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人不如靠自己!
這個道理,玉尹在重生前就很清楚。只是那執拗的個性,讓他不肯低頭,以至於錯失了無數次機會。重生之後,執拗的個性依舊,可經歷生死之後,許多事情看得淡了,也就多了幾分變通。正是那幾分變通,才使得他能夠在這時代生存。
黎大隱默默看著眼前的玉尹,心中感慨萬千。
身為杭州主簿,按道理說,他應該算是李梲的人。但實際上,黎大隱和李梲的關係,卻不是特別融洽。他的情況和開封府的肖坤有點相似,但比起肖坤,又有不同。他是個秀才出身,有一定的社會地位。累世居於杭州,也算是當地豪商。
所以,黎大隱的眼界,自然不同於押司出身的肖坤。
他和龐萬春之間的友誼,已持續多年。想當初,龐萬春還未造反的時候,也算是鹽官富戶,兩人同在一所學院裡求學,結下深厚的友情。當初官府要收拾龐萬春的時候,正是黎大隱暗中通風報信,才使得龐萬春倖免於難。而在方臘攻打杭州城的時候,也多虧了龐萬春的暗中維護,黎大隱一家才避禍了一場災禍。
也正如此,黎大隱非常瞭解龐萬春。
甚至在方臘事敗之後,他無時無刻不在想辦法,為龐萬春謀求一個新的出路……
沒想到,沒等他想出辦法,龐萬春已經找到了門路。
更讓他感到奇怪的是,龐萬春的出路,居然是眼前這個青年人!玉尹的情況,黎大隱也不是不瞭解。一個市井之中販肉的屠戶,在短短一年之中崛起,而今做到了應奉局都監的位子,本身就是一個頗具傳奇色彩的故事。據黎大隱瞭解,玉尹身後,不過是一個過了期的端明殿大學士黃裳,根本算不得什麼強有力的靠山。
可越是如此。就越發透出其中的詭異。
當黎大隱受玉尹所邀,來這西湖邊上的酒樓吃酒時,黎大隱對玉尹的好奇心,就越發強烈。
「玉都監今日請我來,卻不知有何指教?」
玉尹笑呵呵站起身,為黎大隱滿上一杯酒,「黎主簿,自家的事情。想來也瞞不過黎主簿。所以便不說那虛透巴腦的話語。我請黎主簿來,便是有一樁好買賣與黎主簿。萬春哥哥說,黎主簿是個好漢。卻不知黎主簿有沒有膽子,接下來呢?」
開門見山,便點出了自己和龐萬春的關係。
大家的底子都不算太乾淨。我這樁買賣有風險,看你有沒有膽量。
黎大隱出身豪商之家,對於買賣生意,極為敏感。他膽子也非常大,否則便不會暗地裡幫助龐萬春的那些手下,辦理戶貫,進行安置。聽到玉尹這番話,黎大隱先一怔,旋即露出詭異的笑容。看起來。這位玉都監,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卻要看玉都監的買賣如何。」
「某欲啟西域商路,連通西州與東南。」
「西州?」黎大隱愣了一下,詫異道:「我聽人說,西州正逢戰亂。遼人餘孽在西州,與那西州回鶻正打得不可開交。這等時候,卻不知玉都監有什麼好買賣?」
黎大隱秀才功名。卻甘心在杭州做了十幾年的主簿。
其用意,不僅僅是為了手中那一點權力,更重要的是,身在衙門裡,可以掌控許多資訊。
官商一體。自古便是華夏經商的不二之選。
若沒個官身保護,那生意做得再大。到頭來也難逃敗亡。
杭州黎家能立足百年,自然精通其中的奧妙。從黎家始祖落戶杭州以來,與官府或多或少,都會有些聯繫。其八面玲瓏的手段,自不為外人知曉。便是當初朱勉開設東南小朝廷,為禍江南之時,黎家也僅僅是受到些許波及,未曾傷了元氣。
究其原因,還是他們在官府中的人脈……
玉尹既然知道了黎大隱和龐萬春的關係,便不會小覷了黎家。
來見黎大隱之前,他通過吉青和龐萬春已多次聯絡,弄清楚了黎家的根底!
