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涼的曠野上,冥鳳的身體正不斷染上一層灰稿般的顏色。那是體內精元飛散,肉身開始潰敗的跡象。可值此生死之際,冥鳳卻全然平靜了下來。五千多年那顆不安分的心,這一刻終於可以得到平靜。突然,冥鳳覺得死亡不再可怕。甚至,還有些期待。
黑刀已經收起武器,身上騰飛的玄黃金炎也漸漸攏入體中。他淡淡看了冥鳳一眼,便要離去。此際,冥鳳卻輕輕道:「且慢。」
轉身,看著灰跡已經染過胸口的冥鳳,黑刀問道:「你還有話說?」
「正是。」看著那不斷往玉頸蔓延而上的灰跡,冥鳳笑了笑道:「看在你殺得了我的份上,不妨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了。流碧,如果不殺他,七夜是不會死的。因為那人學了軒轅,用無影斬了自己一道魂魄成就了修羅流碧,以作為自己翻本的後著。他這一世,自認甚高,我偏要讓他栽個觔斗。」
黑刀啞然,若非冥鳳相告,便是他知道七夜留一縷殘魂於這方世界裡。但修羅界之廣袤,要找到七夜一魂談何容易。可他同樣沒想到,冥鳳竟然知道這個秘密,並且告訴了她。
這個女人,該有多狠毒的心腸,才會在臨死前仍不忘害七夜一次。
誰也不知道冥鳳是怎麼想,因為隨著灰跡沒過頂心,這南方的女帝便這麼化成了灰,飄散在風裡,無形無跡。
戰場是安靜的。
十萬鳳衛被冥鳳當成了補品,而冥鳳又死在黑刀手上。一時間,作為領兵大將的拳虎,全然進退失措。
黑刀朝永夜宮的將士走去。
拳虎咬牙,便要發動攻擊。橫豎是個死,至少也要死得其所。不料黑刀卻揚聲道:「回去告訴流碧,讓他在永夜宮等我。很快,我會去找他!」
「現在,給我滾!」
語罷。拳虎如釋重負,再顧不得尊嚴,揮軍北撤。
不過片刻。星隕坡處又回復了萬古蒼寂。天空風聲大作,黑刀抬頭,只見應龍降下。放下小仙後,這奇獸深深看了黑刀一眼。再發出聲聲龍呤。渾身化為一道激電破空而去。
小仙看著黑刀,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黑刀悶哼一聲,道:「怎麼?我脫去所有面具後變難看了?你竟認不出我來?」
聽到這熟悉的語氣,小仙失笑道:「我還以為你……」
「我什麼?我是軒轅劍的劍魂,像你這種女人。見到我應該稱我一聲大人才合禮數!」黑刀老氣橫秋道。
顯然小仙不吃這一套,她笑得歡快,笑得彎下了腰,笑得黑刀臉色發白。直笑了好一陣子後,小仙才辛苦地止住笑聲,又正色道:「現在怎麼辦?殺向永夜宮?」
黑刀搖了搖頭,說:「沒那麼簡單,永夜宮在七夜的經營下勢力之大。足夠和其它四帝匹敵。七夜雖是不在。但永夜宮的根基仍在,就這麼去殺流碧,我怕得給活活累死。我們得去找幾個人談談。」
「牙虎他們?我以為你會像對冥鳳那樣斬了他們。」小仙也不是笨蛋,略一思索,便知道黑刀想做什麼。
黑刀笑道:「若不殺冥鳳何以立威,又如何讓那三個其奸似鬼的傢伙乖乖和我暫時合作。事到如今。只有借助他們的力量來牽制永夜宮。至於流碧,我知道還有一個人欲得之而後快。」
「誰?」
「劍臣!」黑刀的嘴邊。逸出一道意味深長的笑容來。
修羅界戰雲密佈,人間亦是多事之秋。
這一天。七夜安坐堂中,卻悚然立起。
「怎麼了大人?」
