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亮面色潮紅,目中泛出凶光。豪門大族中的女子大多被作為聯姻的工具,雖不如明清女子般被三綱五常限制的毫無自由,但說實話,地位並不高。如郗鑒的長女郗璇,婚姻就不能自主,好在王羲之還頗為自律,不是那種很差勁的男人。
庾亮對庾文君卻寵溺的很,外人理解不了他對妹妹的感情,或者換句話說,庾文君有現在這種無法無天的性格,正是庾亮嬌慣出來的,他不容許任何人侮辱他的妹妹!
本昊殿裡的氣氛一瞬間緊張起來!
以往的和事佬由王導或荀崧擔任,如今這二人不在,擔子自然落在了汴壺肩頭,他一看不妙,連忙勸道:「中書監請息怒,南頓王不過是口誤罷了,並不是有意為之。而甘卓失蹤究竟是否雲將軍所為,據老夫觀察,雲將軍似對中書令較為敬重,不如請中書令前去詢問,想來雲將軍不至於虛言以對,如何?」
溫嶠也向庾亮連打眼色阻止,庾亮深深吸了口氣,這才把身上的煞氣收了回去,眾人也紛紛放下心來,不由得考慮起了汴壺的提議。
在當時,謊言被當作品行不端的表現,素來為人所不齒,司馬紹等人都認為在未得到陶侃回復確鑿消息之前,不妨依從汴壺,請荀崧前去詢問,料定雲峰不敢謊言相欺,如此心裡也能踏實點。
司馬紹以眼神與眾人達成默契後。點了點頭:「那麼就麻煩汴尚書跑上一趟。」
汴壺正待應下。卻不料,溫嶠長歎一聲,拱手道:「陛下,不必問了,既便是雲將軍所為,他也會虛言推托,朝庭又無實證在手,僅憑傳言如何能確定此事?依臣看,還是默不作聲為好,暗地裡做上季思(甘卓表字)遇害的最壞打算。畢竟若真有此事發生,朝庭在大江上游將立陷於不利處境,欲討滅王敦還得請雲將軍出兵啊,撕破了面皮對雙方都無益處。臣請陛下在士行(陶侃表字)未有消息傳來前。還是當作謠言處理好了。」
溫嶠雖未明言是雲峰所為,但他言語透出的意思已暗指這事必與雲峰脫不了干係,司馬紹頓時心裡一緊,連聲問道:「為何?甘將軍為朝庭重鎮,若真出了事,怎能不為他討還公道?而那人上回已擺明了不再理會討伐王敦,又怎肯再為朝庭出手?」
眾人都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了溫嶠,總覺得他話中有話,似乎知道些內幕,溫嶠卻僅向庾亮略一點頭。便答道:「回陛下,如今討滅王敦重於一切,其他任何事可暫時擺下,而且臣不認為雲將軍會袖手旁觀,他雖放言不干涉朝庭之事,可為何棧戀不走?說到底,不過是待價而沽罷了,以期從朝庭手中得到更多實惠。」
司馬紹不禁面現怒色,嘴皮了翻了翻,雖說聲音有等於無。沒人聽清,不過從口形可以判斷出來,應是「他娘的,這狗賊!」之類的罵人話。
庾亮暗自搖了搖頭,施禮道:「溫公所言非是沒有道理。陛下,應速請陶公調查此事。咱們各人回去再好好想想,如何做好萬全應對,這朝會,不如就此散了罷。」
司馬紹掃了眼殿內,見除了宗室諸王,其他人都是微微點著頭,只得無力的揮手道:「退朝!」說著,離席而去。
「臣等恭送陛下!」眾人連忙起身施禮,待司馬紹的背影消失在了視眼裡,才紛紛離開了本昊殿。
一出了皇城,與各人散開後,庾亮三步兩步追上溫嶠,問道:「師尊,您是否剛剛有話未曾明言?」
溫嶠苦笑道:「不久前,為師接到你甘師叔發來的信函,點明益州一事頗有蹊蹺」接著,把甘卓羅列的疑點一一道出,又解釋道:「為師秘而不宣,是考慮到益州已是既成事實,莫非雲將軍會甘心真還給朝庭,又或是朝庭有能力派兵拿下?既然如此,倒不如裝聾作啞,免得此人一怒而去,那時再平王敦,可就不容易了啊!」
庾亮卻眉頭一皺,追問道:「師尊,似不止於此罷?」
溫嶠詫異的看了看庾亮,突的呵呵笑了起來:「果然是為師教出的好弟子,連這點都瞞不過你,不錯,如今天下形勢愈趨明顯,王敦雖由你甘師叔之亡看似峰迴路轉,實則破滅已成定局,而朝庭人心不齊,吳姓士族有吳姓士族的打算,主上只想著奪權,你我數人也打著各自的算盤,在未來的一段日子不過是苟廷殘喘罷了。
戰至今日,朝庭與王敦皆損失慘重,唯獨雲將軍毫髮無損,手段驚人啊!咱們再看雲將軍,如今他坐擁四州,披甲十餘萬,治下百姓數百萬,已初有人主之相,一旦北方平定,只怕朝庭立將改弦易幟了,俗話說,做人留一線,日後好見面,雲將軍非是不通情理之輩,你我又何必與他死磕到底呢?若他日朝堂容不下咱們師徒,不妨縱情山水,專心修道便是。」說著,臉上竟現出了一絲頹然之色。
庾亮不解道:「師尊,想當初您是朝庭中最為反對雲將軍的,怎麼如今反倒?