新任杭州都監關勝的到來,為玉尹創造出機會,更改善了他目前的狀況。李梲而今,面對龐萬春咄咄逼人之勢,萬分頭疼,卻又無法驅使一個兵卒為他所用。
關勝上任後三天,將杭州兵馬收攏入營,不得擅自離開。
接下來,必然會有一番大動作,就如關勝所言,他需要將杭州兵事好生整頓起來。
在此之前,李梲根本無法調動杭州兵馬。
所以,他也沒有精神來對付玉尹,更使得玉尹,多了幾分自由。
「呵呵,可據我所知,西州戰事已基本上平息……那遼國餘孽得汪古部和西夏等臂助,已經把西州回鶻徹底趕出西州。而且,那些遼國人得了八拉沙兗同宗之助,實力更是大增。西夏太子更親自領兵,屯駐沙州,為那些遼人牽制黃頭回紇。
西州的局勢,已經明朗,又何來戰亂之說?」
黎大隱道:「可即便如此,與我等有何關係……難道說,玉都監和那些遼人……」
終究是個官場油子,黎大隱很快便覺察到其中的玄機。
玉尹一笑,吃了一口酒,用筷子夾起一隻蝦子放在口中咀嚼,臉上帶著淡淡笑容。
那意思,已經非常清楚。
黎大隱笑了!
「此事倒也有些意思……只是事關重大,還需與族人商議。
若玉都監真有門路的話,這買賣倒也做得。只是,玉都監把這大好買賣送與黎某,卻讓我有些受之有愧。不知玉都監可有什麼難處需要自家幫助?便沒有這買賣,只憑萬春兄弟的面子,自家也斷然不會袖手旁觀。不過,我身份低微,怕也幫不得太多。」
玉尹夾起一隻蝦子,放在黎大隱面前盤中。
「天下熙熙為利而來,天下攘攘皆為名而往……黎主簿看這西湖之中來來往往船隻無數,可在小乙眼中,無非兩艘。一隻名『利』,一隻名『名』。小乙得官家敕命。來杭州為官。但到了這杭州多日,卻一籌莫展,難以施展出拳腳,不免有些煩悶。
今日請黎主簿來,還想黎主簿為自家謀一計策。」
玉尹身為應奉局都監,卻無一兵一卒,始終不是長久之事。
黎大隱又怎可能不知道玉尹的難處?
聽罷這番話,他便清楚了這其中的奧妙。當下一笑。「其實這件事也算不得難事,想必李知州不曉玉都監的手段,所以才讓玉都監在此休養。既然玉都監想要做些事情。只需拿出手段便可。」
「呵呵,小乙別的不敢說,但這手段。卻有那麼一些。
只是苦於沒有門路,縱然一身好本事,李知州又如何知曉?所以才想煩勞黎主簿為小乙指一條明路。」
兵權!
黎大隱哪能不清楚玉尹所求事物?
「卻不知小乙想走什麼門路?」
「我聽說,黎主簿與那位相府使者似乎相識,不知可否引介?」
相府使者?
黎大隱眼睛一瞇,對玉尹的看法,頓時提高不少。
這個人,倒是個有腦筋的傢伙。
黎大隱身為杭州主簿,和蔡京派來的潘通。的確是有些交集。身為杭州地頭蛇,黎大隱自然是八面玲瓏的人物。和潘通吃過幾回花酒,更暗地裡打點了不少銀子。
兩人的關係雖算不得生死之交,可是在潘通眼中,卻也算親密。
也不知道玉尹是如何打探出潘通的事情,不過能想出潘通來,必是有高人指點。
想到這裡。黎大隱突然對龐萬春的未來有些期待。
也不知道眼前這位玉都監,究竟能讓萬春走到哪一步?說不得還能有些大成就。
窗外,斜雨春風,打得堤岸上一片桃紅杏白。
遠處湖面上,畫舫扁舟若隱若現。更增添幾分醉人詩意。
春風熏得遊人醉……二月的風,不再寒冷。反而帶著一股子令人心醉的暖意。
黎大隱沉吟片刻,端起面前的酒杯,朝著玉尹一遞,「既然玉都監開口,便試一回又有何妨?