見桃千媚發問,七夜眉頭輕鎖,爾後舒展。搖了搖頭,道:「沒什麼,只是發現一個老朋友走了。」
桃千媚聽在耳中,卻沒敢問所謂的老朋友是誰。
七夜的腦海裡,閃過冥鳳千嬌百媚的身影。他輕輕一歎,想上古時,他和冥鳳同為魔神蚩尤的部將。冥鳳對他的癡藏,他豈是不懂。只是那時的他,根本無心於兒女之情。日積月累之下,冥鳳由愛生恨。這一恨,便恨足了五千年。然而此刻,冥鳳已經走了,再也沒有人一個女人會用盡生命的全部來恨他。忽然間,七夜心中有些空空蕩蕩。
他暗嘲,原來自己還非是無心之人。
只是,不知道是誰殺了冥鳳。想修羅界之大,能夠辦到這件事的卻屈指可數。然而七夜遍思之下,卻毫無頭緒,只是胸口鬱結難發。
他握緊拳頭,雙目冷電激閃道:「谷凝秋言而無信,這我空等一天,也不見她送上門來讓我祭劍。也罷,她既不來,我只好找些人殺殺去。」
桃千媚立起道:「屬下隨追隨大人鞍前馬後。」
目光罩定桃千媚,七夜默不作聲。桃千媚卻只覺這魔君雙目神光如炬,又重如山巒,壓得她透不過氣。良久,身上壓力一輕,卻是七夜收回了目光。桃千媚頓時一陣空虛,就欲軟倒在地。卻聞七夜淡淡道:「千媚,你走吧。離開華夏,遠遁海外,百年內再不要歸來。」
桃千媚渾身劇顫,失聲問:「大人,為什麼這麼說?」
七夜歎道:「狄征已經修成了軒轅法相,便是我,也沒有必勝的把握。如今你們聖門六道,除卻那天魔殿一直隱世不出,余子如陸謙、丁絕等都橫遭不測。你再隨我左右,怕是連你們暗香閣也不能倖免。罷了,便當是為你們聖門留下一點血脈傳承好了。你,走吧!」
桃千媚何嘗想過,這向來冷若冰霜的魔君今日卻似性情大變。此刻的七夜,多了一份平日沒有的溫和和細膩,讓桃千媚一時無言。但理智告訴她,七夜說得不錯。如今聖門中便只剩下她暗香閣一支,正所謂獨力難支。她暗咬銀牙,突然跪下朝七夜三拜後,便轉身迅速離去。
看著諾大的天下廳變得無比蕭條空寂,七夜暗暗一歎。片刻後收拾情懷,大步離廳而出。
幽幽青山,萬載常鸀。
雖是入秋。但千佛山上漫山遍野開滿了各色奇花異果,渀佛秋冬不至,春意永駐般。這卻是得益於千佛山間激活的無崖大陣。自那時群邪來攻,金光無崖陣啟動之後便這麼保持下去。畢竟誰也不知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事,總之,無崖陣尚得維持一段時間。至少。得等那廣場上的輪迴陣結束之時才能收起。
《曼陀羅輪迴大陣》裡,了空跌跏而坐。他已經十天滴水末進,卻臉色如常。那俊美白皙的臉孔上透著淡淡紅暈,年輕的院首渀佛熟睡過去一般。事實上,卻是了空晉入止水不波的上品禪境之中。然而。隨著自西北面不知何時飄來的一片陰雲,並不斷勢大朝千佛山方向壓來時,了空那淡恬的臉上漸漸皺起了眉頭。
在了空萬古蒼寂的禪心境界中,他聽到了一陣滴水般的聲音。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急,到得後來,幾如戰鼓轟擂,不斷震動著了空的禪心。
一團無法言喻的漆黑出現在禪境的遠方。並徐徐飄至。隨著這團黑雲的湧來。那擂動的無形戰鼓,便敲得剛至烈極起來。了空輕輕一歎,七夜終是來了。
這念頭方起,千佛山上,黑雲匯聚。雲間響起霹靂一聲大響,電蛇橫空。讓天地為之一白。跟著,風吹雨急。天地色變。
