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紹站宮城看不見,他視力不好,白天還能勉強瞅著個影子,夜晚那就是黑乎乎一團,而且他認為如今的局勢已萬無一失,迫不急待的想離開宮城擺擺威風。這人也給憋壞了,自從去年春天王敦兵逼下都以來,半步也不敢離開宮城,外面的花花世界再與他無緣,他也想出來透透氣啊,運氣好說不定還能再牽個宋褘類型的女子回宮呢,以填補心裡的空虛寂寞。
郗汴二人雖歇力勸阻,但司馬紹不聽,他乾綱獨斷上了癮,而溫庾師徒倆反而順著他的意思慫恿司馬紹出城呢,在他倆看來,司馬紹這一趟出宮很可能要丟大臉,如何處理好今晚的事件使各方包括百姓在內都能滿意,顯然需要極高的政治技巧,而司馬紹,明顯不具才能。平時供著這根黃毛,他還真把自已當個人來看了。
隨著陣中一聲喝令,軍陣散開一條通道,黃蓋大橇排眾而出,兩旁各策馬跟著庾亮、溫嶠、郗鑒與汴壺,倒是有了幾分皇家氣派,這一群人又帶動整個軍陣緩緩向石頭城開來。
錢鳳不禁眼前一亮,提議道:「丞相,請即刻下令於城門後伏下精兵,您看,黃須鮮卑奴出來了,此時四軍雲集於此,形勢複雜,若生了混亂,可令伏兵出城掩殺,或能抓住機會擒殺黃須鮮卑奴,我軍立可反敗為勝。」
王敦大為意動,冷哼一聲:「不錯,此子自尋死路。當真是天助我也!」接著,轉頭喝道:「傳令,於城後伏下五千精兵,聽老夫號令行事!」
「遵命!」部將施了一禮。匆匆而去,王錢二人又繼續把目光投向了城下。
片刻之後,禁軍同樣停駐在石頭城火力範圍外側,與流民武裝靠的較近;黃門的尖鴨嗓子隨即響起:「陛下駕到!」百姓們出於習慣紛紛拜伏,雲峰軍與蘇劉二軍卻沒動靜,蘇峻與劉遐相視一眼,雙雙無奈的施禮道:「臣蘇峻、臣劉遐參見陛下。」
司馬紹略有些緊張,畢竟身處前線對他來說還是頭一回。他生平最怕也最恨的人,王敦就在不遠處的石頭城上,深深吸了口氣,強笑著揮了揮手:「蘇卿劉卿快快請起。你二人討逆有功,他日大功告成朕定當不吝於賞賜!」
「臣謝過陛下!」二人直起身子。
司馬紹略一頷首,又把目光投向了雲峰,臉上掛著一絲不悅,看來對此人的高踞馬上很不滿意。
雲峰也不下馬。遙遙拱了拱手:「臣見過陛下,給陛下問好。臣有甲在身,因而不能施禮,請陛下見諒!」話音剛落。「撲哧!」庾文君輕笑一聲,帶著滿臉的古怪之色拉了拉他。小聲提醒道:「將軍,您看看自已。您什麼時候披的甲?」
「呃?」雲峰低頭一看,老臉不由得微微發紅,原來,自已身上正穿著便服呢,又哪來的甲?不過雲峰也不慌,當即急中生智,隨手招了名親衛道:「你,快點!」
這名親衛也算機靈,三下兩下把身上的甲脫下來遞給雲峰,雲峰伸手接過若無其事的披在了身上。
這一切都在眾目睽睽下發生,眾人無不膛目結舌,此人不敬君主可謂是古來第一人啊!即便當年的董卓在明面上也沒這般出格,這是把司馬紹按在地上反覆劈臉呼啊!
「哈哈哈哈黃須鮮卑奴!你也有今日,這皇帝當得比你那死鬼老子更加窩囊,豈不給武皇帝在天之靈蒙羞?你有何面目再接受天下臣民朝拜?你不行,你真的不行,你們琅琊王一系都是軟蛋,還是趁早遜位於東海王沖,乖乖回琅琊封國算了,這個位子不是你能坐得了的。」石頭城方向突然爆出一陣嘲笑,眾人一看,原來王敦正忍不住的捋鬚大笑呢,還連連向外揮著手。緊接著,百姓們也爆出了陣陣極為壓抑,卻控制不住的哄笑聲,他們已經對司馬紹失望了,司馬睿在生時還常常做出些體貼民情的姿態,這個人連他老子都不如!
溫嶠與庾亮也是心裡暗笑,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出宮了?老老實實裝傻不好嗎?想擺威風是吧?吃到苦頭了吧?你也不看看那人是誰,就憑你也想鬥的過他?一句話就叫你顏面掃地!
