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軍並不是一隻軟柿,否則,也不能當初在石勒盡佔北方的情況下,堅守淮北與其維持著不勝不敗的局面,雖然由於祖逖的離世,淮南軍失去了主心骨,戰鬥力或會有所下降,但人還是那些人,只要運用得當,並非不能抵擋住曾大牛部。)
劉琨的心裡剛剛生出一線希望,城頭又是一陣腳步聲傳來,他與慕容廆不由把目光投了過去,均是莫名其妙的含帶上了一份期盼,今日諸事不順,他們都盼望這是個好消息。
侍眾很來到近前,臉面卻現出了遲疑之色,咬了咬牙,這不安道:「稟陛下,大司徒與中書監似乎已經離開了建康。」
「什麼?」劉琨大驚失色,連忙追問道:「說清楚,究竟怎麼回事?何時離開?朕不是在他們府宅附近安排暗哨了嗎?為何不待出走時來報?」
侍從低著頭不敢看劉琨,小心翼翼道:「按陛下您的吩咐,朝中各主要公卿大臣的府宅附近均安排了人手監視,出行也有專人叮梢,昨日傍晚,大司徒孤身前往中書監府上拜訪,弟兄們都留了個心眼,始終不敢懈怠,在不久後,中書監府上開起了宴席,一起持續到深夜,之間並無特別的事情發生,約至丑時(深夜一點),宴席散去,中書監送大司徒出府。
就在那時,異變突生!這二人似乎摸清了暗哨的位置,連續幾個閃身,把弟兄們將近十人全都打暈!直到不久前醒轉過來,卻發現已置身於中書監府內,而他府上空無一人!」
「廢物!一群廢物!」劉琨氣的鬚髮飛舞,原本他指望能來個好消息沖沖喜,卻沒料到,竟是個如此窩心的消息,當即忍不住怒道:「昨日桓彝、汴壺往投荀府,你等來遲一步,如今王導與庾亮私自出逃,還是沒有及時來報,你們說,朕養你們有何用?嗯?」
劉琨聲色俱厲,這名侍從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身體劇烈顫抖,連分辯都不敢。
慕容廆連忙拱了拱手,勸道:「陛下請息怒,桓彝、汴壺二人,府中丁口稀少,可隨時離去,又有秦王親衛保護,暗哨不能太過靠近,因此倉促之下不及回報也是情有可原。
而王導、庾亮皆為老謀深算之輩,恐怕早就探出了自家附近潛伏的人手,他倆的功夫雖不及陛下您,卻也一為丹道、一為化勁,突然爆起發難,暗哨措手不及根本循逃不及,既然事情已經發生,請陛下念在他們一貫的忠心份上,就給個戴罪立功的機會罷。」
劉琨剛只是急怒攻心,如今靜下心來想一想,慕容廆的勸說並不是全無道理,於是揮了揮手:「既有大將軍求情,這一次,朕便饒了你等,不過,再有下次,定斬不赫,去罷!」
「末將多謝陛下,多謝大將軍!」侍從趕緊稱謝,爬起來一溜煙跑的無影無蹤。
慕容廆把目光緩緩收回,歎道:「陛下,若臣所料不差,王導必是攜帶庾亮家眷往投京口或是海門,依路程來看,只怕追之不及了,而庾亮必是往山陰(今浙江紹興,會稽郡治,吳國內史駐所)命親弟庾冰出兵攘助秦王,由建康至山陰七百里,並非一兩日可到,陛下可急命沿途郡縣多加留意,同時派馬追趕,或能把庾亮攔住!」
「傳令,立刻調遣人手,不得耽擱!」劉琨想也不想的回頭急聲吩咐。
「遵命!」兩名侍從匆匆而去。
儘管命令已經發出,劉琨也相信手下會很好的執行,但究竟能不能抓回庾亮,他心裡沒底,由建康至山陰之間,多為山地從林,何況庾亮身為化勁高手,敏銳、耐力遠超常人,在複雜的地形中,搜捕的難度無疑也要加大。
在當時,吳郡與會稽以浙江(錢塘江)為界,江北為吳郡,江南為會稽,而劉琨的實際控制區域僅在吳郡,會稽則掌握在庾亮親弟,吳國內史庾冰手裡,可以想見的是,一旦讓庾亮過了浙江,劉琨只能望之興歎了。
庾冰的地位較為特殊,雖然身為一方重鎮,實際上主要的職責是保護僑姓士族的財產莊園,一般不理會朝庭的政局變化,因此無論是早的王敦,還是如今的劉琨,又或是之前的司馬睿父,對他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庾冰代表著全體僑姓士族的利益,這也是當時雲峰敢於把建康的女先生們送往王、庾、荀三姓莊園避難的根本原因。
一時之間,劉琨的心情惡劣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荀崧、桓彝、汴壺、郗鑒、王導、庾亮等僑姓士族中的代表性人物全投了雲峰,這就相當於他被僑姓士族拋棄了,其他留在建康的孔氏、太原王氏、杜氏等各姓,要兵無兵,要權無權,狗屁作用都沒。
目送著侍從的背影消失不見,劉琨突然問道:「朕想不明白,朕對僑姓士族懷柔施恩,非但不動一分一毫,且籠絡有加,可秦王擺明了將來要搶奪他們的土地,他們難道不擔心?難道就願意大好家財白白落入他人之手?他們為何還要支持秦王?難道僅為了那個可笑的元老院,與不著實際的共天下?奕落瑰,你給朕說!」
「這個」慕容廆一陣為難,其實道理他不是不清楚,雲峰主張的治國方略早已通過郗鑒流傳開來,說實話,不能說沒有吸引力,但關鍵之處,還在於劉琨的為人。
篡奪司馬氏江山雖然佈置的天衣無縫,令人拿不住把柄,然而,也正由於這天衣無縫使人心底生寒,俗話說,過猶不及,劉琨就是做的太過了,士族們都不是傻,有證據如何?沒證據又如何?他們早認定了是劉琨下的毒手,如此陰險歹毒的手段,令人沒有安全感,誰敢與他共事?
