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金兵,已手足無措。
這種時候,哪怕完顏宗翰有天大本事,也知道今晚必將凶多吉少。
己方人困馬乏,沒有了鬥志。而對方以逸待勞,士氣正旺……想到這裡,宗翰突然發出一聲苦笑。
斡離不說的不錯,南兒不可信!
不過,也是他活該。
若非他心中存著貪念,想要消滅太子親軍,便不可能中計。到這種時候,說什麼都已經晚了。宗翰深吸一口氣,催馬上前,橫槍身前道:「玉郎君,可否答話?」
玉尹表情凝重,也催馬上前。
他沒有見過完顏宗翰,可粘罕之名,卻是印象深刻。
南下伐宋的主力,雙手更沾滿了漢人鮮血。歷史上,正是此人和完顏宗望主持了第二次開封之戰,一手造成靖康之恥。曾幾何時,宗翰幾乎是玉尹不敢想像的存在。可現在,這個形體粗壯,卻看上去狼狽不堪的傢伙,就出現在他的面前。
玉尹道:「大太子有何見教?」
宗翰猶豫了一下,沉聲問道:「咱自知今日凶多吉少,但心中有幾個問題,卻要請教。」
「大太子請講當面。」
「斡離不和珊蠻善應,可是被郎君所害?」
「然!」
玉尹微微一笑,回答的乾淨利落。
宗翰又問:「那蕭慶蕭相公,究竟是死於何人之手?」
玉尹道:「蕭慶,便死於自家手中。」
「花塔子鋪。我兩萬大金銳卒,是被何人所殺?」
「也是自家。」
心中,一陣激盪。
完顏宗翰看著玉尹,目光變得更加陰冷。
若在以前,他說不定早就下令要殺了玉尹。可是現在,卻容不得他再去耀武揚威。
深吸一口氣,宗翰又問道:「西遼。何以出兵?」
這也是宗翰最想知道的一個問題……西遼出兵的時機,選擇的實在是太過巧妙。早一時則太早,晚一時又太晚。偏偏就在宋金交鋒,粘八葛白達旦以及倒塌嶺聯軍出動之後,漠北兵力空虛。而大同府又無暇西顧的時候,大舉出動,並佔據漠北。
若說宋遼之間沒有勾結,宗翰絕不相信。
但他更不信,趙桓有這種膽氣,和西遼聯手……
一直以來,宗翰都沒有想明白這件事。不過今日一見玉尹,卻一下子恍然大悟!
依稀記得,西遼有一個神秘的南院大王,好像也叫做玉尹。
只是。勿論是誰,都不可能把西遼南院大王和開封城裡一個賣肉屠戶聯繫在一處。哪怕是蕭慶,也沒有往這方面去考慮。且不說宋遼之間恩怨頗深,堂堂南院大王,怎可能跑去開封城裡做屠戶?就算有人猜到。也會被別人笑他是個傻子。
可現在……
玉尹臉上閃過一抹笑意,沉聲道:「大太子既然已經猜到,又何必多問?」
果然!
完顏宗翰神色複雜,看著玉尹,半晌後突然幽幽一聲長歎。
「如此說來,那遼人從可敦城退走西州。也是你的謀劃?」
「正是。」
宗翰突然覺著,自己輸得不冤枉。
這麼一個傢伙,早在數年前便開始算計,實在是太過可怕。
他輕聲道:「那孫海……」
「孫先生的事情,卻與我無關。
是葫蘆口之戰後,他主動派人與我聯絡。我見他頗有才幹,所以便信了他,卻要大太子笑話。」
宗翰一怔,旋即仰天大笑。
「某家輸得不冤!」
他突然厲聲喝道:「宋金乃兄弟之邦,玉郎君又何以不顧兄弟之誼,擅起刀兵,不怕被你們老趙官家責罰嗎?」
玉尹搖搖頭,輕聲道:「自家也是奉命行事,官家又如何問罪與我?