卻不知,玉都監西州的門路,究竟如何?」
玉尹一笑,伸出手在酒杯中蘸了酒水,而後在桌面上寫下『耶律』兩字。
黎大隱眼睛一亮,輕輕頷首。
「如此,待我與族人商議後,再與玉都監詳談。」
+++++++++++++++++++++++++++++++++++++++++++++++++++++++++++++
凡事,不可一蹴而就。
黎大隱承諾了玉尹之後,便沒有了音訊。
而玉尹也不著急,更沒有催促,甚至沒有主動和黎大隱聯絡。每天或是在家中調養身子,或是帶著吉青陳東和張擇端在杭州週遭遊玩,日子過得倒也算是愜意。
漸漸的,人們也就知道了玉尹的存在。
這其中自然也有黎大隱暗地裡幫忙,但更多的,還是玉尹憑借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琴技,令得杭州城的百姓們熟知。也不知是哪一個多嘴的,打聽出了玉尹在開封城裡的故事。於是那『東京第一嵇琴』的名號,迅速傳播開來,引得無數人前來拜訪。
正所謂往來無白丁,談笑有知己。
玉尹在杭州那座並不算特別簡陋的住所,一下子變得車水馬龍,每日熱鬧不已。
人們開始熟悉玉尹,也知道此人是得罪了朝中權貴而來。
杭州人似乎對於那些得罪權貴的落魄名士情有獨鍾,以至於『小乙』的名字,開始流傳於坊巷之間。
而玉尹,卻好像沒有覺察。
他最喜歡做的事情,便是去六和寺與智賢長老聊天,更讓許多人對他產生了濃厚興趣。
一晃,又過去數日。
時間在不經意中,已進入二月中旬。
杭州城裡,又傳出一個消息,從杭州到蘇州的道路,遭遇盜匪襲擊,令許多商戶不敢輕易前往。
蘇杭,在北宋時本為一體。
兩座城市之間的聯絡,極為密切。
東南地區的貨物,通過蘇杭周轉。從而向北方輸出。
一旦兩座城市間出現問題,便勢必會影響到整個北宋的商業運轉。
李梲對此,也非常頭疼。
他幾次前往都監府,催促關勝出兵剿匪,但都被關勝以訓練整頓尚未完成,不可以擅自出兵為借口給拒絕了。以前,李梲之所以敢全不顧應奉局兵事,便是因為他手中掌控著杭州兵事。可現在杭州兵事被關勝奪走。更憑借雷霆手段。接連斬殺幾名不聽話的刺頭,驅趕了近三百名老弱病殘兵勇,在軍中建立足夠威望。
李梲便想要插手進去。也非常困難。
沒有了兵權,李梲便想著把應奉局的兵事盡快組建起來。
但這招募兵勇,訓練以及作戰。都需要時間。李梲是個讀書人,對兵事全無瞭解。以前,他身邊還有個曹成可以幫忙,可現在呢,曹成死了,就再也沒有可用之人。
已徵收的花石綱,需要盡快送往東京。
蔡京八十壽誕也要到來,潘通為他搜刮的禮物,也要準備啟程。
各種事情聚在一起。讓李梲感到焦頭爛額。更不要說,那位相府使者的脾氣,越發暴躁。
武松的事情沒有處理好也就罷了,了不起隨便找個人頭帶回去,濫竽充數。
可這壽誕禮物,卻無法送出杭州城,潘通如何能夠不急?