在場的數萬人均是忍俊不止,皇帝的權威於這一刻蕩然無存,司馬紹自然惱怒之極,鬍子頭髮全豎了起來,面皮白的近似於透明,身體也在劇烈顫抖著。
汴壺暗暗搖了搖頭,雖說他也看不慣司馬紹,但這種場合也能出言相勸:「陛下請息怒,雲將軍出身於西北蠻荒之地,不知禮數也可以理解,陛下何必與他計較?反至失了皇家威嚴,不若一笑了之,天下人或會稱讚陛下您的大度寬容。
不得不說,汴壺的勸說非常得體,不失為化解尷尬的一劑良方,然而,憑著司馬紹的小心眼哪能笑的出來啊,他恨恨的瞪了眼雲峰,重重一哼,把腦袋擰向了一旁。
汴壺一陣無語,正待從雲峰處著手來勸他向司馬紹道歉時,雲峰陣中卻傳出了一個清亮的女子聲音:「阿兄,您讓妹太失望了,將軍曾說過個笑話,就是為什麼百姓遭劫而官吏總是最後一個到場!如今見著阿兄您,妹才明白將軍所言不虛,你們這一行人多氣派呀,看來出行的準備花了不少時間吧?讓妹猜猜看,接下來該幹什麼了,是安撫蘇劉二賊呢,還是花言巧語欺騙百姓?」
出言相諷的正是庾文君,她一看到庾亮,一肚子的牢騷頓時發了出來。
庾亮等人均是微感赫然!都有種抬不起頭來的感覺,事實上他們認為這一趟出行毫無必要,很可能面臨著各方的責難,卻沒料到,率先發難的竟然是庾亮的妹妹。
司馬紹的面色愈發陰沉,望向庾文君的目光似要噴出火來,好半天才擰回腦袋,忍著怒道:「中書監,請約束好令妹,這次朕姑且當作失言,但下不為例!」
庾亮向司馬紹深施一禮,轉頭責怪起了庾文君:「文君,你怎可對陛下不敬?陛下聽說蘇劉二將有部分軍士與百姓們生了誤會,立刻就親來處理,你怎能說陛下不著急?你向陛下倒個歉罷,陛下寬厚仁德,當不會與你計較。」
「哼!」庾文君卻絲毫不給她兄長面子,冷哼道:「既然陛下心裡焦急,為何不騎馬?反而坐著那個大傢伙慢悠悠的晃過來?想擺架子是吧?不對!文君明白了,陛下不會騎馬!真沒想到,這麼大的男人連馬都不會騎!」說著,庾文君存心賣弄似的,猛的一拽馬韁。
「灰溜溜」胯下馬兒在嘶鳴聲中人立而起,庾文君則穩穩坐在馬上,襯著那一身的鎧甲,極為英姿爽颯!
「好!庾家女郎果然威風!巾幗不讓鬚眉啊!」親衛中立時爆出了一陣喝彩。百姓們的眼神也亮了起來,卻無人開聲,畢竟皇帝在場,他們還是有所顧忌的。
「文君,你太過份了!」庾亮的面色變的不大好看,語氣不自覺的加重了些。
「過份?」庾文君的聲音竟透出了一絲悲憤:「阿兄,這些賊兵自打進了城來,姦淫擄掠,見人就殺,無惡不作,你竟說成誤會?妹就親眼見到,一家子的男人全被殺了個精光,連三四歲的幼兒都能下得了毒手,而家裡的女子被幾名賊兵扒光了衣服行禽獸事,如果這都能說成誤會,那要怎樣才不是誤會?」語到激昂處,刷的轉身,一指跪在地上的流民繼續道:「他們還是不是大晉的軍士了?百姓們還是不是大晉的百姓了?如此作為與羯胡有何區別?假如這就是大晉的話,妹寧可這個大晉被取而代之!」
「文君,給為兄閉嘴!」庾亮額頭的汗珠都沁了出來,這話太大逆不道了,這就是謀反啊!雖說庾亮不在乎司馬紹的看法,可必要的姿態還是要做的。
庾文君又把聲音放緩,輕笑道:「一個人值不值得尊敬,須以他的行為來判斷,而不是他的身份!皇帝又怎麼了?用將軍的話說,不過有個好爹罷了!沒了那個爹,他什麼都不是,說難聽點,連最底層的賤口都不如,好歹賤口還能憑著雙手來養活自已!陛下,文君再敬您一聲陛下,文君倒要看看您會如何處理此事,全建康的百姓都在拭目以待,那邊一萬多賊兵也在看著您,大晉那幾位倒霉的先帝或許,或許也在向下看罷?陛下,您千萬別慌啊,想好了再說話,咯咯咯」
雲峰向庾文君豎了個大拇指,令庾文君喜上眉梢,得意的晃起了小腦袋。雲峰暗暗好笑,又對親衛打了個響指。
「啪!」的一聲脆響,親衛們當即扯著嗓子再度喧嘩起來:「庾家女郎說的好,陛下您別拖了,快點處理此事啊。」
「陛下您不會不知道如何處理吧,那陛下您究竟是來幹嘛的?不會是來看熱鬧的吧?尸位素餐可是要不得啊!」
「陛下,賊兵們都在看著您哪,您可別讓他們失望啊!」
一時之間,說什麼的都有,雲峰要趁這個機會把司馬紹的名聲給搞臭掉,不出來拿司馬紹沒辦法,出宮了可不能白白放過。他來建康的目的已基本達成,也不在乎撕破臉皮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