倒是大太子今日,要留在這裡。也不知道你們那位大狼主知道了你的死訊,會是怎生一個模樣?呵呵,說不定他很高興,甚至還可能派人,向我道謝,你說呢?」
宗翰面頰一抽搐,看著玉尹的眸光,變得越發陰冷起來。
片刻後,他突然厲聲喝道:「多說無益,就讓你我手中刀槍來見個分曉。」
說時遲,那時快,宗翰一聲呼喊。
在他身後的數百合扎,雖然已經失了鬥志,可聽聞宗翰的呼喊,也跟著齊聲吶喊,挺槍催馬,向宋軍發起了衝鋒。玉尹勒馬橫刀原地,面對呼嘯而來的金兵全然不懼。在他身後,龐萬春一聲大喝,八百黑旗縱馬疾馳,猶如黑色洪流一般,朝著金兵便衝過去。
黑旗箭隊弓馬嫻熟,一邊縱馬飛馳,一邊彎弓搭箭。
若在平時,金兵身披重甲,倒也還能抵擋。可是現在,合扎皆輕甲護身,面對襲來的箭雨根本無法抵擋。那箭矢呼嘯,鋪天蓋地。黑旗箭隊自方臘起事,也算得上是身經百戰。加之龐萬春對騎射的造詣,甚至比那些草原上的神箭手更加厲害,在他的調教下,黑旗箭隊的騎射功夫自然與那些宋軍相比,要高出許多。
衝在最前面的十幾名合扎,眨眼間連人帶馬被射成了刺蝟一般,倒在血泊之中……
完顏宗翰手持大槍,縱馬疾馳。
那桿槍上下翻飛,猶如出海蛟龍一般撥打雕翎。
眼見著就要和黑旗箭隊發生正面碰撞,卻不想黑旗箭隊突然轉向從金兵兩側呼嘯而過,打著圈兒射箭。金兵被困在中間,只能狼狽防禦。可是這夜色中,箭矢如雨,又如何能夠抵禦。
一聲聲淒厲的慘叫聲,在夜空中迴盪。
戰馬的悲嘶,金兵的呼號合在一處。令人不由得為之心寒。
完顏宗翰殺紅了眼,心知這樣子被宋軍纏住,早晚一死。他認清楚方向,大槍翻飛,生生殺開一條血路,朝著玉尹便撲過去。玉尹勒馬橫刀原地,依舊一動不動。
倒是在他身後的狄雷大吼一聲。躍馬迎上前來。
鐵鑭翻飛,呼呼作響。
完顏宗翰甫一交鋒,便心中暗道不妙。
這狄雷的氣力驚人。每一鑭落下來,都震得完顏宗翰手臂發麻。
兩人打了十數個回合後,身後金兵的慘叫聲越來越稀少。也讓完顏宗翰的心情,越發急躁。
他大吼一聲,連環三槍生生把狄雷逼開,撥馬就走。
哪知道才跑出去十幾步距離,就聽得正前方傳來一聲沉喝:「大太子既然來了,便留下吧。」
暗金猶如一匹幽靈戰馬,不知在何時,便攔住了完顏宗翰的去路。
這匹老馬,幾近成精。不必玉尹下令,便陡然間加速。猶如一支離弦利箭般,眨眼便到了宗翰跟前。玉尹在馬上突然長身而起,斬馬刀攔腰橫掃,掛著一股駭人罡風。
宗翰忙舉槍想要封擋,卻聽得鐺的巨響聲傳來。胯下馬希聿聿長嘶,兩臂頓時失去了知覺。
這廝,好大氣力!
宗翰暗叫一聲不好,連忙調轉馬頭。
沒想到這廝竟然是個文武雙全的傢伙,這大宋果然是藏龍臥虎,竟然有這般人物存在……只是宗翰卻忘記了。他身後還有狄雷追擊。才跑出兩步,狄雷便到了他跟前。
人借馬勢,馬借人威,狄雷鐵鑭當頭砸下,宗翰再想要封擋,卻已經來不及了!
就聽啪的一聲悶響,宗翰的腦袋,好像被砸爛的西瓜一樣,頓時腦漿迸裂。
玉尹只阻攔了宗翰一回,便沒有繼續追擊。
眼見宗翰被殺,他這心裡面,卻陡然間有一種非常奇怪的空虛感受。
宗翰死了?
