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畫室中,天窗投下一道光柱,塵埃在其中浮沉,隱隱約約間,地板上鋪滿了畫紙。
上面畫著眾多形狀各異惡鬼圖形,只看一眼,便覺得兇惡的氣息,撲面而來。
但是,這些圖案,全都沒有完成。似乎畫者剛畫了一半,便對它們失去了興趣。
褚丹青就躺在著畫紙上,四肢伸展,臉色慘白,整個人瘦了一圈,雙目圓整,存著未曾散去的驚懼。
「丹青,你準備好了嗎?」門外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是褚師道。
「是的,師傅。」褚丹青虛弱的道,撐著地面站了起來,走到畫案前,那是這屋中唯一整潔的地方,所有畫筆都被清洗的乾乾淨淨,顏料都被擺得整整齊齊。
筆洗中,瀰漫著,血的味道。
正中間擺放著一張畫作,
褚丹青垂下眼簾,努力控制著自己不向畫中看一眼,一點一點將裱好的畫捲起來,才鬆了口氣。
彷彿這不是他親手畫出來的畫,而是會咬人的猛獸。
房門分開兩半,耀目的陽光,瘋狂的湧入。
褚丹青用手遮住眼睛,漸漸看清了一個模糊的人影,忙行禮道;「師傅。」
褚師道看著弟子的模樣,心中也是一陣疼惜。碧血丹青,賦予了他不可思議的天賦,能讓他畫出遠超他修為水準的畫作,但亦要付出極大的代價,可謂真正的注入心血。
「我們走吧!」
「去哪裡?」褚丹青的神色有些茫然,沉浸於畫中世界,幾乎忘了比試的事。
「雲虛島。」
褚丹青猛然警醒,卻想起了幾個月前,被李青山灌醉的事。臉色不自然的紅了一紅。
正是在那天之後。他開始閉關作畫,將近六個月沒出畫室的門。
他酒後的醜態,想必已經被傳播開來了。畢竟雙方是仇敵,這也是在所難免,可恨自己實在是太大意了。我握緊手中畫軸。他的羞憤鬱結,全都融入畫中,定要給李青山狠狠一個教訓。
啊,好丟人啊!過了這麼久,希望大家已經忘了這件事了。李青山,我饒不了你!
褚丹青懷著忐忑的心情,隨著褚師道,一起來到了雲虛島外,只見許多竹林都被伐去。變成了田地,或者果園,幾個農家弟子正在其中耕作。
「暴殄天物。」褚師道冷哼一聲。這幽靜雅致的氣氛。原本正適合來作畫,可惜落到了劉川風這等俗人手中。
穿過竹林小徑。來到竹軒前,柳長卿坐在廊下品茶,舉杯頷首一笑,劉川風和孫福柏陪坐一旁。
但這些人都吸引不了褚丹青的注意力,因為那可惡的李青山,正大步迎上來,臉上洋溢著陽光自信的笑容,從容行禮:「褚大師,褚道友,你們終於來了。」
褚師道點點頭,對柳長卿道:「柳道友,這裡不是比試的地方吧,為何讓我們來此!」這是他畫家的島嶼,他可不想看著他被毀壞。
柳長卿道:「比試的地方在兵家的大演武場,不過小說家對這場賭鬥還有些異議,所以請雙方前來,再做商議。」
褚丹青瞪著李青山:「怎麼,你想臨陣脫逃嗎?」
「當然不是。」李青山微微一笑,回首望了劉川風一樣,得到這位小說家家主名義上的首肯之後,他方才道:「只是覺得這場比試,很不公平!」
褚丹青道:「這是你當初親口答應的,如何不公平?」
李青山侃侃而談:「雲虛島是我小說家的根基所在,輸了自然是一無所有,贏了也不過守住了是原本就屬於我們的東西,褚大師,覺得這樣公平嗎?
「我們之所以會答應,原也是被逼無奈,如果畫家不能拿出相應的賭注來,我請柳家主取消這場比試。」
「現在,也並非你想取消就能取消的了,你想要什麼賭注,說來聽聽?」褚師道精光閃爍的眼睛盯著李青山。
他確實從沒想過賭注的事,在他看來,小說家已經是必輸無疑,設置這樣一個賭注,完全是沒有必要的。
現在,這小子顯然是明知必敗,所以虛張聲勢,想要臨陣脫逃。若是堅持不肯,柳長卿自然不會幫著取消比試,只怕這小子不肯參加,又說畫家以勢逼人。
既然你想要個賭注,我便給你的賭注又如何?
