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連這都看不出來,這五千年就真是虛度了。」大榕樹王笑道。
「看出來又如何,我離了你難道就活不成了嗎?」滕夫人冷笑。
「這是我的錯,你早該出去走一走,會發現這世界如此廣大,並非是你在這五千年中看到的模樣,我不過剛好是你遇到的第一棵樹罷了。」
「不是剛好,是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我自信在卜算之道方面,天下九州也沒有幾個人能及,卻覺得命運變幻莫測、無從掌控……」
「就是命中注定!」滕夫人執拗的道:「你要殺我也是命中注定,我要走也是命中注定,用不著什麼關照,我自會走我自己的路!」
說話間,參天城一陣震動搖撼,下方傳來轟隆隆的巨響,盤繞在大榕樹身上的太陽籐開始捲曲收攏,終於化作一道彎曲的金色光芒投入滕夫人的身軀,她頭上的太陽花猛然煥發出驕陽般燦爛的光芒,又慢慢收攏消失。
草木類的精怪並非絕對不能移動,只是呆在一個地方更適合修行。太陽籐在成為精怪之後,也不是非得寄生才能生存,只是要付出一些代價。
完成了形態的轉化之後,滕夫人恨恨的道:「做你的九州之神去吧,死老頭子!」說完便化作一道金光投向北方。
大榕樹王極目遙望,直到滕夫人徹底消失於地平線上,方才輕輕閉上眼睛。
李青山張了張嘴吧,卻不知該說什麼,拍拍大榕樹王的肩膀。想來也是,如此決絕的背叛,能夠不進行復仇已是難得了,還談什麼原諒,大榕樹王這個形象算是白改了。
「還是請你多多關照。」大榕樹王回過頭來,神情有些唏噓。
「放心吧!」李青山感覺大榕樹王和滕夫人的位置彷彿顛倒了過來,再說滕夫人的實力在妖王中堪稱強悍,哪裡需要別人的照顧,真是過分關心了。
「時候不早了,你也該出發了。」
李青山道了聲「再回」,展開鳳凰羽翼,在夕陽的照耀下,向著北方飛去,小安與小鳳凰緊隨其後。
半路上,李青山對小安道:「這次你可猜錯了,果然沒原諒吧!」
「你以為那一句『順其自然,不必強求』是對你說的嗎?」小安遙望北方。
「你的意思是說……」李青山愣了一下。
「如果我猜的沒錯,滕夫人此番北上,多半是為了找機會奪取青州鼎。」小安回眸一笑。
「難道還是要阻止樹王成神?」李青山訝道,這似乎是唯一合理的解釋,但好像又有點怪異。
「樹王既然已踏出了這一步,便再不能回頭,又怎能再阻止呢?」小安微微搖頭。
「你的意思是說,她是為了助他。」
「當然。」
「這……不可能吧!」
李青山感覺太不可思議了,本來滕夫人還是大榕樹王成神最堅定的反對者,挨了致命一劍之後就忽然變成支持者了?不惜冒著極大危險去奪青州鼎。
「既然她還相信是命中注定!」小安聲音飄渺。
「嘿,哪有什麼命中注定,我看是被豬油蒙了心。」李青山不以為然的笑道。
「也是呢!」
一路向北,直來到兩州邊界,李青山默然道:
「青州,我回來了!」
……
群山環抱中一座小城,城頭深深刻著「慶陽城」三個大字,已被風雨侵蝕的有些斑駁,在夕陽的映照下有些蒼涼。
一隻蝗蟲落在「城」字上面那一點上,沒有感情的複眼被夕光映紅,停歇了一下,又鼓動翅膀飛了起來,融入漫天遍野的蟲群中。
「大人,快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縣衙中到處都是慌亂的腳步聲,師爺的呼喊聲讓所有人都顫了一顫。
「慌什麼慌,不過是幾隻小蟲,難道還能把我們吃了不成?」
明鏡高懸的牌匾下,一個肥胖的身影轉過身來,鼓著眼睛瞪著師爺,他穿著一身大紅官袍,正是慶陽縣令葉大川,他發須花白,滿臉皺紋,已經頗顯老態,不過積年為官,倒是培養出了一份官威,不像剛上任時那麼狼狽。
「大人您就別擺譜了,那蝗蟲真能吃人,哎呦!」
一隻蝗蟲從堂外漫天飛舞的蟲群中飛進來,落在師爺脖子上,他發出一聲驚叫,慌忙伸手去捉,那只蝗蟲又爬到他臉上。
「啪!」葉大川揮起胖手,一巴掌打在師爺臉上,又拍拍他的肩膀,順勢擦了擦手,「你個蠢貨,本官豈會沒有安排!」
