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赤帝的疑慮,軒轅亦眉頭緊皺。這時,兩人卻見女媧拉起軒轅的手,伸伸出自己玉蔥纖指在那黃金古劍上抹過。想這黃金古劍斬殺蚩尤,連混沌之力也能輕易破開。女媧雖為古神,但也輕易給劍鋒割開了一道口子。
「你這是作甚?」軒轅問道,眼中滿是憐惜。
女媧淡淡一笑,不作回答,只從指間傷口處彈出一滴閃爍著微微藍光的血液。血液入得腳下大地,便迅速沒入泥土之中。片刻之後,泥石隆起,並自行勾勒形態。轉眼間一個妙生生的女子便這麼出現在三神面前,此女無論神態樣貌皆與女媧無異。就連身上流淌的氣息,也是如此。女媧對這女子淡淡說道:「你由我精血而生,便也算得上我的女兒,更自血脈處傳承了我的力量。如今,我等欲開闢三界,讓神人魔各有依所。然而蚩尤殘部末除,你便行我之力,留於人間斬殺那五部妖將吧。」
那女子輕輕點頭,似是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便這麼施施然地去了。
看著這初代神女的誕生,狄征只覺心神激盪。耳中又聽得軒轅道:「你既以精血留下後裔為人間計,我自也不可袖手旁觀。這劍既能斬殺蚩尤,當也能斬殺那五獠,就讓它留在人間。承我之名,保天下太平!」
軒轅反手,將黃金古劍插進地面。古劍微微震動,劍意激盪不休。便如同聽懂軒轅的話一般。
軒轅再伸手。竟往自己胸口探進去。手掌如入無物之境,竟直入軀體之內,便見軒轅胸口大放異芒,看得赤帝和女媧二神臉色大壞。他們似是知道軒轅要做什麼,而狄征也隱隱感到這與自己有關。果然,片刻之後,軒轅從體內拿出一團光華。光華溫瑩如玉,散發淡淡暖意,卻自有茫茫古意,煌煌天威。
軒轅看著這團光華。淡淡道:「你去吧,代替我留在人間。它日五獠來犯,這軒轅古劍自會交到你的手中,你當與女媧後人一同協力斬殺他們。休讓人間滄入魔掌。切記,切記。」
說罷,軒轅對著這團光華吹了口氣。光華微微震動,片刻後散成了一蓬星屑,如落英繽紛,漸第隱去。
女媧看著那漫天星屑,無比痛惜地說道:「你這是何苦,雖說為了人間太平,可你……可你也不用留下這一縷神魂啊。」
軒轅淡淡笑道:「你不也如此,那滴精血裡深刻你神格烙印。於你修為大損。你都可以如此,我為何不行。」
哈哈一笑,軒轅洒然離去。
狄征瞳孔一縮,他終於知道了自己和軒轅的關係。他是軒轅一縷神魂所生,神魂在天地間不斷輪迴,於無數世的因果中轉生。和女媧後裔一般,狄征的百世輪迴,同樣是為了斬殺包括七夜在內的蚩尤殘部。這是他與生俱來的使命,一早寫在因果中的宿命。
這是,他的命運!
畫面暗下。狄征如同置身於宇宙的中心點。沒有來處,同樣沒有歸處。他突然覺得好笑,自己一向認為命運掌握在手中。可到頭來,命運的劇本是一早設定好的。他的努力、他的掙扎,卻始終逃不出軒轅一早為他設定好的舞台。
為什麼?
狄征無聲吶喊。
畫面再開。
如同徐徐展開的畫卷。先是一片朦朧的光影,又如一付潑墨的畫。漸漸有了山、有了河。有了日月星辰。
有了人。
無以計數的人。
又是一場戰爭。
狄征出現在天空之上,腳下正上演著一場你死我活的大戰。
勇猛的兵士們正衝擊著一座古城,古城巍巍橫亙於黃沙赤地之上,蒼涼古樸的氣息撲面而來。牆頭上,已經為敵我雙方的熱血染紅。但攻擊卻沒有一刻停止,狼煙四起,血流成河。狄征突然感到一陣心痛,軒轅和女媧拚命保護的,就是這樣的人間嗎?
即使神靈們已經離開,但戰爭並沒有隨著他們的離開而離開。縱觀整個華夏的歷史,就是一部厚厚的戰爭編年史。無數的國家葬送在戰爭的火焰裡,同樣有無數的國家舉起於戰後的廢墟中,便如四季交替,輪迴不休。
這時,不知哪裡傳來一聲大喝:「旗倒了!」
狄征頓時朝牆頭看去,只見一面旌旗正緩緩倒下。那面旗上,赫然是一個「商」字。
商朝?
狄征愕然,自己看到的竟然是華夏歷史上一場決定性的戰爭。
傳說中的封神之戰?
