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步走進望仙橋大營時,董先的情緒極其低落。
老恩主翟興把他從河南府趕去了濟南府,由於遠離家鄉,以至於心情燥郁,所以到濟南多久,便和濟南府都統制曹榮發生口角,甚至演變成了一場衝突。曹榮畢竟是濟南府的老人,更手握兵馬,遠非一個初來乍到的董先可以與之相提並論。
就這樣,董先到濟南甚至不到一月,就被趕去做了巡檢。
這巡檢雖然也是領兵的武官,但是和統制相比,卻全然不同。董先這心情更加抑鬱,在巡檢營中更是屢次與人衝突。若非關勝愛惜他才幹,說不得早就把他趕走。
關勝來杭州走馬上任,巡檢營的班底也被一併帶來。
其實,關勝並不想帶董先來,蓋因這傢伙太過暴躁,一言不和就大打出手,是個惹事生非的主兒。好不容易從巡檢爬到都監的位子上,關勝可不想因此被耽擱了前程。但是不帶董先,又說不過去,因為在濟南府軍中,已無董先容身之所。
無奈之下,只得把董先帶來。
但是對董先的桀驁不馴,關勝總是有些不滿,所以也就一直沒有委以重任。
玉尹找上門來,指名點姓的向關勝討要董先,倒是讓關勝頗有些吃驚。若別人來找他討要,說不得還會拒絕。可是關勝卻知道,他之所以能擔任這杭州都監,有一個不足以為人道的任務,便是幫助玉尹在杭州站住腳跟,並為他排憂解難。
當然了,這個任務不會以任何文字的形式出現,而是一種代價。
關勝在思忖之後,便同意了玉尹的請求。
董先繼續留在都監府,的確是有些委屈了才幹,甚至說有些大材小用。倒不如讓他去應奉局做事,說不定還能有施展才華的機會。再者說了,關勝也一直在觀察玉尹。他隱隱覺察到,這位看似非常低調的應奉局都監,自有不為人知的秘密。
關勝甚至覺得,玉尹和龐萬春之間,存在千絲萬縷的聯繫。
不過,這又算什麼?
在濟南府當了許多年巡檢,官匪一家的事情,關勝見過不少。龐萬春雖說曾為反賊。可是方臘已經被誅。單憑龐萬春一個人,又能攪出什麼風雨?若是逼迫的緊,反而不美。倒不如通過玉尹。和龐萬春保持一個平衡局面,對大家都有好處。
所以,關勝便一紙調令。把董先送到了應奉局。
董先自然不太願意,但也無可奈何。
懷著一腔抑鬱之情,他來到望仙橋兵營的轅門外。心裡面是五味雜陳,各種滋味難以說明。
想當年,他也是河南府一員猛將。
初出茅廬時,懷著一腔熱血,想著揚名立萬,建功立業,光宗耀祖。別人都是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眼見著當初比他官位還低的那些部曲同僚,一個個登上高位,可是他卻越混越不如意,雖然還是統制,也只是個虛職,沒有任何實權。
從河南府調到濟南府,從正規軍調進巡檢營。
現在倒好。被一腳提出都監府,趕來應奉局勾當……
這應奉局算什麼事情?
不過是為官家採買的狗腿子,根本上不得檯面。
董先越想,就越是覺得憋屈。當他踏進轅門的一瞬間,甚至想到了去職回還老家。
可是。當他走進望仙橋兵營之後,卻愣住了。
只見這軍營分內外兩營。共有五個校場。
其中三個校場,正空著……剩下兩個校場中,一個小校場裡一名軍官正帶著五六十人在訓練箭術;而另一個校場裡,卻被人為的挖成高低不平的爛泥塘。有的地方高,有的地方矮,有的地方還存著積水,就如同一個爛泥塘。就是在這麼一個破爛不堪的校場裡,近三百名精壯將士,正分為幾支隊伍,在上面來回行進。
點將台上,玉尹頂盔貫甲,昂首而立。
身邊陳東不時發出一連串的口令,站在高台下的小校們,則遵從口令,不斷變幻旗幟。
何元慶和吉青兩人,各領一隊軍卒,隨著令旗變幻或進、或退、或突然轉向、或勇往直前。
總之,兩隊人馬在令旗的指揮下,顯示出不同尋常的氣勢。
戰鼓聲隆隆作響,就見何元慶帶著一隊人馬大步向前,步履整齊,猶如一個人在行進般。在他們身前,便是一個爛泥塘。已經走到了爛泥塘的邊上,可鼓聲卻沒有絲毫停止的跡象。何元慶帶著那些人,毫不猶豫的邁步便走進爛泥塘之中。
泥水,沒膝。
鼓聲突然停下來,這支人馬竟齊刷刷站在泥塘裡,沒有絲毫的慌亂。
在另一邊,伴隨著吉青一聲大吼,他麾下一干軍卒齊刷刷架起長槍,凶狠刺向前方的木靶。
董先看著,眼睛頓時一亮。
令行禁止,幾乎所有為將的人,對這四個字都不陌生。
可真要做到這『令行禁止』四個字,又是何其困難?至少在董先的印象中,哪怕是河南府的精銳之師,也無法完成這一點。卻沒想到,這杭州小小的應奉局兵營裡,卻出現了這種狀況。當然,也是應奉局的人數不多,所以更方便與指揮。
