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了。」李青山硬聲做答,像是從迷幻世界一下被打回殘酷現實。
「快給我去找,你敢丟了咱家的牛,看你哥回來不打死你這敗家東西,牛要是沒了,你也給我滾!」
「那是我的牛!」李青山大步走出門外,再不走他恐怕要忍不住揍這婆娘一頓,但若真的這麼做了,就再也無法在家裡無法容身,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直到日暮時分,他才滿身疲憊的又回到牛棚裡,發亮的眼睛在空蕩蕩的牛棚裡轉了一圈,便又黯淡下來。
李青山每日的工作,除了放牛收拾雜物,就是牽著牛到村裡的地主家幫工,賺點小錢貼補家用。
今天一天沒了牛,就只能和其他長工干一樣的活,那都是成年人都覺得辛苦的活,更何況是他個半大小子,而且還沒吃早飯。
與身體的疲累相比,至於農莊管事的那些侮辱喝罵,反倒是日常小事了,一頭栽到在乾草堆裡,就什麼也不願想了,但肚子卻又咕嚕嚕的叫了起來。
可想而知,在這樣的環境中,便是有什麼志趣,也被消磨的不成樣子,只剩下最本能的身體需求。
李青山正迷迷糊糊,只聞「砰」的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睜開眼睛,正瞧見一隻怪臉,和一對兒又白又長的獠牙,不禁嚇了一跳,清醒過來才看清是頭野豬,才剛死不久,還透著熱乎氣。
青牛就臥在槽前,正「笑」望著他,他已經能夠隱約分辨出青牛臉上的表情。
夜幕降臨,村屋裡,李大嫂正跟李大哥抱怨:「那小雜種,太不像個人樣,竟然連那麼大的一頭牛都弄丟了,不,一定是他偷偷賣了,不行,一定得分家,再過下去,非得禍害我們不可。」
李大哥三十多歲,生的人高馬大,在村裡也是有名的強橫,但對著媳婦卻極其恭順:「可分了家,那幾畝好地,可是當著村裡老人的面分給他的。」他們以李青山年紀太小不能耕作的理由,才佔住這片地,現在也不還,但若是正式分家,那就非還不可了。
「劉管事不是一直想要這塊地嗎?索性賣給他們,那小雜種若是有膽,就去向他討要。」
「可他要是不肯分呢?」
「餓他三天,不愁他不答應?」
二人正商量著,李大嫂忽然抽了抽鼻子:「你聞見什麼味沒有?」
「好香啊,好像是誰家在煮肉!」
「這不年不節的,煮什麼肉,好像,好像,就在左近。」
二人尋著香味來到牛棚裡,只見牛棚裡撐起一口鍋子,下面燃著柴火,鍋子濃湯滾沸,一股股香味四散。
火光在黑暗中搖曳著,將李青山的影子投在牆壁上。
李大嫂吞了吞口水:「你這小兔崽子,從哪裡偷來的肉?」她不但懶,而且饞,望著這鍋肉湯,連李青山開罪她也忘了,上前就拿起勺子攪動起來。
倒是李大哥眼尖,一眼看見李青山屁股底下坐的東西,驚叫道:「野豬!」
野豬在山中可以說是極其危險的東西,一身皮糙肉厚刀劍難傷,尋常獵人見了都要退避三舍,更別說捕捉了。
「這是我在找牛的時候,在山腳下撿來的,受了傷,大概是被獵人追的走投無路了。」李青山說出編好的理由,青牛的存在是絕對要保密的,否則傳出妖牛的風聲,保不齊何時天宮就找上門來。
李大哥將信將疑,也笑了起來:「兄弟你倒是傻人有傻福,待我將這豬拉到集上,定能賣個好價錢,存著給你娶媳婦。」同時他也看見了牛棚裡的青牛,心中尋思,這倒也不必急著同他分家了,那牛還能幹幹農活不是。
