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元年正月初五,大帳外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
牟駝崗軍寨的中軍大帳裡,燈火通明。
玉尹閉著眼睛,彷彿假寐一般。朱夢說和陳東則來回踱步,不時面對面相遇,發出一聲歎息。
董先牛皋龐萬春三人,則如同老僧入定,端坐在大椅上。
大帳門口,何元慶與高寵分邊而立,兩人抱著胳膊,沉著臉,卻是一言不發。
中軍大帳裡非常安靜,安靜的直讓人有窒息感受。
時間,在這種寂靜中悄然流逝。就在董先透出不耐煩,想要開口詢問的時候,忽聽大帳外傳來急促馬蹄聲。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見高堯卿大步流星走進中軍大帳。
「該死!」
高堯卿一進來,甚至來不及解下身上的雨披,便破口罵了一句。
玉尹驀地睜開眼睛,看著高堯卿也不說話。
「三郎,書信送到了?」
高堯卿鐵青著臉道:「樞密院回復,指揮只需安心做事,怎可妄自揣測朝中同僚?」
玉尹聽了,忍不住一聲長歎。
那曹榮畢竟是武舉出身,而且還是官辦武學所出。雖說大宋重文輕武,可那武學卻是朝廷官辦學院。也許在地位上比不得太學,但也比玉尹這個靠著蔭補才做了武官的野路子出身強百倍。武學的入學要求,比太學更嚴格。若非有門路,也不可能進入。
換句話說。曹榮的出身更不是玉尹可以誹謗。
樞密院的回復聽上去很文雅,可實際上卻是在警告玉尹:不要亂說話,你沒這資格!
「李尚書怎麼說?」
高堯卿露出猶豫之色,卻沒有立刻回答。
玉尹笑道:「衙內但說無妨,只看我猜得準不准。」
「李尚書,李尚書倒是沒說什麼,只是看了書信之後便放在一旁。什麼話都沒說。」
玉尹,笑了!
他站起來,看著眾人道:「好了。答案已經有了。
曹榮是否會反叛我不知道,但我卻知道,一旦滑州投降。那麼咱們也就無險可守。
兩條路,立刻去郭橋鎮進行準備。
不管滑州是否投降,咱們以防萬一;另一條路,就在這裡等著,滑州若未投降還好,若是投降,咱們便只有潰逃。反正這開封城裡,絕不會派出兵卒來支援我們。」
大帳中,一派沉寂。
關於滑州都指揮使曹榮是否會投降的問題,玉尹等人也是經過考量。不管是朱夢說也好。陳東也罷,都認為不該擅自出兵,當請示了兵部和樞密院,再做決斷。
可玉尹董先,牛皋龐萬春卻不同意。
他們認為。一旦滑州投降,那麼再去準備便來不及。
這牟駝崗尚有十萬石糧食尚未轉移,萬一金軍殺過來,便只能一把火焚燒了輜重。
十萬石糧草,可不是個小數目。
延豐倉也不過三十萬石糧食,牟駝崗的輜重。幾乎佔據了延豐倉存糧的三分之一。所以,必須要盡快行動起來,至少也該去郭橋鎮,查看一下情況也好做準備。
可有宋以來,兵馬調撥必須要經過樞密院和兵部許可,擅自行動,便如如同造反。
玉尹也知道,朱夢說和陳東是為他考慮。
但是現在……
「大郎,少陽,還有三郎,我也知道你們是好意,但我卻不願這麼束手待斃。
我已決定,連夜趕赴郭橋鎮。若虜賊真個前來,我也能在郭橋鎮阻攔一番,為你們爭取一些時間。牟駝崗這邊,就交給你三人負責。我會讓凌叔父以及吉青和封況留守協助,御營兵馬以及步軍司兵馬,盡數交由你們統帥,把這邊處理乾淨。
若你們有心幫我,就為我隱瞞一天吧。
如果虜賊真個來了,還請你們盡快告知樞密院,懇請樞密院出兵救援……我也不知道,能在郭橋鎮堅守幾日。但想來能多堅守一日,這開封城便能夠多一分安全。」
「小乙,你這又何必?」
朱夢說和陳東想要勸阻,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不讓玉尹去嗎?
那樣的話,一旦虜賊真打過來,牟駝崗這糧食,還有天駟監的馬匹,便真個危險。
但若是同意了玉尹,到時候樞密院追究下來,玉尹怕也是吃受不起。
「好了,休得贅言。
便這麼決定吧……龐萬春!」
「末將在。」
「我以你為先鋒,率黑旗箭隊即刻出發,前往郭橋鎮。
我自領背嵬軍隨後跟進,明日傍晚前,在郭橋鎮匯合……大家都下去準備一下吧。」
玉尹說罷,一擺手示意眾人退下。
高寵和何元慶也一起離開,清點兵馬準備出征。
「小乙,你這樣做,實在是太冒險了!」
朱夢說忍不住道:「曹榮投降,只是我們的猜測……若你真個擔心,不如派出斥候打探。若曹榮真的投降,咱們在去郭橋鎮也不算遲,何苦冒如此大的風險呢?」
玉尹聞聽,卻苦笑一聲。
「大郎,若是那樣,能來得及嗎?」
「這個……」
朱夢說啞口無言,因為他也知道,這一來一回,根本來不及。
一旦金軍佔領了郭橋鎮,便是一馬平川,不出一日便能抵達牟駝崗。這牟駝崗以北儘是平原,根本無險可守。一旦金軍殺過來,只憑借這些兵馬,根本阻攔不得。
當然了,玉尹可以帶人退走。
可天駟監的戰馬和牟駝崗的糧食,又該如何處置?
