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09-27
拜將儀式很快便舉行完畢,在冷雨中宣告結束,所有人都轟然而散,台上只剩下了陸辰和段其軒二人。就連張狂和林淒影這些心腹也離開了這裡,鬧騰著說要不醉不歸,來慶祝這一場喜悅的盛事。封侯拜將,南牧平定,對於他們來說已經是極大的慶幸,喝酒自然是少不了的。雖然戰爭已經帶來的太多的苦楚,但往事隨風如煙雲般飄散,只存在於人們的心裡塵封,沒人願意提起,但卻不會忘記。
陸辰和段其軒卻像是約好了一樣,雙雙負手立於雨中,沒有想要離去的意思。
一場雨,兩代人,就這樣相對而立,默默地注視著對方。
目光直視,眼神平靜,毫無凌厲氣質,有的只是如水般的淡泊。
雨還在下,風還在吹,唯有人自始至終從未改變,一如當初,只是更多了些感觸。
此時無聲勝有聲。
「你還不打算走嗎?這雨可是越下越大了。」段其軒打破寂靜道。
他的語氣十分的平和,彷彿是在告誡自己的後生晚輩,更多的卻是關懷和安慰。不僅是話語,就連他的眼神和面容也像是在一瞬間蒼老了許多,目光中再無一代豪傑那般的霸氣外露,眼角的皺紋也顯露了出來。
「不走,因為你想說的還沒有說出來。」
陸辰淡淡的搖頭,不卑不亢的回答。他們二人之間的對話不像是上下級的關係,反而像是多年的老友,互相深刻瞭解。
「哦?你知道我要對你說些什麼?」
「不知道,所以我才要等,等到你說,我才能安心的走。」
「倘若我要是不說呢?」
「那就等到你說為止。」
兩人又雙雙開始了沉默。
冷雨墜下,散落在陸辰的身上,單薄的青衣很快被雨水浸透,他卻不去加以理睬,任憑雨水貫徹自己全身,與肉身融為一體。這種感覺,讓他陶醉,像是回歸了最初一般,什麼也不用想,什麼也不用去算計,只是單純的度過美好的每一天。
塵世翻江倒海,一石激起千層浪,往事瞬間成為幻夢。
段其軒也佇立在雨中悵惘,臉上居然破天荒的換上種難以抉擇的糾結表情,似乎是有什麼心事難以言喻。
秋風吹起,蕭瑟之意更甚。
陸辰沒有運起真氣護體,瘦弱的身子遭受風吹雨打,微微瑟縮起來。
「既然你執意不肯說的話,那我只好就先走了,這次戰事平定,我也算完成了自己的任務,相信過不了幾日就要動身返程,這些日子來還要多謝將軍照顧,告辭了。」
一言既出,陸辰轉身就走,毫不停留。
「站住!」段其軒忽然叱吒一聲。
陸辰微妙的停下轉過身來,似笑非笑的看著段其軒,他無奈苦笑的一聲,道:「我終究還是老了,再也沒有了當初的戾氣和鋒芒,現在居然連你這個後生都能看穿我的心事,唉唉唉……」
他一連歎了三口氣,才堪堪止住,心中像是藏了萬千感慨卻無從出口,身體雖然還未衰老,但心理卻已經疲憊不堪,讓人難以承受。
「陸辰,我且問你,這些日子來,我待你如何?」
「將軍雖未點明,但屬下自然知道將軍是向著我的。」陸辰答道。
「你能明白這點就好,不枉我的一番栽培之心。說真的,起初我也只是有些看好你而已,雖然你在中州名氣很大,但畢竟是新兵而已,初次上戰場,恐怕難以有什麼建樹。然而我卻沒想到你居然會如此英才,這次若非是你有效的遏制住了出雲國左翼部隊,鹿死誰手,恐怕就難說了……」
陸辰默默地聽著,也不插嘴。他知道,突擊圖元部隊那一戰在這一場大戰爭中起到了極其重要的作用,直接斷了出雲國的一半後路,讓他們難以為繼,方才被段其軒率軍一舉攻破戰勝,可謂是立下了汗馬功勞。相反,與他們同時出擊的襲擊右翼軍隊的部隊卻並未取得什麼優勢,只是拼勁兵力利用消耗戰才勉強阻止了一些時日,不久後也便被擊破,生者僅有聊聊幾千人。
相比之下,陸辰的戰績顯然要更好的多。即便是比起當初的赤如龍恐怕也差不了多少。
「這次你帶給我的不僅僅是驚訝,更是震撼!我等了這一天已經很多年了,現在終於讓我等到了你。如今我年事已高,也早已厭倦了戰場的生活,若非是顧慮著南牧千萬百姓的生死存亡,我才不願再次拿起刀刃,要知道,人往往爬得越高,肩負的責任也就更大,總壓的人喘不過氣來。如今南牧平定,出雲國起碼有二十年才能恢復元氣,我也可以是好好放鬆一下了……」
「戰爭結束,煙消雲散,再也不會有紛爭和戰亂了……」說到這裡,陸辰忍不住回想起了戰死的方文凱,臉色一陣黯然。