李青山看李大嫂在鍋裡攪和,只想摸出一塊嘗嘗的模樣,煮肉的好心情頓時被破壞的一乾二淨,「啪」的打開李大嫂的手:「別亂動。」
李大嫂捂著手退後,哀嚎道:「你看你弟弟,我說他趁你不在家,就欺負我個婦道人家,你還不信,現在當你的面,你可看見了。」
欺負你?李青山只覺得一陣反胃,你要是姓潘,還不算我吃虧。
李大哥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你就是這麼當小叔的?」
李青山低著頭道:「這肉我自有打算,現在我年紀也不小了,也是時候分開過了。」這是他在煮肉的時候就在考慮的事,他已不願再在這屋簷下繼續低頭了。
李大哥沒料到自己還沒開口,李青山卻先提出來了,心下一愣便是大怒,他是個愚魯的莊稼漢子,不是能存住火氣的人,捏著拳頭上前,就要揍李青山一頓,先將這野豬拖走再說。
李青山見他來勢不對,也站起身來,面上一片嚴峻,心中卻有些發虛,他身子骨還沒長成,疲累了一天,沒吃什麼東西,如何敵得過一個成年漢子,餘光瞟向青牛,但青牛只是看戲似的看著這一幕,絲毫沒有幫忙的意思。
就在李青山心中叫苦,準備挨一頓揍的時候,李大哥卻停住腳步,眼睛望向李青山的右手。
那粗糙的大手中握著一把同樣粗糙的短刀,充滿雜質的刀刃,哪怕是經過細心打磨,也仍舊黯淡無光。
這是李青山這些年省吃儉用,在集上買來的一把短刀,很多地方都用得到,方才便是用這把刀切肉。
李青山頓時明白,自己這位大哥怯了,怯的不是自己,而是這把刀。而在這一刻之前,他從來沒意識到手中的劣質短刀,竟然有著威懾他人的力量。
李青山上輩子也只是個普通學生,雖然打過幾架,也只是同學間的爭執,兩輩子加起來也沒有與人兵刃相向經歷。
明白了這個,李青山捏緊手中的短刀,故意向上揚了揚,彷彿野獸展示獠牙一般,雖然他其實根本不敢使用這東西。
李大哥立刻退後一步,李大嫂也不敢亂嚎了,到最後二人竟然退出牛棚,顯出極其失望的神色,在外面亂罵了一通,然後重新回房商量他們的「大計」。
李青山卻是充耳不聞,甚至連肉香味都拋在腦後,只是怔怔望著短刀,裡面模模糊糊的倒影出他的臉,這個幾錢銀子的便宜貨,剛剛保護了他,讓他免受了一場皮肉之苦,免遭了一場侮辱,而且保住了自己的戰利品。
雖然是理所當然的道理,但在這一刻,卻像是豁然開朗的似的。
青牛臥在槽前,笑望著他。
火光搖曳,牆壁上黑色的巨人持刀而立,在這一刻,一個少年明白了力量的確切價值。
許久之後,李青山重新坐下,抓耳撓腮的望著鍋子:「這肉還得煮多久啊?」他本就是個無肉不歡的人,這十幾年來真是苦煞了他,爹娘在的時候還能逢年過節吃上幾口,自爹娘去罷了,割那點肉還不夠李大嫂一個人吃。
此時縱然是面前擺著一瓶仙丹,也比不上這鍋肉讓他心急。
豬是頭大豬,這鍋肉便足足煮了半夜。
升騰的火焰,飄蕩的香氣,辟里啪啦的響聲,聚精會神的少年,凝成一副毫無情調與詩意,卻極其質樸原始的畫面。
最後,雖然連鹽巴都沒撒一點,更別提其他的調料,卻讓李青山吃的差點把舌頭吞下去,不拘肥瘦,幾斤熟肉下肚,最後連肉湯都喝的精光。
若此刻有人問李青山幸福是什麼,他定然回答幸福就是一鍋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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