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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超使的曲子,名為《流水》。
是一個極為古老的曲子。如果放在後世,與另一個曲子和在一起,稱之為《高山流水》。
這高山流水,出自於《列子·湯問》一文。
說的是古時候有伯牙善於鼓琴,鍾子期善聽。伯牙鼓琴志在高山,於是鍾子期就說: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如果伯牙鼓琴志在流水,鍾子期就會說:善哉,洋洋兮若江河。
總之,伯牙所念,鍾子期必得之。
等到鍾子期死後,伯牙謂世上再無知音,於是破琴絕弦,終身不復再用。
後人常用伯牙鍾子期來形容知音或知己。
《高山流水》原本為一曲,但是在唐代以後,《高山》和《流水》便分為兩個獨立的琴曲。其曲譜,最初是見於明代《神奇秘譜》當中。不過在宋代,這兩首曲子頗為廣泛,並且衍生出各種曲譜,作用於各種樂器。
瑤琴之中,有高山流水一曲。
二胡裡面,也有這首曲子。
然而在最初是,高山流水屬於古箏曲目,並由此在後世,衍生三個流派。
其曲譜略有不同,指法和曲調,差距甚多。
玉尹一聽,便聽出了馮超演奏的《流水》曲譜,而且是近似於後世山東派曲譜,或者說,這是後世山東派前身雛形。山東派的《高山流水》頗有齊魯大板的風格。把曲譜挪到二胡之後,依舊不改其獨特之處。
大指使用頻繁,剛健有力。
而在大指連『托』下的花指更種類繁多,堪稱一絕。
指法剛健,琴弦纖細,於是便產生了剛柔並蓄,鏗鏘深沉的特點。而其演奏風格,更加傳統和古雅,是北宋年間,極為流行的一個曲譜,同時也是最見功力的曲目。
斗琴!
玉尹馬上便明白過來,馮超的來意。
與此同時,也正是因為馮超的出現,引得許多人都駐足觀瞧。有認得馮超的姐兒,忍不住低聲細語:「這馮大家未免欺人太甚!玉哥兒又非勾欄中人,他這樣做,分明就是逼著玉哥兒和他相鬥,又怎生個好?」
「是啊,當初是俏枝兒太過霸道,難道還不許人還手嗎?」
「果然是俏枝兒的面首,這打了俏枝兒的臉,他便耐不住性子來生事……」
「就是就是,若非如此,他怎會出頭?」
人群中,一身樸素衣裝,素面朝天的俏枝兒,聽到這些話語,不由得握緊了拳頭,緊咬著紅唇。她也是聽說,馮超要來為他討回顏面。可沒想到,確是已這樣一種手段,出現在眾人面前。若馮超今日輸了,恐怕再也無法在開封討生活,甚至終身無法使琴。因為,馮超所用的手段,是破釜沉舟。他在逼玉尹應戰,不僅是那名聲來賭,更是用後半生來搏。
其實,馮超也不願意這樣霸王硬上弓。
問題在於,玉尹並非勾欄中人,他無法勉強玉尹應戰。
唯有這種辦法,才有可能迫使玉尹應戰。可如果按照行當中規矩,他若輸了,便再也不能使琴。因為他這樣做,難免給人一種以勢壓人錯覺。
「怎地這麼多人?」
燕奴昨夜失眠,以至於起晚了。
當她趕來玉家鋪子的時候,只聽到一陣陣悠揚琴聲。
裡三層外三層,全都是人,根本無法看得清楚狀況。一開始,燕奴還以為是玉尹在使琴。但當她聽那些圍觀者竊竊私語,立刻便知道不妙。
強行從人群中擠進去,卻見玉尹取了個搭子,把琴筒擱在搭子上,正欲使琴。
「小乙哥……」
燕奴開口想要阻止。
但距離太遠,玉尹卻聽不見。
這欺上門來的斗琴,由不得玉尹不應戰。
早在前世,他便聽人說過這種斗琴規矩,看樣子對方,是發了狠要挽回面子。
其實,於玉尹而言,無所謂要應戰。
他已經打了俏枝兒的臉,算是出了一口惡氣,自然也不想再和俏枝兒計較。
可如果對方找上門來,他自不會退縮。
學音樂的人,骨子裡都有一股子普通人難以理解的傲氣。更不要說,馮超的琴技的確是高明,那齊魯大板的磅礡氣勢,更讓玉尹怦然心動。
玉尹二胡技藝,師承河南派。
雖然在後世,最流行的屬於浙江派曲譜。但玉尹學琴時,教他二胡的老師告訴他:「河南派曲譜,號中州古調,有稱鄭衛之音。是最為傳統的流派,遠非浙江派可以相比。浙江派從發展到現在,吸收了太多東西。以至於古譜中所蘊含的本意,被淡化許多,更流於近代音樂特徵。
而真正能體現古譜本意,還是山東派與河南派曲譜。
特別是河南派曲譜,素有曲高和寡,妙技難工之說,需仔細體會,方能理解。」