天空霹靂再起,一道臂兒粗的電光鐵樹銀花般炸下。瞬間萬里銀輝,目不能視。電光落向千佛山頭,金光無崖陣立時騰起玄黃光障,擋下這道蒼電。
蒼電接連落下,一道強似一道,便如同九天之外,玄火雷劫都要傾倒在這片山頭一般。炸雷般的大響連綿不斷,震得山頭隱隱晃動,唯獨金光無崖陣故我如昔。接連擋下七八道蒼電後,光障仍不見損,連天地之威也撕不開這面屏障,這大陣倒也當得起防禦第一之名。
當第九道蒼電落下後,再沒有天雷炸落,但風雨卻是更急了。狂風大雨模糊了整個世界,本是護著四周的玄黃光壁,在護法僧的施為下又不斷騰起,再包裹住整個千佛山。任憑外間風雨再急,千佛山頭卻是滴水末進,足證佛法高深。
然而,雖有大陣護法,了如心頭的鬱結卻是揮之不去,且有越來越深之感。值此際,了如腦海中忽然響起了了空的聲音:「師兄小心,七夜來了。」
了如渾身一震,尚末及示警,便見那天空密雲中,電閃雷鳴間降下一道如同魔神般的身影。
長髮如瀑,便連這漫天風雨也驚不起絲毫。臉若冠玉,哪怕萬載蒼桑也留不下一道痕跡。
他身披金縷勾玉素黑長袍,腰繫華玉星海綿帶,腳踩紅纓琉璃靴,手中虛握,如有無形之劍在手,卻不是七夜是誰。
挾帶雷霆之威,七夜自天而降。一言不發,對著腳下金光無崖陣便是遙劈一劍。
漫天雨線忽爾為之一分,只見連天雨幕如被無形之物切開般,皆次第分開。這道雨隙,長近百丈,寬達十尺,便這麼轟然印在了無崖陣上。
頓時山頭輕晃,無崖陣中的金光閃爍不定,其上佛陀虛像像這麼給斬掉了數尊,看得了如大有驚心動魄之感。
再看空中,七夜又是隨手斬出幾劍。於是又有幾道雨隙交錯而來,雖是無形,卻有凜然大能,滔滔氣勢,驚天動地皆印在無崖陣上。無崖陣嗡嗡作響,無數仙佛就此飛散,那當時輕鬆擋得群邪的大陣,卻在七夜數記斬劈下大有潰散之勢。
七夜再斬得一記,拉出的雨隙長達千丈,卻是攻擊以來最為寬達的一次。
這道千丈雨隙便渀佛要把這天地也一解為二吧,引得異嘯大作,壓過了風聲雨聲,重重地落在無崖陣上。
玄黃光壁先是一亮,亮得無以復加,又迅速暗淡下去,至少有上百尊仙佛虛像便這麼被斬成虛無。而金光大陣上,則出現一道斜斜的黑色痕跡。這道黑痕幾乎橫貫無崖陣的南北向,漆黑得無以復加的痕跡裡,渀佛是另一個時空的盡頭。光壁生出幾其中塌陷的可怕景象,直到半刻之後,黑痕始消,而無崖陣則暗淡無光。幾如風中殘燭,渀佛隨時都會散去。
再看山頭,近半數的護法僧在這一重擊下盡皆平地拋起。口鼻噴血。等到落地時,個個真元散亂,經脈扭成了一團。痛苦難當。
七夜卻默默舉起無影,便欲再劈一劍。
這一劍下去,無崖陣可立告毀損。然而便在這時,有中和平正的聲音自普世禪院裡響起:「米粒之珠。也放光華?」
七夜冷笑,便欲揮劍斬下。卻於這時,有佛光在他身邊四周升起。四道金色佛光,把七夜包圍在其中。佛光裡,漸漸各現出一道身影來。卻是四個老僧。或踩金蓮,或驅龍虎、或踩祥雲、或鎮寶塔,各具威儀,顯現四方,卻是和前任院首同一輩位的華蓮四尊者到了。
四位尊者自具異象,有怒目金剛,有慈眉善目,有愁眉苦眼。有笑容常掛。正對應人生四象喜怒哀樂,頗耐人尋味。
然而七夜的心裡,卻根本不為所動。休說四尊者,便是這滿天神佛親至,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因為知道冥鳳走了的那一刻,七夜的心也跟著她一起走了。
一個無心的人。又如何會懼會怕?
