兩萬貫銅錢相當於就是白撿了。
饒是如此,他仍然裝出一副為難的表情,磨磨蹭蹭推脫了半天後,最後才在岳雲和王童的力勸下,「很不情願」地命兩名小太監收下了這一麻袋銅錢。並一臉正氣地說道:「既然岳公子如此為民著想,本座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
說罷,他對正在給他捶背的小太監說道:「小安子,你去準備一下筆墨紙硯,本座即刻給官家和樞密院寫封密信,說明此地百姓的苦難,請官家開恩,容許大軍一個月之後再行撤退!」
那小安子連忙答應道,然後去到一旁開始研墨。
岳雲和王童見狀,心知大事已定,齊齊躬身拜謝。
曹公公連忙將兩人扶起來,然後一副客氣的樣子說道:「兩位請起!依官家對本座的信任,相信延後一個月再撤亦不是多大問題,但倘若再要多延些時日恐就無望了。兩位回去便可通知百姓盡快收拾行裝,抓緊時間準備隨軍南返吧!」
岳雲和王童再次謝過之後,方向曹公公告辭離開了營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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