無數的喧嘩如同潮水般倒退而去,世界又復寧靜。狄征在恍惚中,出現在一方石台之上。石台建於高山之顛,峻嶺之間。雲霧自四周環繞,彷彿一步便可登天。石台中間設有供案,供案前站有一老叟。他背對著狄征,滿頭的白霜寫滿了蒼桑。可他站得筆直,彷彿天地間沒人可讓其俯首。
便是帝王將相也不成!
此刻,只聞他說道:「七夜,爾等倒是機靈。先助那妖狐妲已禍亂蒼生,如今妲已伏誅,爾等便逃往修羅界,欲借六道壁障躲過我的追捕不成?可惜,你們卻是不知,六道世界中只有借輪迴之力始能出入其中。你們既然去了修羅界,除非敢散去自己一身修為,兵解輪迴,才有望再入人間。只是為防萬一,我卻不得不再做些安排。」
老者舉手,手間金光來聚,片刻後有黃金古劍在他手中出現。他握劍,橫於胸前,用蒼涼的語調說道:「神劍軒轅,我雖已證得仙位,但這大道法則,便是我也無法隨意違反。唯有你依混沌而生,是六界壁障唯一無法束縛的事物。如今也只有將你器魂投入修羅界,那蚩尤五將已經為我所傷,短時間內無所作為。你入得修羅界後,會依大道之力轉生成修羅,便趁這段時間成長起來。待有朝一日破去面具,魂識盡復,當可執軒轅之鋒,斬殺那五人。」
黃金古劍嗡嗡作響,似是同意老者的話。老者將劍供於几案之上,再伏地拜下道:「如此,我替天下蒼生先行謝過。」
再起,老者伸手往劍身中抓去,竟抓出一團金黃的光華。那團光華里,正是軒轅劍的器魂。老者抓著這團光華,另一手隨意往虛空一拂,便有暗紅色的光面展開。其中,陣陣血腥之氣暗湧,正是修羅界的氣息。老者放開手,淡淡道:「去吧。」
金光離手而起,先是繞老者游了三圈,似是極為眷戀。最後才帶著義無反顧之勢,撲進那暗紅的光面裡消沒不見。光面裡的事物不斷變化,頃刻後現出一方蒼涼死寂的世界來。這裡正是修羅界,只見雲天之中,腥雲之上有金光如流星墮入。它輕輕落在這片荒野之上,並沒入其中。過不了多久,大地微震,有一隻蒼白的手掌從地面裡探出。
接著地面隆起,卻從地下坐起了一道身影。
他一張臉全為面具所覆,身披黑袍,緩緩在蒼野上站起。這新生的修羅迷茫地看著這個世界,似不知道自己為何而生。直到手中突現黑光,再形成一把無鋒黑刀時,他似是知道了什麼。
戰鬥,他首次找到自己存在的意義。
光影斂去,老者看著那几案上鋒利猶在,但卻少了器魂的古劍,歎息搖頭。
他終轉過身,於是狄征看到了自己。
年老的自己。
同時也隱約猜到這一世的自己是誰。
仙人子涯!
除了封神之戰中這個重要的人物外,再沒有其它人符合眼前這個老人的神態氣質。
頓時,狄征湧起一陣荒謬的感覺。
他正是從子涯仙人的手札裡學得吸納山河古氣之法,更意外地形成了山河古鼎。最終因山河古鼎的存在,即便對陣邪念意志,狄征始能不敗,且最後戰而勝之。然而他卻沒想到,原來仙人子涯竟是自己其中一段輪迴。
沒有子涯,就沒有現在的狄征。而到頭來,竟然是他自己成就了自己。
還有什麼比這更荒繆的嗎?
狄征哈哈大笑起來。
一切果然是注定的。
或許當時身為子涯那一世的自己,只是無意留下那卷手札,卻沒想到幾千年後為秦長生所閱,並將其中的《大千山河錄》轉授給現世的狄征。便彷彿有一雙無形的手在操控這一切,那雙手,名為命運。
所有的畫面消失了,狄征仍然在軒轅劍的世界裡。可他已經明白了一切因果,七夜、他、小仙甚至黑刀,原來從那久遠的時光前,便注定好了這一世的相遇及糾纏。
狄征突然大喝道:「軒轅,你聽得到吧!你給我聽著,我是狄征。雖然我由你的神魂所生,可至少在這一世,我是狄征,我是唯一的。既然你把宿命一早寫在我的輪迴裡,那我便去斬了這段宿命,解了這曲輪迴。我是我,我命由我不由天!」
怒指蒼天,狄征語罷,身上既泛金黃光氣。他側轉身,微踏步,便已經離開了這方世界。
只是天空之上,突然響起了轟隆雷響。響聲裡,隱約夾著一陣長笑。
八月初十,狄征在普世禪院的大雄寶殿中醒來。他睜開雙眼,眼中自有金輪浮現,接著法相妙呈。額間現古鼎金紋,背後六刃如翼舒張,雙肩、雙肘、雙膝自有金光流溢,飄動如同旌旗。狄征長身而起,右手虛握,軒轅劍已在手中。
現諸法相後,狄征推門而出。寶殿之外,千佛山上,風雨正急。
這一日,距離十五中秋,尚有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