這時候,城中不知哪裡響起鐘聲,葉大川胖臉一喜,用準備好的青紗圍好頭臉,大聲命令道:「去後面請夫人小姐,拿不了的東西就不要管了,馬上出發!」
數里之外,鐵拳門中。
鐵獅子劉洪收回拳頭,面前的大鐵鍾上留下一個清晰的拳印。
他鬚髮皆白,連成一片,雖然年事已高,卻顯得越發的精神矍鑠,身後的大弟子王磊讚道:「師傅的武功又精進了!」
「不過是靠你師弟那些靈果!」劉洪搖了搖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拳頭,這先天境界果然玄妙,不過可惜也只能到這一步了。
「師弟他可是清河府的大人物,聽說就連我們總門主見了他也要行禮問安。一切都已準備妥當,等到了清河府,師傅您就可以安度晚年了。」
「我還有幾年活頭,看天下如此局面,誰能安度?」
一如王磊所言,一隊長長的人馬已在門外等候,人人頭上蒙著紗布,馬眼也被罩住,就連馬耳都被塞住,防止被蝗蟲鑽進去。
待到劉洪鐵拳門中出來,隊伍為之一靜,不顧王磊的反對,劉洪堅持騎在頭一匹馬上,向著城外緩緩行去,在縣衙門口停了一停,葉大川帶著家眷護衛融入其中,讓隊伍變得越發龐大,在漫天飛蝗中艱難前行。
劉洪抬眼四顧,視線遇過烏壓壓的蝗蟲群,周圍的青山都變得光禿禿的,更別說田地園圃,全都成了蝗蟲的美食,城中的饑荒已經持續了許久,路過一個巷口時,看到幾隻野狗圍著一具餓殍啃咬,這樣的場景早已看厭。
他忽然開始懷念過去的時光,哪怕有許多江湖險惡、生死搏殺,卻不會有這樣深沉的灰暗。
這支隊伍的行進在城中引發一場騷動,在饑荒中支撐到現在的富戶們,紛紛帶著家中最珍貴的財物跟了上來,哪怕家中的餘糧還能支撐很久,但精神卻先支撐不住了。
這不是普通的蝗災,蝗蟲吃人的傳言在第一隻蝗蟲飛來前就已經流傳了很久,誰也不知道那些吃草的蟲子,什麼時候會變成傳說中吃人的怪物。
而且這些日子在城中,有許多人都說見過一隻巨型蝗蟲專門在夜裡捉人吃,恐懼也就變得越發深沉。
所有人都相信,唯有到清河府城,才會有真正的安全,而劉洪與葉大川的選擇更給了他們這種信心。
「師傅,怎麼辦?」王磊驅馬與劉洪同行,皺眉問道。
「都是鄉里鄉親,讓他們跟著吧,你師弟自有安排!」
劉洪道,能夠跟上隊伍的終歸是少數,那些只有一雙腿、又餓得半死的貧民是跟不上的,不過這樣倒是給他們一個機會,可以憑著那些逃難的富戶留下的存糧再挨一段時間。
浩浩蕩蕩的隊伍穿過城門,向著遙遠的清河府城進發。
劉洪忽然感到一種威脅,回頭向天望去,卻什麼也看不清楚。
「師傅,怎麼了?」
「沒什麼,快點趕到下川鎮去!」
劉洪不知道,在漫天飛蝗中有一隻蝗蟲正注視他,這只蝗蟲乍眼望去和普通的蝗蟲並沒有太大分別,但卻沒有隨著同類到處開吃,而是靜靜的懸浮在半空中,俯瞰著整個慶陽城,身上有淡淡的妖氣環繞。
其實慶陽城地處偏僻,又位於蒼莽山的餘脈,並沒有成為飛天蝗王的目標。蝗災蔓延到這裡的時間很晚。
慶陽城的蝗災中,就只有這麼一個弱小的分身,來引導控制整個蝗蟲群,目的只是種下足夠的蟲卵,為整個蝗災提供「兵源」,同時製造大饑荒,消滅人類的「兵源」。
而若是單論實力,這個分身甚至還不是「先天高手」劉洪的對手,恐怕要對付「鐵拳門主」王磊都夠嗆。
「化身億萬」固然是極可怕的天賦神通,但有許多的前提條件,而且有了巨大的數量優勢,質量就很難得到保證。如果像李青山的「鏡花水月」一樣,每個分身都有本尊三成戰力,那飛天蝗王早已是天下無敵了,哪還用隱藏本尊所在。
在隊伍出城遠去之後,那只環繞著淡淡妖氣的蝗蟲,忽然膨脹變大,足有一頭牛犢大小,振翅撲下。下面一群人正在打破門戶,試圖闖入一個富戶留下的糧倉中,一股瘋狂襲來,眾人回過頭來,發出驚恐的叫聲:「巨蝗!」
「巨蝗」在人群中劃過一道弧度,又掠上天空,六條腿中抱著一個瘦小人類,慘叫聲直達天際。尖銳的口器一咬,慘叫聲頓時消失了,變成咂咂有聲的咀嚼聲,就連骨頭都一併嚼碎吞下,待到吃光吞進,「巨蝗」又變大了一圈。
「飛天蝗王」又收穫了一份小小歡愉,望著遠去的隊伍,懷著惡毒的念想,「我可不是每一個分身,都如此弱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