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1-10-13
看完李洛的來信,龍天羽仔細的把信折好放入懷中,抬頭微笑著同朱翊鏐說道:「潞王殿下,怎麼樣,這種人前演戲的滋味不好受吧,嗯,也是,換了誰也痛苦的緊,每時每刻,都有一雙眼睛在背後盯著自己,告訴自己必須要做出與自己本性相悖的事情,可不容易啊。」
聽聞龍天羽的這幾句話,朱翊鏐出人意料的並沒有再發怒,而是緊閉雙眼,用一種完全和年齡不相符的滄桑語氣說道:「你說這些話有什麼意思?你前面說我要解脫出目前的困境最重要的鑰匙在我自己手上又是什麼意思?雖然我沒有看洛姐姐的信,但我知道她必然在信裡面提了不少關於我的情況,可哪又怎麼樣,你會不會又如同別人一樣給我帶來了希望的同時,帶來了欺騙和毀滅?我又憑什麼去相信你是在真心實意的幫我這個沒有什麼利用價值的王爺呢?」說到這裡,朱翊鏐不由自主的搖了搖頭,慘然的笑了聲,用勁自己煽了自己一個耳光,自說自話的講道:「我也是昏了頭,怎麼會相信你一個遼東來的貢生能對我有什麼幫助,連我的親生母親都只幫不了我,你又能做些什麼呢?」
「嗯,你說的對,就目前來看第一咱們是初次見面,你又怎麼可能相信我呢?哪怕我是李洛的意中人,可感情歸感情,理智歸理智,這是兩回事情。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你能夠同我找到共同的利益點,如此,咱們二人之間不就有了相互依存的依據了,那樣的話你能信任我也是理所當然的吧。」龍天羽緊緊盯著朱翊鏐的雙眼,用平緩的語速說道。
此話一出,朱翊鏐有些從自哀自怨的恍惚中醒了過來,認真的看著龍天羽,彷彿眼前的這個黑小子是世界唯一的中心似的,淡淡的說道:「哦,這麼說我還有些利用價值?這倒讓我有些意外,還真是願聞其詳。如果說你能說出個道道來,說真的為了擺脫眼下這種生不如死的生活我是什麼都願意幹的。」
「行,問句話,你有錢沒有?如果有錢,投股到我的航海俱樂部裡面來吧,參與進海貿中來,以後你要做的就是能夠拖住離京去封地的時間,只要能夠拖住三到四年,我自然有辦法讓你逃出苦海,從此自由自在的生活。」龍天羽雖然表面上一副蠻有把握的神情,但在他看來這件事情成與不成的風險係數在五五之數,不過如果真的能夠成功,那麼對於自己,對於小胖子來說都是件好事情。
「這就是你說的共同利益?我怎麼只看到了你的利益沒看到我的呢?我說,黑皮兄弟,我朱翊鏐好歹也是在充滿陰謀詭計的宮廷之中浸泡出來的,你就拿幾句話隨意的來敷衍我麼?想騙我的銀錢?不應該啊,洛姐姐看中的夫婿就這麼點本事?」朱翊鏐擺出一副不以為然的摸樣,呲牙咧嘴的說道,此時的他倒是沒了之前萎靡的狀態,有些初見的神采了。
拍了拍朱翊鏐的肩膀,龍天羽笑了笑,深出手指在杯子中沾了沾,在桌子上寫了四個字,海外分封。這四個字一出,朱翊鏐頓時愣住了,傻傻的,癡癡的看著桌面的水跡,嘴裡面低聲重複的念道:「海外分封,海外分封~!」閉了閉眼睛,似乎要把這幾個字深深的印入腦海似的,然後撇了撇嘴,同龍天羽說道:「我說黑皮姐夫,你倒是仔細說說這分封怎麼個分法,說句不好聽的,這種事情在前朝可是沒有先例可言啊,分封到哪裡?從來沒有聽說咱們大明在海外有什麼封地,你倒是敢紅口白牙的胡說,也不怕風大煽了舌頭。」
