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子。」
幾秒鐘後,裴東來輕聲喊道。
「嗯?」
裴武夫一點也不在意裴東來這樣喊他,相反倒很喜歡。
「沒事,只是喜歡這樣喊你。」裴東來笑著掙脫裴武夫的懷抱,道:「我去看書了。」
「等等。」
裴武夫猶豫了一下,出聲喊住裴東來,然後拿出衛生紙,抓起裴東來的手,輕輕擦去上面的血跡。
做完這一切後,裴武夫又道:「你現在肯定一肚子疑問……」
經歷了今晚的事情,裴東來確實有很多疑問,可是……他也不傻,在他看來,裴武夫既然隱瞞了他十八年,自然是有理由的。
如此一來,裴武夫不說,他也不會問。
此時,聽到裴武夫的話,裴東來雖然很想揭開那些疑問,不過還是苦笑道:「瘸子,如果難以開口的話,還是不要說了。」
「有些事情也該告訴你了。」裴武夫稍作沉吟,道:「來,坐下。」
聽裴武夫這麼一說,裴東來想了想,還是回到了沙發上。
「啪!」
安靜的客廳裡,裴武夫再次點燃一支廉價的大前門,狠狠吸了兩口,煙霧環繞著他的臉龐,讓人無法看清他的表情。
「東來,你媽在生你的時候就走了。」
連續吸了幾口煙後,裴武夫再次開口了,語氣比起之前低沉了幾分。
媽。
十八年來,第一次聽到這個「字」,裴東來的心頭狠狠一顫,目光略顯呆澀。
燈光下,他長大了嘴巴,想說什麼,可是卻覺得喉嚨裡像是卡著什麼東西似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當時,你媽早產,醫生說大人和孩子只能保一個,我讓醫生保大人。」說著,說著,裴武夫那夾著香煙的右手隱隱有些哆嗦,聲音中也帶著幾分顫音:「但是你媽從醫生那裡得知即便她活下來,以後也不能再生孩子,所以……她瞞著我,讓醫生保下了孩子。」
說到這裡,裴武夫情不自禁地閉上了眼睛,腦海裡不禁浮現出裴東來的母親葉晚晴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的一幕。
同時,那句像是施用了魔法一般,在他心中牢牢扎根的話語,也不受控制地迴盪在他的耳畔:「武夫,對不起,請原諒我的自私——我只是想給你生個孩子。」
耳畔迴盪起葉晚晴死前的話語,裴武夫的身子狠狠一顫,隨後……他睜開眼睛,表情也逐漸恢復了正常,似乎將所有的憂傷藏在了內心深處一般:「你因為早產,身子骨不好,所以我在你小的時候用藥物給你改善體質。」
儘管此時的裴武夫的表情已完全恢復了正常,可是裴東來卻能夠清晰地感受到裴武夫身上那股淒涼的氣息,他只覺得心臟像是被戳了一刀似的,很疼,很疼。
裴東來的嘴巴情不自禁地張開,試圖說些什麼,可是卻不知道說什麼好。
「至於……你和納蘭明珠的婚約——當年,納蘭長生和我一樣,都在跟你爺爺學武,他算得上我的師弟。後來,納蘭長生練武有成後,重回納蘭家,憑借從你爺爺那裡學到的本事,不但成功在納蘭家同輩之中脫引而出,還令得納蘭家在東北的地位更加的鞏固。」裴武夫緩緩吐出一口煙霧,將話題轉移到納蘭家族:「最終,他成為了納蘭家族的接班人。」
嗯?
因為從小被裴武夫用藥物改善體質,還被要求蹲馬步、練習《引體術》,裴東來曾猜測過裴武夫是不是練過武。
如今,聽到裴武夫這麼一說,原本被裴武夫的悲涼氣息影響到的裴東來,不禁一怔。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納蘭長生居然是裴武夫的師弟,而且師傅是他那個埋進黃土的爺爺!
「出於感恩,當時納蘭長生對我說,如果將來我和他的孩子分別是男孩、女孩的話,就定下親事——也就是你和納蘭明珠的婚約。」裴武夫繼續道:「除此之外,還因為當時我通過從你爺爺那裡學到的本事,闖出了不少名堂。」
「你媽在走之前讓我答應她,讓你平平安安地長大,過普通人的生活,所以……我帶著你回了大山。」裴武夫說著,抬頭看了裴東來一眼,眸子裡閃過一絲擔憂:「東來,不要怪你媽好嗎?」
裴東來瘋狂搖頭。
裴武夫暗中鬆了一口氣。
「爸,你讓苗爺爺去幫納蘭家那個老不死的,也是看在當年的情分吧?」裴東來見裴武夫不說話,出聲問道。
裴武夫輕輕點了點頭,算是默認。
「爸,我去看書了。」裴東來強行壓制住內心的怒火,起身,拿起桌子上的打火機,幫裴武夫點燃香煙,道:「抽煙對身體不好,以後少抽點。」
裴武夫憨笑著點了點頭。
裴東來沒再廢話,獨自回屋。
回屋後,裴東來卻沒有像以往那般看書做題,而是獨自走到窗前,將目光投向了遠方漆黑的天空。
雖然以前裴東來從裴武夫那裡得知他自己是孤兒,是被裴武夫撿到的,不過裴東來自從懂事後,卻沒有憎恨過從未見面的母親,相反,他還在心中幻想過自己母親的樣子。
或許是觸景生情的緣故,在裴東來的注視中,遠方的天空上忽然浮現出了一名婦人的面孔。
看到自己幻想中母親的影子出現在空中,裴東來瞳孔陡然放大,先是一怔,隨後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卻再也無法尋找到婦人的影子,只能看到漆黑的天空。
「砰!」
裴東來的雙膝直接砸在了地上,聲音刺耳,他沒有顧膝蓋上傳來的疼痛,而是對著遠方的天空,對著已逝的母親道謝:「媽,謝謝您,謝謝您給予我看這個世界的機會。」
「媽,雖然我不知道您為什麼讓我過普通人的生活,但是我不怪您,也不怪我爸。」說著,裴東來想起納蘭明珠的所作所為,怒氣再次在他的臉上湧現,雙拳也是緊緊地握在了一起:「但是……您也看到了,我爸幫了納蘭家兩次,他們虛情假意地感恩,提出婚約,如今卻因為我和我爸落魄,忘恩負義,一點也不顧及我爸的臉面不說,還直接找到我爸退婚,讓我爸難堪!」
「媽,我不稀罕他們感恩,更不會去巴結納蘭家,是他們欺人太甚!」
「媽,請原諒我不能按照您的意願活著,我要讓納蘭家後悔——今天,他們給我和我爸的羞辱,來日,我必定百倍還給他們!!」
「砰!」
「砰!」
「砰!」
話音落下,那個沒有死在手術台上、沒有凍死在大山裡的少年,咬著牙,倔著骨,握著雙拳,對著遠方的天空,重重地叩了三個響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