李青山道:「我也不知道,有什麼東西,能抵得上雲虛島的價值,還請褚大師說吧!」
「我是個窮畫師,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只有幾幅小畫罷了。此畫乃老夫封筆之作,你若覺得合適,便可,若覺得不合適,便直接認負吧!」褚師道隨手取出一副畫來,傲然道。
柳長卿脫口道:「難道是《天女散花圖》!」
褚師道一生,最擅畫美人。畫出的美人,不但惟妙惟肖,而且喜怒哀樂與真人無異,卻沒有真人的諸般缺陷,畫中之美,已然超過了世俗之美。
於是便有「縱得三千美姬,不如師道一畫」的說法,在整個如意郡九府之地,都是名聲赫赫。
這《天女散花圖》乃其封筆之作,傳聞他畫此畫前,本是頭髮斑白,畫完之後,一夜白頭。
如意候一見,便愛不釋手,願花重金求購,他卻道:「此乃我徒兒之妻,不可轉贈他人。」
若是旁人說這種話,只怕會被當做推托之詞,然褚師道一生以畫為妻,就連褚丹青見了那位畫中走出的美人,都要稱一聲師母。
這《天女散花圖》便是留給褚丹青的真命天女。
如意候聽了,也唯有作罷,自言不能壞此佳話。
畫軸打開,在場的男人都是一呆,畫軸合上。
心中竟憶不起那天女的面容,只記得衣帶飄舞,落英紛飛,香榭四散。花香仍清晰的縈繞在鼻間,那玉女的面容,變幻著漸漸穩定,卻是每個人心中最美的容顏。
柳長卿的思緒,一下回溯到數十年前,那時他還是讀書郎,也是落英繽紛的季節,一位少女在鞦韆上蕩漾,灑下銀鈴般的笑聲,那是先生的小女兒。
而後天各一方,他亦閱遍佳麗,蓄養美妾無數。她的容顏甚至談不上美麗,但留給他的感覺,卻非任何美人所能替代,哪怕是她自己也不能。
時間荏苒,那時的感覺早已模糊不清,看見此畫,卻忽然又變得清晰起來,宛如昨日,宛如此時。回眸一笑,未必能傾國傾城,卻能傾心。縱然花費千顆萬顆靈石,也是值得。
李青山清醒過來,再看劉川風和孫福柏,都是一樣的神情,一看便是在回顧往昔。
唯有褚丹青愣頭愣腦的,師傅早說過要將這畫留給他做妻子,但為了不讓他分心,卻從沒親眼看過,心中原也懷有極大的期待,如今一見,卻覺得還不及師傅以前畫的美人動人,偏偏見過這幅畫的人,沒有一個不說好,因為奇怪而發愣。
褚師道暗暗得意,這副畫作,是他一生心血所鍾,完全逆轉了以前的畫風,以前他畫的是期許,當修行者奉上靈石,他便為其畫出心中最美的女子。
這幅畫畫的卻都是回憶,能夠輕易地突破修行者堅固的心理防線,觸及心中最柔軟的地方,勾起最美的回憶。期許或許會雖然身份地位而改變,回憶卻永不退色,宛如一罈老酒,越放越有滋味。
真正感動你的,永遠都是你自己。
直到注意到自己弟子的表情,褚師道才暗道失策。
褚丹青,十一年前,不過是個小乞丐,滿腦袋想的都是吃饅頭,連想吃肉都太奢侈了。而到了現在,雖然情開欲動,但在這方面,就宛如一張白紙,根本無所謂回憶。
如果褚師道,用這份心思,畫一盤熱氣騰騰的大白饅頭,倒真能將他勾的口水直流。
「好,我答應。」李青山道,卻不是色與神授,而是那畫散發出的氣息,儼然已經超過了靈器的級別,但又不能稱之為法器,或者說,這根本不是器物,更像是一個被封印於畫中的強大生靈。
如果是和這畫中天女決鬥,就連他本人出手,都沒有必勝的把握。總而言之,絕對是個好東西。
而且李青山也不過是在爭取利益最大化,如果褚師道,真的一毛不拔,他也不可能放棄比試,有這個結果,已經算是心滿意足了。
柳長卿道:「好,那就將契約訂下,任何人都不得悔改!」
兵家大爭島,周圍的高低錯落的巨柱看台上,已是人頭攢動。看見一行人到來,議論聲立刻響了起來。
「青山。」等候已久的韓瓊枝快步迎上來,想要給他個擁抱,但看看四周,咬了咬嘴唇,害羞沒敢這麼做。
李青山眼前一亮,今日她穿著一身大紅宮裝,裙角繡著富麗堂皇的牡丹,若是尋常女子,穿這身衣服,只怕會顯得太艷俗了,也只有她這般自信張揚的性情,這般動人的風采,看起來便如一團燃燒的火焰,艷美不可方物。
原本隱藏在豪放習氣背後的,世家女子的高貴儀態,漸漸彰顯出來,動人之至。似乎在約會之後,她就變得越來越會穿衣服了,原本只及肩頭的青絲,不知不覺間,已垂落到了背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