「不,戰火並不會結束。」段其軒開口打斷道:「如今只不過是暫時的安穩罷了。出雲國國力強盛,雖然這次元氣大傷,折損了十幾萬的士兵,但要不了多少年就會捲土重來。現在我還可以勉勉強強抵擋,但十年或者二十年以後說不定我就會完完全全淪落為一個糟老頭,畢竟我不可能一輩子投身於戰場,也不可能一輩子有現在的頭腦。」
人,終究是會老去,心,也會有一天疲倦。即便是插上了翅膀,也難以遨遊整片天地寰宇,總有一天會累會倦,結束這一切的因果循環。
這世上從未有永恆的存在,飛鳥翔於天際之中,也會有落地歇息的時候。
段其軒守護南牧整整二十年的時間,自打參軍那天起,就在戰火紛亂中經歷了一次次的生死離別,如今他已經四十多歲,人生中的大半輩子都在這無邊的戰爭中跌宕起伏,不知嘗盡了多少的苦水與淚別。二十年不只是說說而已,人生能夠有多少個二十年揮霍?何況還要投身於如此境地,任憑再如何堅強的內心,也終究抵不過塵世帶來的一次次的苦痛。
陸辰已經隱約猜出了段其軒的意思,之前他還並不完全通曉,但話已至此,他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風停了雲知道,夢醒了心自然明瞭。
一場大夢幾次悲歡?淚別喜逢總是牽掛,二十年如一日轉瞬而過,一切種種刻印在心中,無悲無喜。在這飄搖之中,恨不成空。
「那你打算怎麼辦?南牧千萬百姓生死存亡終究還是掌握在了你的手中。」
「終究還是有辦法的……」
「什麼辦法?」
段其軒忽然轉身,目光凝視著陸辰,一字一頓道:「一切就掌握在你手!未來,你就是這南牧一手遮天的第一人,除了南牧侯那個老傢伙,沒有人比你更高貴!」
陸辰心中頓時一個咯登,震驚連連。
終究還是到了這個地步啊……
他早已隱約料想到段其軒的種種舉動背後隱藏的動機,但如今真正的一語中的之後,還是讓他難以平復。雖說他已經晉陞為車騎將軍,地位與三人平列,但卻也並非算是完全的掌握所有。如今段其軒挑明了想要讓他當成接班人,來接替他在南牧的一切地位和軍職,如果答應下來,立馬就會成為南牧的第一人,即便是放眼整個大元五州,也能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面對這樣的抉擇,倘若是換了其他任何人恐怕都會難以抵抗誘惑,忍不住答應下來。
但陸辰卻並未有任何的心動,他雖然可以慨然的接受車騎將軍的職位,但卻難以接手整個南牧。天大的地位背後畢竟隱藏著與之相等的責任要來承受,張狂和段其軒的例子就擺在眼前,經歷了這麼多年的殺伐和戰亂,即便他們多麼的堅強和熱血,也逐漸的被時間磨去,到了如今,都已經心疲力竭,再也禁不起多少戰亂和離別了。
陸辰深知這個道理,當然不會輕易的做出選擇。
「你還年輕,但卻有著足夠的能力擔任此職,當然現在就讓你接手整個南牧不論是於你於我來說都操之過急,所以,我並不強求你立刻答應下來,我只要你的一個承諾。」
眼見陸辰沉默不言,段其軒開口道。
「什麼承諾?」
「只要你活著一日,只要南牧有任何的戰事再起,你都要肩負起守護這裡的職責來。同樣,只要我還在世一日,你便是這南牧中僅次於我和南牧侯的人物,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我都會全力幫你。」
面對著這樣的條件,陸辰這次並沒有多少的考慮和遲疑,果斷道:「好!我答應你,我陸辰活著一日,便肩負起守護南牧的職責,雖然我非出生南牧,但卻難以捨棄這裡的千萬百姓,必不負天下眾人!」
「咱們擊掌立誓!」
「誠如君命!」
辟啪一聲,掌聲響起,一老一少兩個英傑人物同時舉起了自己的手掌。
誓言立下。
壓在段其軒身上沉重的擔子在一瞬間煙消雲散,他哈哈大笑起來,十分的開懷暢快,雖然冷雨還在不斷灑下,卻也抑制不了他心中的喜悅,原本陰鬱的心情豁然開朗,讓他整個人看上去輕鬆了許多。就連面容,也彷彿年輕了許多歲。
陸辰見到他如此開懷,也忍不住會心一笑。
一掌一誓約,一語成定數。
對陸辰來說,得到的絕不僅僅是一個南牧那麼簡單。任何時候,人與人之間感情在他眼裡更勝過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