即使慕容廆自已,往往都摸不透劉琨笑容底下的含意,也在過著提心吊膽的日呢。
其實在慕容廆看來,如果當初不使這類手段,而是直接以強兵逼迫司馬紹退位給幼主,然後尋機逼其禪讓,或許效果會好一些,雖然會被人指責霸道,會被史書寫成僭越,但這是自曹魏以來的謀朝篡位正常程序,不會使人心生畏懼。
劉琨走謀朝篡位三步曲的時候,慕容廆並不在場,對於一眾權貴來說,令他們震撼的,還在於南頓王宗與鄭阿春的死,南頓王宗臨死前的悲憤與鄭阿春臨死前的無助,令他們久久不能忘懷。
要知道,南頓王宗雖然人品不怎麼樣,卻是劉琨忠心的走狗,而在失去了利用價值之後,說殺便殺,這是典型的狡兔死,走狗烹啊!漢高祖屠戮功臣,那是功臣對他有威脅,可南頓王宗一個沒有實權的司馬氏藩王,又談何威脅?權貴們在那一刻,對南頓王宗只有同情,而忘記了曾經的討厭。
鄭阿春則是早有賢良淑德的美名在外,她一貫的表現也當得起,就因為成了劉琨的棋,為其利用之後,結果被活生生逼死!鄭阿春是孝元皇帝的元配,即使失了貞,又何至於死?頂多幽禁、罷黜罷了,當鄭阿春無助的自盡於殿前的一剎那,劉琨恐怕不會知道,又有多少人在為之暗自垂淚?
慕容廆從遼東回返之後打聽到了一切,覺得很是不妥,如果他在場,必然會勸說劉琨把手段盡量放溫和些,但木已成舟,還能如何?這麼做,只能把群臣越推越遠,因為誰都不清楚,自已會不會是下一個南頓王宗,又或是鄭阿春。
再拿劉琨與雲峰一比較,差距立時顯現,雲峰再怎麼說,沒使過陰險手段害人,也不會胡亂替人扣帽,他始終給人一種堂堂正正,壘落光明的感覺。
曾經由於李雄之死,劉琨秘密派人去漢中調查,但得來的結論令他大為失望,李雄的確是縱慾過度而死,並不是雲峰下的毒手,而且雲峰對李雄也算不錯了,除了任皇后,基本上未剝奪李雄的妻妾財物,使得劉琨沒法拿這來說事。
雲峰的另外一些暴行,如種族滅絕、屠殺戰俘、起京觀等等,他自已都四處宣揚,一幅沾沾自喜的模樣,使得劉琨即便想指責也是無從下手。
在江東士族眼裡,雲峰是真小人,劉琨是偽君,顯然,真小人比偽君易於相處,至少與真小人共事,只要遵守規則,就不用擔心會被算計,而事偽君為主,那只能整日裡提心吊膽了,雖說雲峰並不是士族們理想中的明主,但在二選一的情況下,除了傾向雲峰哪還有好的選擇?
不過,這話慕容廆可不敢說,他可以對劉琨政令中的紕漏發表自已的見解,卻不能指責劉琨的人品有問題,這關係到一個人的根本,換了誰都沒法接受。
略一遲疑,慕容廆敷衍道:「當年秦王借王敦作亂之機,與荀庾二姓結為姻親,又通過王羲之、謝尚結交了王謝兩族,而僑姓士族盤根錯結,例如郗鑒,其長女郗璇是王羲之正室,秦王許郗璇經營瓦官寺,無形中相當於結交了郗鑒,臣以為,陛下來遲一步啊!」
這個解釋把僑姓士族歸心於雲峰推給了客觀因素,在劉琨聽來,還是比較中肯的,於是也跟著搖搖頭道:「朕當年就該早點過江,如今悔之晚矣,對了,僑姓士族既然背叛,那麼吳姓士族也得嚴加看管,自今日起,凡是顧、陸、週三府任何人等,不得朕令,禁止擅離建康!否則以謀反論處!」
「遵命!」又一名侍從領命而去。
慕容廆的嘴唇動了動,似是想要勸說,卻沒能開的了口,不如此還能如何呢?儘管這只是飲鴆止渴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