玉尹長出一口氣,臉上露出一抹喜色。
這時候,狄雷已上前把宗翰的人頭砍下來,剛要遞給玉尹,卻見玉尹撥轉馬頭……
「狄雷,龐萬春,今日不收俘虜,格殺勿論!」
狄雷和龐萬春先是一怔,旋即齊聲應諾,轉身復又殺入敵陣。
身後,喊殺聲不斷,可是在玉尹聽來,卻顯得有些虛幻,有些不太真實……宗翰死了,宗望死了,蕭慶死了。還有蒲察石家奴,還有此前的大撻不野、完顏賽裡、高慶裔……等等。這些,應該都是女真的精銳所在吧,如今都已經死絕了!
靖康,還會有嗎?
玉尹卻陷入了迷茫……
他說不清楚,更想不明白。
其實大宋國力不弱,卻屢次被異族所敗。
真的是那些個異族過於強大?如今看來,倒也未必。
在今日前,他曾想盡一切辦法,要阻止靖康。可如今女真精銳盡失,卻又覺得,這靖康非他可以阻止。女真沒了,還有西遼,還有那個遠在大漠,卻不知道躲藏於何處的蒙古人。若大宋不能自強,早晚還是滅亡。沒有了靖康,天曉得會不會還有其他災難。
這時候,理應一鼓作氣,橫掃大漠。
就如同那盛世大唐一般,讓萬國來朝……
可玉尹很清楚,這不太可能。
他可以肯定,今日這一戰,應該是最後一戰。趙桓決不可能允許他們繼續北進,這是在根子上的問題,哪怕他殺掉所有的女真人,最後的結果,卻可能還是一樣。
趙桓,趙桓……
玉尹心中,突然一動。
若是趙桓死了,會是什麼結果?
不過這念頭也只是在他腦海中一閃即逝,旋即就沒了蹤影。
趙桓而今才二十七歲,怎可能死掉?
只希望他能維持住而今這個局面,將來若趙諶登基,說不得大宋還有幾分希望。
嗯,便是如此!
戰鬥,已經結束。
三百四十三名合扎無一人逃脫,盡數戰死。
玉尹也不客氣。命人把這些女真侍衛全部砍了腦袋,準備送往開封請功。
他帶著龐萬春狄雷,返回逐鹿山。
此時,天已經大亮,逐鹿山下的戰鬥,也已經結束。
此戰,宋軍俘虜金兵約三千人。斬殺兩千餘人,其餘皆逃匿無蹤。可以說,經過這一戰之後。女真在蔚州的力量被徹底拔除……不對,還有雞鳴山的金兵!那雞鳴山統兵的主帥,是已經成了廢人的金兀朮。但玉尹卻不敢小覷了這個傢伙。歷史上正是這個金兀朮,給大宋帶來了巨大災難。哪怕他成了廢人,也不能掉以輕心。
所以,玉尹在收整兵馬之後,立刻下令,命吳玠為主帥,龐萬春、楊再興、張玘、傅選四人為副將,率八千精兵,奔襲雞鳴山。從逐鹿山到雞鳴山,大約一天的路程。
不過。由於奪取了定安縣城,俘獲了大批戰馬。
如此一來,也使得宋軍有了代步工具,楊再興和龐萬春兩人為先鋒,率三千騎軍先行出發。隨後。吳玠三人率五千兵馬跟進,朝著雞鳴山方向,馬不停蹄趕去。
「記住,我不要俘虜!」
在吳玠出發之前,玉尹沉聲道:「尤其是那個完顏宗弼,我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雖然不明白玉尹為什麼對完顏宗弼如此上心,可他既然下了命令,吳玠便牢記在心中。
吳玠等人領兵離去之後,玉尹便準備返回松子口。
可是,沒等他趕到松子口,就見陳規領著孫海羅德高堯卿等人,從松子口趕來匯合。
「小種相公有命,令郎君即刻返回析津。」
「哦?」
玉尹愣了一下,便明白了其中緣由。
這一戰,應該是打贏了!
作為燕山府統帥,河北東路安撫制置使的種師中,想必也有些擔心,擔心玉尹不顧一切,繼續和女真開戰。要知道,蔚州一戰,大宋大獲全勝。可燕山府而今已經成了眾矢之的,趙桓也好,朝中大臣也罷,都不可能允許種師中再立戰功。
這功勞已經夠大了!