呵呵一笑,龍天羽安然的看著胖子,慢條斯理的說道:「我說胖子,你急什麼,我話還沒說完,你有什麼想法等我說完了再問。另外激將法對我是沒有用的,這點東西,說句不好聽的,都是我小時候玩膩歪了的。就你姐姐李洛這層關係,說透了,你的事情我一定會幫,但能幫到什麼程度,也不能和你胡吹,要看天時地利人和。畢竟這關係到朝廷權利架構的分配和整個統治家族的一種傳統觀念的改變,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我們要做的嘗試是同舊有的一種次序作對,要從人的觀念,現實的利益考量,以及王朝的整體平衡出發,很難的。而且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期間甚至會有流血和犧牲,你能有勇氣去擺脫身上的枷鎖麼?」
頓了頓看到朱翊鏐似乎在思索些什麼,龍天羽淡淡的繼續說道:「要說這分封,其實也不是沒有前例可循,從洪武帝建國以來,咱們大明其實就沒有斷過分封制度,你熟讀明史還會不清楚麼?當初按照洪武帝的建國思想,其實就是分封制度,在建國初期來看,這項制度很有效的穩定人心,使王朝的統治可以迅速的深入到大明的各個角落,進而穩固統治力量。但隨著時間的不斷推移,任何制度都不應該是一成不變的,當年的藩王們手中的權利可不是現在的藩王們可以比擬的,各個都手握兵權,而且從自由度上面相比也比今天的藩王們要大的多。和可惜的是,大明隨著時間的推移統治地位已經非常穩固,這項制度就顯露出了很多的弊病,首先,從財權到兵權都有著相應的一整套完整的體系,隨著地方權利的不斷擴大和財富的累積,進而開始影響和削弱了中央集權者的利益,當兩者之間的利益矛盾和衝突達到頂峰的時候,自然暴力就成為了解決衝突的唯一方式,所以就有了靖難之役。而隨著靖難之役的落幕,地方強權超越了中央集權的統治者最後取得了勝利。那麼這種狀況下,地方強勢者要轉變角色成為中央集權統治著,自然他思考問題的方式和角度也發生了某種轉變,這種角色的變化也是基於維護中央集權利益的基礎之上,他自然要把削藩提到日程上來,這才有了今天形成的藩王制度,只有宗室的福利待遇,沒有一丁點兒政治上的權利,這是成祖防止第二次靖難之變的發生所設計出來的一種制度。所以歸根結底明初藩王制度的轉變,說透了還是一個利益得不到平衡的問題,而後者成祖為了不讓這種利益平衡再次被打破,就用強硬的行政手段解決這個問題,雖然使得整個國家不大可能再次出現地方割據的情況,而朱姓子弟能夠保證自己血脈的延續,不自相殘殺,骨肉相殘;當然這也是文官集團希望的,無為而治嘛,他們並不希望在皇位更替上出現太多的過於複雜的情況,所以提出了這個迎合帝王心理的辦法,但是依我看來,這辦法不過是通過閹割了朱姓子孫世世代代的能力和血性換來的朝代平安罷了,更何況說這種制度不是沒有弊病,而這種弊病正在顯露的越來越明顯。」
說到這裡龍天羽頓了頓,朱翊鏐正聽的專心致志,見狀急聲問道:「那麼這同你想要做的海外分封有什麼關聯性呢?按照大兄你剛才的說法,這一切都是因為沒有一個利益的平衡點,也就是說如果我們要推動海外分封制度,就必須重新找到一個新的平衡點,這樣才能成事,那麼這個新的平衡點到底是什麼,又怎麼去找尋呢?」