玉尹見馮超一曲流水,使得精妙絕倫。
不由得也生出了比試高下之心。
事實上,在後世山東派與河南派為正統之名,爭鬥的也非常厲害。兩派傳人在民國時期,更將爭鬥發展到不可調和的地步,甚至是你死我活。
而正因為這兩派爭鬥,也促使浙江派崛起。
等到後來,兩派再想要重整旗鼓,已是元氣大傷,許多曲目都已失傳。
玉尹曾有幸,學到了河南派《高山》曲譜。
如今這流派之爭,尚未興起。但玉尹卻忍不住生出,為河南派正名的心思。
馮超打上門,他自然不能退縮。
這是琴派弟子的驕傲,更是他們的原則。
深吸一口氣,玉尹嘴角微微一翹,露出一抹好看的弧線。弓子一振,琴聲旋即響起。以高山配流水,可謂相得益彰。但關鍵在於,是那高山可以永駐,亦或者是流水長存?玉尹左手,隨著弓子振動,大幅度的做出揉顫動作,頓時令《高山》一曲,透出濃濃的戲劇性效果……
在河南派曲目中,將這種技法,稱之為『游搖』。
原本是曲子古箏技法,但後期加以簡化,形成了獨特技藝。玉尹的左手滑按,每至音位,必有一個幾乎是不為人所注意到的彈弦動作。如此一來,也就使得迎音更加迅速滑上,敏越無跡,頗有些鬼斧神工之妙。
當玉尹使出這游搖技巧的時候,馮超心中一亂。
他下意識想要穩住,花指亂舞,試圖從玉尹高山一曲節奏之中擺脫出來。
真個是大家!
玉尹心中,暗自讚歎。
馮超技藝之高妙,出乎玉尹意料之外。
能夠迅速從自己營造的節奏之中擺脫,正說明,他基礎之穩,技巧之高。
而在一旁聆聽眾人,不僅大呼過癮。
斗琴本就是一種極能挑起人們興趣的行為。更不要說,這裡面還牽雜了許多因素。恩怨糾葛,緋聞八卦……等各種因素在裡面,更讓人心生好奇。
一個是開封府老牌樂師,師從徐衍,有開封第一嵇琴之名。
而另一個則是新生代浪子,曾為閒漢,爭強鬥狠。一日突然醒悟,琴技高超,不畏權貴。
玉尹和馮超這一番比試,不自覺吸引無數人關注。
燕奴悄悄走進鋪子裡,伏在案子上,纖手撐著下巴,怔怔看著玉尹,目光有些迷離。而人群中,俏枝兒則緊張萬分,恨不得衝進去攔住馮超,中止這一段比試。
「超哥兒,奴不爭那上廳行首了!」
俏枝兒在心裡面大聲叫喊,但同時又有一種莫名的幸福感。
馮超何故會這樣跳出來,逼著玉尹斗琴?他可以說,是用他後半世前程做賭博。為的只是給俏枝兒,討回顏面……至於他,勿論勝負,都將背負恃強凌弱的罵名。
眼睛,在不經意間,濕潤了……
白礬樓上,馬娘子推開窗子,面露不可思議表情。
她輕歎一聲,回身道:「早知小乙有這手段,便為他償那筆債,也是值得。
憑今日這一戰,小乙嵇琴無雙之名,當被認可。
卻可惜,馮超為那俏枝兒,卻壞了名號。若徐衍復生,不知要多難過……真個一情種。
妹子可以為,自家能請小乙入行嗎?」
屋中,李清照正側耳聆聽那琴聲,聽到馬娘子言語,她搖搖頭,輕聲道:「聞其聲,治其人。玉小乙雖說是市井出身,也是有傲骨的,否則斷然不會接受今日馮超的挑戰。你想要讓他入行,他卻未必能看得上。
否則,他大可以毛遂自薦。
自大相國寺之後,有不少人,都在盯著他呢。」
馬娘子聞聽,不禁有些失落。
但旋即展顏一笑,「那我與他多走動,拉攏關係總不會差。」
「嘻嘻,姐姐其實不必如此。
玉小乙使琴,多為樂趣。他每日能在這裡使一回琴,於樓中生意也有益處。姐姐又何必,一定要讓他入行呢?這行裡規矩甚多,他也未必喜歡。這等人,需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方能夠有所大成,而非在這勾欄瓦捨裡營生。」
李清照說著,言語中卻不經意流露出一抹神往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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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玉尹和馮超之間爭鬥,也越發激烈。
馮超沉穩大氣,絲毫不亂。而玉尹技法奇妙,更具效果。兩人的琴技,說實話馮超略勝一籌。但玉尹的見識,卻遠非馮超可以相提並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