和李梲說話的口氣。也越來越不客氣,有好幾次,幾乎是指著李梲的鼻子臭罵。
李梲心裡,也委屈的很。
誰又能想到,會突然跳出來一個龐萬春。
只這一個人。便把所有的事情攪成一鍋粥,令他也難以應付。
「李知州。三天內,必須要動身。
恩相壽誕將至,若這些禮物不能送至開封,到時候若怪罪下來,你我恐怕都吃罪不起。」
李梲在心裡破口大罵:你有本事,去找那關勝的麻煩。
又不是我不肯出兵,是那關勝霸著兵權,遲遲不肯行動……還不是因為他關勝是小蔡相公委派而來,你不敢招惹。你招惹不得關勝,便來逼我又有什麼用處呢?
可臉上,李梲還是陪著笑臉:「哥哥莫生氣,非是下官不肯,實在是調不動兵馬剿匪啊。」
以前,他說出這番話,潘通也不再逼迫。
但這一次,潘通卻顯得很不客氣,「李知州休要誑我……你不僅是杭州知州,更兼領應奉局事。誰不知道,你應奉局裡兵事自成一脈,根本不受那杭州都監所轄?」
「這個……」
「你若真有心為恩相做事,大可以調動應奉局的兵馬。
再說了,官家所需的花石綱也要啟運,便一起送往蘇州,又有何妨?李知州,這兩件事勿論哪一件你都耽擱不得。既然官家委任了應奉局都監,總要有些用處才是。」
李梲先是一怔,旋即便醒悟過來。
我就說,這潘通今天怎苦苦相逼,原來是這麼回事。
沒錯,應奉局兵事,自有應奉局都監負責。那玉尹來了杭州,便整日裡遊山玩水,不務正業。憑什麼他便能過的這般快活?明明是他的事情,偏要我在這裡坐蠟?
想到這裡,李梲心一橫,便有了主意。
「若非哥哥提醒,下官險些忘了此事。
這樣,下官這就去召見那玉尹,讓他不日領兵押送,前往蘇州。」
這,也算是李梲的禍水東引吧。
你玉尹把貨物押送到蘇州,是你的本份,我也能免去麻煩;若你押送不到,便是你辦事不利。到時候朝廷追究起來,也是你玉小乙的問題。畢竟你玉小乙才是應奉局都監,出了事情不追究你的問題,還能追究什麼人?到時候我還能收回兵權。
他關勝,總不可能一輩子縮在兵營裡練兵吧……
主意拿定,李梲的行動倒是極快。
此前,應奉局的兵符被他視若珍寶,可現在,卻如同一塊燙手的山芋。
可他卻沒想到,他派去找玉尹的人回來稟報說:「玉都監不在家中,據左右鄰里說,他邀了幾位杭州城裡的名士,帶著望仙樓十幾個姑娘泛舟西湖,不知何時能歸。」
「這廝,怎可如此逍遙?」
李梲聞聽,勃然大怒。
可西湖此時正值熱鬧的時候,湖面上船隻無數,又如何尋找?
但不找到玉尹,不辦了那兵符交接的手續,這麻煩便甩不掉。思來想去,李梲急切之下,便帶著一干人直奔西湖而去。他在湖畔找來一艘畫舫,而後泛舟湖上。
此時,正是好光景。
陽光明媚,卻又不甚酷烈,照在身上,暖洋洋舒服極了。
湖光山色,美不勝收。
若放在往日裡,李梲定會心曠神怡,可現在,卻全無半點心情。
就在他急得在船上徘徊之時,忽聽遠處傳來一陣悠揚琴聲。那琴聲好不悅耳,直令人讚不絕口。
更有那悅耳歌聲,恍若銀鈴一般,在天際迴盪。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
暖風吹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直把那杭州做汴州!」
琴聲悠揚,歌聲悅耳。
李梲忙不迭走上船甲板,舉目眺望。
「似乎是望仙樓蘇行首……」
有隨從聽了歌聲,忍不住開口說道。
望仙樓,是杭州城裡一座極有名氣的酒樓,與開封府的豐樂樓,潘樓頗為相似。
那位蘇行首,也是杭州一當紅歌伎,號稱『小唱不輸女飛衛』。
女飛衛,便是李師師的諢號。並非言她武藝高強,而是說她頗有俠氣。這句話的意思,便是說那位蘇行首的小唱功夫,比之李師師不遑多讓,其才情也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