若真個換做幾千人,幾萬人,乃至幾十萬人的時候,未必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但董先卻從這些人的身上,看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這位應奉局都監,絕不是個跑來杭州混日子的傢伙。只看他這番操練,若不是用了心,也不可能做到。
「收槍……列隊!」
「齊步走。」
伴隨著幾個簡單的口令響起,泥塘裡的軍卒在何元慶的帶領下,以走到了干地上。
這些人依舊保持著隊列的整齊,步履之間也不曾透出半分混亂。
緊跟著,就聽那些軍卒『一二一二』的報數聲,無數個聲音或高或低,或低沉或高亢,混在一起,迴盪在兵營上空,透出了一股子難以用玉尹形容出來的剽悍。
董先。倒吸一口涼氣。
這倒是一個從未見過的練兵之法。
就在這時,忽聽點將台上玉尹喝問:「校場外站立者,何人!」
原本帶著些許不屑之色的董先,此時卻不敢有半點怠慢,忙一整衣袍,快步上前,插手躬身道:「末將都監府統制董先,奉杭州都監府關都監之命。前來應奉局報到。」
玉尹臉上。旋即露出一抹笑意。
「既是報到,且先驗過腰牌,一旁聽候吩咐。」
「喏!」
董先忙恭聲回答。雙手呈上腰牌。
自有小校接過,遞到點將台上……
隨後,董先便站在點將台下。默默看著正在校場中操演的兵卒,眼中透出興奮之色。
「覺民,或許你會以為,是本官容不得你。
但遲早會有一日,你會感謝我,因為本官為你打開了一條終南捷徑。本官不知道,你是怎樣看待那應奉局的玉都監。但本官要告訴你,這位玉都監,絕非等閒之輩。
他背後的水。深得很……若你真能得他青睞,他日成就必在我之上。」
關勝在送走董先的時候,與他一番懇切長談。
除了以上內容,還有便是要他收斂起脾氣,莫要在一味桀驁孤高。
只是當時董先心裡正憋屈著,怎可能聽得進關勝這番推心置腹的言語。在他看來,關勝不過是在哄騙他。把他騙去了應奉局之後,自家便與他關勝再無任何關係。
可如今看來……
雖說到目前為止,玉尹沒有與他說過一句親切的言語。
但董先卻覺得,也許能來這應奉局,真如關勝所言。是一樁好事,是一樁幸事吧!
心中先前的不快。一掃而空。
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種莫名的期盼。
操演足足持續了一個時辰,便是站在點將台下,也覺得有些疲乏。
但校場中的軍卒,依舊是精神抖擻。當玉尹停止操演,下令解散之後,那些兵卒一個個興高采烈的離開校場,各自回房整備衣物。玉尹這才從點將台上走下來,到董先面前停下,「方纔正是操演,所以不得與覺民親熱,還請董覺民勿怪。」
「軍中自有軍中法紀,即來報到,末將便是都監帳下一員,豈能與他人不同?」
「嗯,如此甚好……距離午飯還有些時候,覺民既然來了,便隨我在營中走走,順便熟悉一下情況。
呵呵,說實話,本官也是半路出家,對這治兵之法,瞭解不多。
本官聽說,覺民是個練兵的好手,所以才冒昧向關都監討要,還請覺民勿怪,更不要嫌棄本官這應奉局的池子小才是。」
如果玉尹桀驁張狂,說不得會讓董先生出反感。
他也是個高傲之人,換句話說,是個順毛驢……玉尹這般把姿態放低,董先自然也不可能擺出一副臭臉來。聽到玉尹說,是他主動向關勝討要自己,董先這心情,也隨之好了不少。至少從玉都監話語裡看,他對自家,還是頗為看重的嘛。
為官者,最重要的是什麼?
不是你能力如何;也不是你手段有多高明。
關鍵就在於,你的上官能夠看重……董先這個統制,也就是個從九品的武官,便是調來應奉局,也不算委屈。在都監府也好,在巡檢營也罷,便是董先萬般手段,無人看重你也是白搭。可是現在,有玉尹看重,豈不是說自己不必再委曲求全?
所以,玉尹越是把姿態放低,董先就越是變得謙遜。
「敢問都監,方纔那練兵……」
「哦,不過是我胡亂想出來的東西。」
玉尹哈哈一笑,「本官自認無練兵之能,偏身邊又缺個治兵的人。
我手下十三郎也好,何小乙也罷,都是衝鋒陷陣的料,算不得將才;而少陽是個讀書人,出謀劃策或許在行,可如何把這許多好漢訓練成一支虎狼之師,卻有些不如。而今趙都監押運花石綱去蘇州,營中也沒個章程。我見大家都閒著,便想出了這麼一個辦法。
呵呵,你可以把它稱之為『隊列』。主要是培養大家彼此的合作能力。
疆場之上,除了手中的兵器,你唯有信任身邊的弟兄……若沒個協同之能,如何生存?」
董先沉默了!