聽到朱翊鏐的話語,龍天羽不由得對這個孩子有些刮目相看。要知道自己是多年受過母親的啟髮式教育才形成了一套思維模式,而朱翊鏐在聽到自己短短的這些話語之中,很快的就找了其中的關鍵點,這不但說明這孩子聰慧,而且說明了皇家的教育果然是非同一般的。
拍了拍朱翊鏐的肩膀,龍天羽示意他稍安勿躁,繼續說道:「要想推動分封制度的進一步發展,那麼我們就要更清晰的瞭解目前分封制度的缺陷和會對大明王朝帶來什麼樣的弊病。首先隨著時間的推移,皇族的血脈確實由於分封制度得到了延續,但皇族的規模卻是不斷的擴大,而朱姓子孫不能經商,不能從政,不能當兵,什麼也不能做,只能做吃等死。這就導致朝廷在供養這些宗室的時候,要背負上沉重的負擔,每年宗室祿米的數量更是天文數字,那麼總結起來財政問題是分封的第一大問題;第二大問題就是地方不靖的問題,宗室皇族也是人,是人自然就有貪慾,因為他們總會想到要把自己的生活過的完美些,那麼從某種天然意義上來說他們有著高人一等的身份和地位,也許這種地位在北京這種首善之區來說不算什麼,但是到了地方,天高皇帝遠哪就是另外一種意味了,這就帶來了某種不安定的因素,他如何獲取財富呢?有的聰明人可能會在背後指使人去經商,賺取大量的利益,但是更多的皇族子弟都把土地看成自己延續自己財富和維持奢侈生活的保障,如此一來,必然會發生大量的依仗自己皇族身份強行土地兼併獲取財富的狀況,而在大明這樣一個傳統的農業文明來說,這樣的豪取掠奪,必然將產生大批的流民,人一旦無產必然無畏,自然社會將會動盪不安,衝擊著大明統治秩序;第三大問題納稅,由於皇族先天的特性決定了他不需要依法納稅,那麼必然許多自耕農或是富戶托庇與他的門下逃避稅收,這樣就會導致王朝的稅收短缺,財政狀況進一步惡化,這就是目前分封制所帶來的明顯的弊病。」
朱翊鏐平日裡所受的教育都是很正統的儒家教育,從來沒有人能夠同他講述這麼一番從利益出發的非常新鮮的言論,平日裡老師傅們總是說君子不言利,而小人常言利,可今天從龍天羽的這番話語之中,朱翊鏐得到了很多平日裡沒有想過的啟示,此刻的他對這位便宜姐夫真的有些佩服了,果然洛姐姐沒有說錯,眼前的這位男子雖然其貌不揚,但是你同他說話的時候,總是能在他的話語之中得到一些與眾不同的東西,而當你仔細品位之後,必然會覺得這些話語是有一番獨特另類的道理在裡面。在此刻,在此時,朱翊鏐已經有些信龍天羽真的能夠幫助自己擺脫命運的苦難。只見他站了起來,還有些稚氣的面上流露出滿臉的認真,恭敬的朝龍天羽作了個揖說道:「大兄,請允許我這麼稱呼你,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原本我是不信大兄能夠解救我出苦海,但是現在我信了,既然大兄能夠說出這百餘年來的頑疾之症,必然有對症下藥的方子,求指教~!」
渭然一歎,龍天羽有些黯然,他看著朱翊鏐說道:「你是一個聰明人,能夠從我剛才的那番話裡感受些什麼,不過還是哪話,你不要過高的把期望寄托在我的身上,我知道有時候希望越大同樣伴隨著失望必然也越大。當然我也不怕明白的和你說,我幫你對我自己也是一種利益的追求,很簡單,如果海外分封能夠真正的實現,那麼我在大明內部一定可以獲得多一種勢力的協助,來對抗南方海商勢力,使朝廷之中的聲音支持海貿的更多一些。如此能使海貿計劃讓更多的人參與進來,想像一下,如果各地藩王的財富都拿出來作為一種流通貨幣的話,對於我的商號的發展絕對是大有好處的。」