不管是一把火燒掉,還是丟給女真人。對開封府而言,都會是一筆巨大的損失……
玉尹笑道:「而今局面,唯有一搏。
我搏勝了,即便是沒有功勞,也能功過相抵;若我搏輸了,還請少陽轉告我家娘子,讓她帶著女兒離開東京。去環州投奔魯達哥哥也好。去杭州尋一安靜之地,隱姓埋名也罷,總之不要繼續留在東京……還有。你們留在這裡也很重要。一是要盡快轉移糧草馬匹,二來我能否回來,便要看你們能否及時率援軍趕到。」
「小乙……」
陳東只覺得胸口有點發悶。似乎堵得厲害。
玉尹這哪裡是去搏,分明就是去送死。打贏了,也是個功過相抵,若搏輸了,怕再無東山復起之日。哪怕有太子趙諶照顧,可是朝中那些官員,誰個會放過玉尹?
可問題是,他是在為大宋搏,是在為老趙官家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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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旗箭隊,在近寅時出發。
玉尹則點起兩部兵馬。以及一部雜兵,在卯時悄然離開了牟駝崗軍寨。
回頭看,天邊已露出魚肚白的光亮。巍峨的開封城,在那一抹光亮中,卻透出一股子遲暮之感。
也不知道。這一去郭橋鎮,能否回來?
玉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有些波動的情緒平復下來。
實在太匆忙了,以至於連九兒姐和玉如最後一面也未見到,想想也真個是遺憾啊!
「出發!」
玉尹在馬上一揮手,背嵬軍踏著初春晨霧。緩緩前行。
董先和牛皋各領一部人馬為左右軍,玉尹則率一百馬軍和一眾雜兵,帶著簡單的器械居於正中。
說起來,玉尹倒不太害怕,甚至內心裡還有些莫名激動。
終於要開戰了嗎?
這開封之圍的第一槍,恐怕便要在他手中打響……也不知,後世的史書是否會記載這一段故事,後人又會如何評價他玉尹呢?想到這裡,玉尹便禁不住輕輕一歎。
隊伍行進了大約半個時辰,忽聽身後傳來急促馬蹄聲。
「哥哥,好像有人往這邊來。」
玉尹一蹙眉,擺手示意兵馬繼續行進,他自領著何元慶與高寵,率馬軍列陣等候。
「哥哥忒看不起人,怎地前去建功立業,卻不帶我去?」
晨霧中,衝出四匹馬。
為首一匹馬上的騎士遠遠就高聲叫喊,話音未落,戰馬已到了玉尹跟前。
「三郎?」
玉尹看清楚來人,頓時愣住了。
來的四人,卻是吉青封況,還有宗安六宗安七兄弟。
宗安六宗安七兄弟因為是初來乍到,一時間也插不上手,所以便幫助玉尹押送轉移糧草和馬匹。哪知道他們回到牟駝崗後,卻聽說玉尹帶著人已離開牟駝崗。
封況,算起來是玉尹的師弟;吉青更是從杭州便跟隨玉尹。
可宗安六宗安七兄弟,跟隨玉尹不過兩日。玉尹私自率部離開牟駝崗,可是觸犯了律法,所以玉尹也沒有通知他二人。誰料想,這兩兄弟居然跟著封況一起追來,著實有些出乎玉尹的意料之外。
「三郎,吉青,你們要明白,我這次率部前往郭橋鎮,可是沒有樞密院軍令,屬於擅自開拔。這次去了郭橋鎮,便是能與虜賊交鋒,怕也不會被朝廷算成戰功。」
吉青咧嘴笑了,「甚個戰功,直殺個痛快便是,值個甚事?」
「是啊,哥哥你尚且不怕,我又豈能落於人後?
連十三郎與何元慶都能隨你過去,我本事雖比不得他們,卻可以為哥哥牽馬綴鐙。」
吉青和封況把話說到了這個地步,玉尹也不知該如何勸說。
目光一轉,便落在了一旁宗安六宗安七身上。
哪知道不等他開口,宗安六便搶先說道:「阿翁使我二人跟隨指揮,不管指揮去何處,我兄弟也應該隨行。若是被阿翁知道我二人沒有去郭橋鎮,便是活著回去,也無臉與他相見。指揮休要趕我兄弟回去,若不然我兄弟便自行前往郭橋鎮。」
玉尹看著眼前四人,好半天突然笑了。
「少陽說我傻,依我看你四人比我更傻。
明知是送死,還要跟著我一起去……罷罷罷,若我不帶著你們,只怕你們也不會罷休。
吉青,你立刻去牛皋部報到;三郎便去董先部報到。宗安六宗安七,你二人便跟著我……不管是福是禍,你我兄弟總不能坐以待斃,便殺上一回,好叫那些虜賊知道咱弟兄手段。」(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