從玉尹的話語中,他聽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
疆場?
莫非玉都監認為,將來會發生戰事?
若真個如此,自家來這應奉局,倒也來的正巧。
兩人一邊交談。一邊走。
不一會兒的功夫。便來到一座營帳外。正巧一個軍卒,赤著膀子把一個裝著髒衣服的木框從裡面拿出來。見玉尹過來,那軍卒忙躬身唱了一個肥喏。便被玉尹攔住。
「該做什麼做什麼,先把身子擦乾淨,待會兒就要開伙了。」
那軍卒忙應了一聲。轉身入了軍帳。
董先看著軍帳門口的衣物,忍不住好奇問道:「都監,這又是做何?」
「兒郎們操練,已非常辛苦。
每日穿著那些髒衣服,便睡覺也不得安寧。所以自家便讓少陽在城中找了家洗衣坊,每日會固定讓人來收取衣服,回去清洗乾淨後送回來,再交還給兒郎們穿戴。
這每件衣服上,都有編號……正合了兒郎們的號牌。倒也不會出現差錯。」
「這個……」
董先呆愣住了!
這待遇,未免也太好了一些吧。
怎地士兵連衣服都不用清洗,還有人專門為他們整理衣物?
「我也知道慈不掌兵的說法,可本官也是個平民百姓出身,兒郎們的辛苦,又豈能不知。
人言好男不當兵,若不是不得已。誰願意來做這差遣。
可話又說回來,若真個沒人當兵,誰又去保家衛國,抵禦虜人?自家常聽人說天波楊府的故事,也知道狄大帥的傳說。心中甚是敬重。也希望有朝一日,能成為那等英雄。可本官的能力有限。治兵並非所長……所以只能盡力為兒郎們創造一個好條件,能夠安安心心的練兵,有朝一日真個建功立業,也不枉我一番心血。」
說著,玉尹回身,凝視董先。
「覺民,我知你是個有本事的人,性子雖有些暴躁,平日裡說話也口無遮攔,卻也是懷才不遇。
我這池子雖小,但是能給你一個施展才華的機會。將來你若有好前程,本官絕不會阻攔,但在這之前,還請你留下來,為本官好好操練他們,讓他們將來上得疆場時,能有一技防身。至於其他事情,本官自會為你打理,你只管好好練兵。」
你什麼事情都不用管,只要幫我練好兵就成。
需要什麼,就與我說,我都會想辦法為你解決,做好你的後勤保障……
話說到了這地步,若董先再不曉事,真個是不識好歹了!
他深吸一口氣,強抑著內心中想要失聲痛哭的衝動,躬身道:「覺民比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玉尹拍了拍董先的肩膀,臉上露出燦爛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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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先的到來,的確是為玉尹省去了許多麻煩。
這也讓玉尹可以騰出手,拿出更多精力,著手準備即將到來的西域商路一事……
張擇端已經動身,前往環州尋找魯達。
與此同時,安道全也開始為武松診治傷情,並且情況甚好。
武松的傷勢,主要還是受刑之後,條件惡劣,導致傷口感染,乃至最後傷了元氣。
憑著玉尹的內壯丹,加之先前智賢長老的診治,武松的傷情已經穩定下來。
安道全的到來,無疑是加快了武松的康復。
終究是一代名醫,不比智賢長老那等半路出家的水平,只短短數日,武松便清醒過來。
玉尹也是第一次,和這位小說演義中的打虎英雄詳談。
當聽說了玉尹為他的打算之後,武松二話不說,便同意下來。
「武二這條命,賴哥哥費心才算保住。
從今以後,哥哥如何吩咐,武二聽了便是……一俟傷勢好轉,武二便前往環州,尋那勞什子魯鈐轄。只是武二心中還有疑問:哥哥又怎知,宋金之間,必有一戰?」
被一個快四十歲的老男人開口哥哥,閉口哥哥的叫著,玉尹表示,他壓力有點大。
不過,這是這個時代的習俗,玉尹也不可能阻止武松。
「武提轄可能還不知道,玉都監的另一個身份。」
「願聞其詳!」
「武提轄可曾聽說過,那大宋時代週刊?」
「這個……」武松搔搔頭,赧然而笑,「武二是個粗人,斗大的字識不得一籮筐。所以這大宋時代週刊,武二也只是聽人說過,但卻沒有看過……還請哥哥恕罪。」
「呵呵,玉都監便是那大宋時代週刊的創始者。」
「啊?」
雖然不知道那大宋時代週刊究竟有何神奇處,但聽上去總覺得有些不一般。
武松隨時一介武夫出身,但是對讀書人,卻非常敬重。
否則也不會當初高權一聲召喚,他二話不說便去做了都頭,更為高權出生入死的打拼。
臉上,頓時流露出敬重之色。
武松道:「卻不知,哥哥還有這等本事。」
「宋金之爭,乃是必然。
至於何故,自家也不好說明,武提轄可一旁靜觀。總之,我請武提轄去環州,也有私心作祟。便是希望武提轄能好好協助智深長老,為我在西州,打出一條商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