溫嶠揮了揮手,打斷道:「不但你不解,為師也覺得奇怪,細細一想,應是與那近萬羌騎入京有關,劉遐既已身死,蘇峻必不敢再自尋死路,朝庭已奈何不得雲將軍了,而且雲將軍堅持的那些書籍一旦在民間散播開來,你想過後果沒有?十餘年後,天下將不再是士族的天下,既無力抵擋,不妨順從應之。
往往很多事諸人都認個死理,其實只要轉過個彎子,會發現前面又是一條道路,這人啊,思想轉變起來,說難也難,說易也易,就看自已願不願意了。也師也不瞞你,前陣子曾有另立新主的打算,可一想,既便換了主上又能如何?待雲將軍滅了劉石二人,依然是夢幻泡影,這人還少操些心,才能活得自在些。
你看王導那老滑頭,自已退居二線,卻把王羲之交給雲將軍,不但使他自已跳出了政事漩渦,還能倚此保他琅琊王氏地位不墜,這分明是一著妙棋啊!再看中書令,如今甩手不理政事,然而,又安排你荀師叔跟在雲將軍身邊,將來雲將軍成為人主,總不至於不顧念香火之情給他兩名幼子行個方便罷?
還有郗鑒,也不是個好貨,他從不與雲將軍有言語上的衝突,滑溜的很哪,而且郗鑒長女郗璇為王羲之正室,與雲將軍也能勉強扯上一層關係,對了,聽說雲將軍把瓦官寺的產業交由郗璇打理,看來關係頗不同尋常。最後來說你,你縱容文君無名無份的跟著雲將軍,他日也是一條退路,反倒是為師,凡事衝在最前,得罪人也最狠,恐怕當時那幾個老鬼都在捂著肚子暗笑呢,今後可不能再這麼傻下去了,也該為將來好好合計合計了。
而陸曄、顧和那些人,不用看,一旦雲將軍再次下都,必然拿他們開刀,抄家族破必不可免,哼!至於那黃須兒,就由得他折騰一陣子便是。」
庾亮一時陷入了沉思,漸漸地,面現明瞭之色,歎道:「弟子明白了,照這麼看,甘師叔死於雲將軍之手已是毫無疑問,哎甘師叔也是死的冤,不過是擋著一條水道,便落到這般下場。」
溫嶠跟著搖了搖頭,無奈道:「是啊,季思戎馬一生,卻明顯是中伏而亡,確是憋屈,只怕啊,這公道是討不回來嘍。」說著,又詭異的笑道:「不過,咱們也不能讓雲將軍太過得意,你呆會兒出宮去探望你荀師叔,若她還不知此事就順便告之,這女人性子爆,必然不會善罷干休,咱們看好戲便成,你可明白?」
庾亮不由得眼前一亮,讚道:「好,弟子這就跑一趟!」說罷,向著東華門方向疾行而去
而在此時的鍾山紫霞湖畔,葛洪匆匆步了過來,見著吳普真人仍如往常般的空桿垂釣,不禁沒好氣道:「你這老雜毛倒是挺有閒心的,貧道告訴你一事,包你再也釣不下去。」
吳普真人連眼都不抬,隨口道:「既如此,那就別說了,莫要擾了老夫清修。」
「你!」葛洪一陣無語,怔怔的站了一會兒,才來到吳普真人身邊坐下,自顧自道:「今日建康有傳言,你的弟子甘卓連同兩萬多大軍莫名其妙的失了蹤,又影射是你那便宜徒孫動的手腳,老雜毛你可有何想法?還能再釣下去嗎?」
說罷,葛洪轉頭看向了吳普真人,令他捋鬚微笑的是,吳普真人身子僵了下,隨後立刻就恢復如常,臉上卻現出了惋惜之色,歎道:「老夫這顆心還是不靜,哎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季思便是夢幻泡影,你、我、眾生皆為夢幻泡影,還是應作如是觀啊!」
葛洪暗自氣結,冷哼道:「老道,你修道怎修成了這幅模樣?竟連你親傳弟子的生死都不關心了?」
吳普真人淡淡道:「季思定為雲將軍所害,此事不難推測,你讓老夫如何?莫非下山尋仇?老夫早就勸過他們勿要迷戀紅塵俗世,他們聽不進去又有何法?既然棧戀權勢,應早已料到會有今日之劫,各人生死有命,老夫也管不得那麼多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