到了那一刻,七夜才知道。原來自已已經心有所屬。只可惜,明白得有些晚。
風雨更急了。
一動一靜。一張一弛,天道至理。
便在七夜為破金光無崖陣大動干戈的時候,狄征卻閒庭信步地走在一條羊腸小道上。自前日喚醒修死絕關的谷凝秋後,狄征帶著一身秋意翩然下得登天峰。又走走停停,他此刻踏碎虛空,一步踏下可至天涯海角,空間的局限再無法束縛於他。這是仙人的手段,是為大自由的境界,無拘無束,若狄征願意,亦可與天地同笀。又或立刻羽毛登仙,如此種種,純憑一念。
只是狄征現在還沒想到位列仙班之事,畢竟紅塵多擾,他俗務纏身,卻是尚有要緊事做。只是諸般瑣事,如今也便只剩一二。待尋得九州鼎魂,了結了七夜這段糾纏數千年的宿命後,狄征便可光榮引退。一想到美好的日子在等著自己,便不由哼起小曲來。至於此去凶險,至或能否斬得了七夜,卻全然不在狄征的思慮當中。到了時候,自見分曉,如今卻是想也白想,不過徒增煩惱罷了。
狄征雖走在小道上,可此道卻非鄉間陌野,林間小徑。而是一條直通往幽冥深處的地底山路,此路為前往秦皇帝陵的唯一途徑。
那是狄征最後要去的地方。
秦皇帝陵,是始皇帝為自己死後建造的墓宮,也是收藏九州鼎魂的所在。此鼎封印著九州山河的氣魄神魂,若無它,單憑狄征眼下攝得的山河古氣並不足以封鎖整個人間,以補全六道壁障的所有漏洞。然而秦皇帝陵又豈是那麼好尋的,世人只知帝陵位於驪山,而驪山那確實也發揚出一座帝陵來。只是狡兔三穴,何況是秦皇這等機關算盡的梟雄,又怎麼會故意留下隻言片字道出自己帝陵所在。因此,驪山那處帝陵乃是虛墓,不過為了掩人耳目而造罷了。
真正的帝陵,位址神秘。若非狄征某一世的緣故,否則這帝陵佔盡雲河星道,變化無方,便是神仙也難以將它真正的位置找出來。而帝陵之外,又設某高官達人之豪墓。想即使被人發掘到,一見這高官陵墓,心下高興之餘,哪還會想到墓下有墓?
狄征此刻所行之道,正是從那上方陵墓下再入土十丈,方為起點。而這小道年久失修,雖有框架加固,可千年風雨,什麼東西都已經老朽。在這裡面,狄征倒也不敢隨意一步虛空,要嵌進巖中雖不至於給活埋,卻也頗費一番功夫。
這信道極為悠長,又紆回彎曲,斜伸向下。走在上面,當有種向地府黃泉自投羅網之感。只是狄征已非凡人,便是到了地府,以他如今的軒轅法相,閻王見了也得敬上數分。這地底雖是無光,可狄征祭出法相,身後六把仙刃大放異彩流光,映照得鬼域也有了幾分仙意。
直走了近裡路,信道方到了頭。盡頭處卻是一片土巖,狄征微微一笑,往前一跨,人便消失在信道裡。卻說這一步跨過,狄征已經出現在一道幽深的墓道中,剛才那條小路,是當年帝陵修建時用以運送沙泥之用的工輔道。之後帝陵建成,自然絕壁以封,而像這樣的工輔道,據狄征所知,怕有數百之多。
墓道兩邊為石壁,每隔百丈,必有一幅蟠龍吐珠圖。圖為石刻,即使幾千年過去了,也不見損壞。狄征眼下無暇觀賞,一步踏出,便至墓道盡頭。盡頭處卻是一座城門,城門高六丈,大門朱紅彩漆,卻是千年不脫,極盡威儀。但見城門之上,橫有一扁。紅扁黑字,上書「長明不滅」四字,代表著秦皇對長生的嚮往。
狄征知道,城門之內便是陵墓真正所在。這次他不再破空而入,而是伸出手按住城門,再發力往內推去。於是沉寂千年的帝陵,終是悠悠敞開了一道門扉。(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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