大到了連種師中,都感到恐懼的地步。
只是種師中沒想到,玉尹還是提前一步,命吳玠率部奪取雞鳴山。
玉尹不清楚雞鳴山的戰略地位,他只是想要幹掉金兀朮,並無其他想法。但種師中卻很清楚,雞鳴山對女真人的重要意義。一俟宋軍奪取雞鳴山,勢必要切斷中京與西京的聯繫。到時候西京大同就可能成為一支孤軍,完顏吳乞買決不可能,坐視西京大同丟失……
那樣一來,戰事恐怕還要繼續。
而種師中把這場大戰打到現在這種地步,已經提心吊膽,實在不敢,也不願意繼續攻擊。
「桑干河那邊,戰況如何?」
陳規連忙道:「桑干河戰事已經結束,岳飛牛皋兩人大敗虜賊,俘虜幾近五千人。」
五千人?
玉尹聽到這個數字,眉頭不由得微微一蹙。
若加上逐鹿山俘虜的金兵,加起來幾近八千,又是一個驚人的數字。
可不知為何,玉尹卻沒有任何喜悅之情。
宋金議和,即將開啟。
這八千俘虜……
那大宋朝官員是怎樣一種尿性?早在開封之戰結束後,玉尹便心知肚明,甚至有些厭惡。
「孫海!」
「小底在。」
玉尹突然把孫海叫過來,看著他沉聲道:「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想要托付於你。」
孫海一怔,愕然問道:「敢問郎君,有何吩咐?」
玉尹朝左右看了一眼,壓低聲音道:「而今我手中有俘虜近八千人,可我卻不想收留他們。
我知道,此事聽上去頗有些困難。
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不知道你是否願意為我分憂呢?」
這話說的非常隱晦,但孫海已經明白了玉尹的意思。
玉尹不想收留俘虜,絕不代表著他要把那些俘虜釋放。據孫海對玉尹的瞭解,這傢伙對女真人可謂是恨之入骨。至於原因?孫海也不是非常清楚,從玉尹開創大宋時代週刊,便一直對女真人加以提防。
花塔子鋪慘案,如今是眾說紛紜。
各種說法都有,但卻沒有人把這件事,和玉尹聯繫在一起。
但根據孫海的猜測,那慘死於花塔子鋪的兩萬虜賊,十有就是玉尹一手謀劃。
如今他又說出這樣的話,豈不是……
孫海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額頭上更滲出一層冷汗。
這玉郎君真不愧是屠戶出身,前腳殺了兩萬虜賊不說,這剛幹掉數千虜賊,又要幹掉近八千俘虜。
想到這裡,孫海不由得吞了口唾沫,喉嚨有些發乾。
玉尹看著他,依舊是一臉和煦笑容。可是在那笑容背後,卻隱藏著沁人肺腑的冷意。
「玉郎君,殺俘可是不祥之兆。」
「屁話!」玉尹臉色一沉,「死在自家手裡的虜賊數萬,也未見有什麼報應,反而又得了一場大勝。就算官家問罪,自有我攔著便是……不過如此一來,這世上便再無太原孫海,只有杭州孫海……呵呵,你若不願意,便當我剛才什麼都沒說。」
孫海冷汗淋漓,心中不禁苦笑。
玉尹頂著?
那根本不可能……
到時候倒霉的,還是太原人孫海。不過便如此又如何,玉尹說了,這世上只有杭州人孫海!
其實,以孫海而今的情況,根本不可能入仕,甚至無法拋頭露面。
但作為玉尹的幕僚,早晚會有人知道他的存在……與其到時候被人知曉,倒不如趁此機會,洗白了身份。玉尹既然能說出這樣的話語,想來給他換一個身份也不算難事。
不過這樣一來,自己便永遠跳不出玉尹這艘船了!
玉尹沒有催促孫海,只是靜靜的看著他。
半晌後,孫海歎了口氣,抬起頭直視玉尹目光,「既然郎君如此信任小底,小底可以保證,這八千虜賊,絕不可能見到明天的太陽。」
玉尹頓時笑了!
「如此,自家便放心了。
到了桑干河以後,自家便會讓你接手那些俘虜……至於如何動手,我自會讓韜和李小翠夫婦配合。另外,我會留十三郎與小乙助你一臂之力,事成之後,你就立刻離開,趕往杭州,找一個名叫黎大隱的傢伙,他自會為你換一個身份。
最多兩年,我保你重回開封!」
兩年!
孫海咬了咬牙,沉聲道:「小底必不負郎君所托……」(未完待續)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