其實龍天羽並不相信朱翊鏐會因為講述的這番話語就被自己折服,人沒有那麼輕易的去相信別人,尤其是朱翊鏐這種自小就生活在狡詐陰暗的環境之中,他的呼吸,他所吸收的養分都是詭計,都是黑暗,尤其是在他自小就習慣於背叛,反背叛的這麼一個人,能這麼輕易相信其他人的言語麼?這是絕對不可能的,朱翊鏐越是表現的真誠,就越發的證明他在演戲。不過其實在龍天羽的心裡面並不在乎朱翊鏐到底在不在演戲,畢竟兩者之間維繫的最強紐帶,就是利益,沒有利益自然兩者要分道揚鑣,有了利益就算貌合心不合,也同樣會將兩者之間緊緊的聯繫在一起,而同朱翊鏐的關係就是如此。
「言歸正傳,剛才我分析了咱們目前現有分封制度對於大明統治基石的危害,那麼現在的哪些學士們,包括你的兄長,死去被打倒的張居正,哦,對了還有住在坤寧宮中英明神武的太后,這些人都看不到麼?不他們都能看到,他們都知道隨著宗室的不斷繁衍生息,必然各種各樣的問題會冒出來,可他們沒有解決這個辦法的勇氣和思路,因為這不是簡單的節流,什麼裁去皇族供奉祿米數量就能夠解決的問題,又或是抑制皇族不進行土地兼併,不去藏匿納稅土地,要是那樣的一味用猛藥,必然會影響朝局的穩定。這就必須要有一條新的途徑,開闢新的方式去解決宗室生存的問題。換句話說,讓現有的宗室能夠維持現在富有奢侈的生活,而他們又不具有威脅到中央集權統治的勢力和實力,並且侵害到固有既得利益者們的利益分配,讓平衡維持下去,讓潛在的危險變成維持平衡的關鍵,如果能夠達到這種方式,我相信不管是文官集團,還是皇上、太后,以及皇族本身都不可能反對某種方式改革的到來。」
如有所思的朱翊鏐,仔細琢磨了一會兒龍天羽的話,點了點頭說道:「大兄的意思就是說,要開源,而不是節流,尋找新的利益來彌補舊有的頑疾所帶來的弊病,在維護既得利益者們的平衡之上找出一條新的道路出來,這樣既不會造成社會動盪,也不會獲得太多的反對聲音,而海外分封就是解決這個手段的最好辦法,你是這個意思吧?」
點了點頭,龍天羽摸了摸鼻子,顯然對於朱翊鏐給的驚喜已經有些麻木了,他說道:「確實是如此,為什麼以前的改革總是失敗,就是因為沒有照顧到大多數人利益的平衡,才會走上失敗的道路。那麼你潞王殿下,要做的事情就是成為第一名吃螃蟹的人~!」
看到朱翊鏐要開聲說話,龍天羽揮手打斷了他,接著說道:「前面我說過要改變這種海外分封制度一定要找到新的利益點,那麼這個新的利益點在哪裡呢?就是海貿,就是商業化殖民,只有通過這樣掠奪式的對外開放,才能在新生資源中獲取巨大的利益,進而反哺到王朝的頑疾之中,成為解救你的良藥。但是這個過程不可能是急功近利性質的,必須要有一個過程,並且有對內對外都同時要協調各方的利益,才能穩固的推動這一事業向前發展。在我的思路裡面,第一步走的就是商業化,用商業的高利益,高流通的性質,把大明王朝精英階層的目光從內部解放出來,進而讓他們能夠睜開眼睛去觀察這個世界,瞭解這個世界,懂得這個世界,真正能夠與世界融合起來,讓世界為我們大明文化的璀璨光輝所照耀。」滿臉狂熱的龍天羽說到這塊兒,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興奮之色溢於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