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潮退後的海面平靜下來。
天邊透出一絲微光，穿過如薄紗般的海霧，帆船如漂泊在幻境中的片片落葉，孤零零地聳立在水上。看不到海岸，也看不到方向。
躲藏在船艙裡的人們爬上了甲板，旗艦上的海盜們茫然地走動，張望四方，有如在晨霧中遊蕩的幽靈。
平靜的海灣外，一道低矮的沙堤從水中露出來，沙堤外，四處漂浮著碎裂的船板，桅桿倒插在水裡，傾覆的帆船隨著波浪載沉載浮，像一具具巨大的烏龜殼。
海水中，能看到成群結隊遊蕩的點點黑影，那是食人魚在尋找漂在水中的殘羹冷炙。偶爾，朦朧的海面上會浮現一道深黑色的魚脊，破開水面，像魚雷在水面航行，那是三三兩兩聚集過來找食的鯊魚。
遠處的沼澤中，不時會傳來水草翻滾的聲音，劃破清晨的寂靜。昨晚的慘烈廝殺，岸上和水中都留下了蟒蛇巨鱷的屍體，峽灣中，甚至還有兩具龐大的海怪屍體，被吃掉了一小半。
巨鱷們飽餐了一夜，現在正在沼澤中愜意地轉動身體，幫助腸胃盡快消化掉食物，準備繼續連場盛宴。
三艘船上的海盜直看得膽戰心驚，這是一個多麼凶險的地方，看看周邊如此美麗寧靜的環境，誰也料想不到這裡竟然是一個熱鬧餐廳，而自己就是餐桌上的食物。
海盜們都彼此看到了同伴臉上的驚懼，除了旗艦之外，其他倖存的兩艘船已經成了平頂，甲板上層建築被掃平。
桅桿，船艙，船舷，大炮，統統消失不見。
船，變成了漂浮在水上的平台。
而旗艦也好不了多少，船首炮被推倒散架，船尾的火炮更是無影無蹤。
龐大的船隊，從出發時的十二艘完好的帆船，到了現在，已經是淒淒慘慘的只剩下三艘破船。
將將能有自保之力的，也就剩下這一艘。
紅日如一枚雞卵，從牛乳般的白霧中逐漸顯現，驅散了眼前的迷障。
零亂的船隊，呈現在眾人面前。
望向海面，數顆碩大的頭顱漂浮在水上，面目猙獰，圓鼓鼓的巨目中散發出冰冷的寒光。
那是憤怒，仇恨，蔑視，貪婪和猶豫的光芒，隨時準備著發動致命的攻擊。
黑面心裡發苦，不知道如何逃脫這樣的困境。
遙遙望向海灘的方向，六七百米外，有一道他熟悉的身影，虎爺，這是他崇拜的英雄。看見了自己的首領，黑面的心裡湧起了絲絲溫暖，感覺踏實了許多。
這個功夫超群的中年男人，對自己這個長相醜陋的晚輩一直關照有加，如果不是虎爺慧眼識珠，一向自卑的黑面絕然沒有可能在桀驁的群島中脫穎而出，還能以己所長成為一隊海盜的頭領。
從小，黑面就是家人嫌棄，他人嘲弄的對象，黝黑的面容，粗壯的身體，被別人笑話是頭大黑牛。
然而，外表粗獷的黑面內心非常細膩而敏感。
當父親將年輕力壯的他帶到虎爺面前想要謀個飯碗的時候，是虎爺收留了他，發現了他的淳樸和聰慧，還給了他機會學習武藝。
從此在巨鯊幫裡他也闖出了名號，成了後起之秀。
這些年闖蕩四海，他也掙下了一份家業，更受大當家的關照，分到了兩個嬌艷如花，水嫩白皙的東洋女子，辛勤耕耘之下，竟然也生了幾個娃。
少小時受盡屈辱的時候，誰能想到？
為了這樣的大當家，便是死，也是值了。
黑面抱定了必死的決心，一定要衝出重重包圍，回到虎爺的身邊。
旗艦上還有一艘沒有受損的劃子，餘下的兩箱手榴彈已經將近用完，還有十來顆，二十幾個人用一艘劃子是上不了岸的。
唯一的辦法，是少部分人上去划船，其餘人抓著船舷下水游泳，用手榴彈開路，一起闖出條生路。
如果呆在船上，只能成為待宰的羔羊，早晚成為海怪的食物。
黑面帶著手下放下了船上的筏子，又打手勢招呼兩邊船上倖存的幾個海盜示意他們向自己靠攏。
至於那些人會不會聽從，他是管不了了。
他唯一能夠提供的幫助，就是向著兩邊各投出了一枚手榴彈，為他們靠攏過來清掃通道。
「等一下阿牛，阿四隨我上劃子划船，我負責扔炸彈，其他人圍在兩側給我使勁游水，大傢伙是死是活，就看老天爺開不開眼了。弟兄們，準備下船！」
黑面在自己的小隊裡素來得人心，他自己容貌醜陋，對別人就格外寬厚，漸漸博得了大家的接納和信重，他辦事也幹脆利落，安排下去大家都樂意聽從。
於是一種海盜紛紛跳下了旗艦，聚攏在劃子周圍。
黑面利索地爬上了劃子，打開了半空的彈藥箱，手裡握著手榴彈警戒著海面。
兩側幾十米外的大船上，倖存的海盜只有兩個跳下了船，其他三四個看看水中翻湧的漩渦和游曳的鯊魚，不敢冒險，縮回了船艙。
哼，無膽鼠輩！
大家並沒有停留，人到齊了，黑面下令阿牛和阿四划船，另外船上過來的兩人只能加緊靠攏。
將近六百米，手榴彈還有十一顆，差不多六十米用一顆手榴彈，在這深不見底的水面，到底能不能衝過去，實在是沒有把握。
不過看了看露出水面的沙堤，黑面不再猶豫，向著前方扔出了兩顆手榴彈。
「轟轟「，水面上爆起兩道水柱，驚散了附近的魚群。
「快點！「黑面轉向那兩個海盜游來的方向，然後，他趕緊又投出了一顆炸彈，在那兩人的方向，已經不見了剛剛還在起伏的身影。
又沒了兩個。
或許，那幾個選擇留下也是對的。
黑面現在臉色真的很黑，手榴彈的威力並不如何大，炸魚或許有用，對於大傢伙，很難奏效。現在他們已經完全沒有退路了，只有向前，向前！
手榴彈開路，密集的爆炸之下，旗艦到沙堤的百多米距離很快就到了，手中也只剩下了一顆手榴彈。
看著四百多米長的沙堤，黑面感受到了面對命運的無力和身陷絕境的無奈。
「轟轟轟轟轟「，只見前方跑過來三道敏捷的黑影，不時向兩邊拋出手榴彈，這時虎爺派出的援兵。
「快跑，虎爺派人來就我們了！「
黑面精神大振。
「快快快，再快一點！」他不停大聲催促。
終於，兩隊人馬會合到了一起，來不及寒暄，向著海灘方向繼續玩命奔跑。
靠近了海灘，兩邊的手榴彈也已經用完，離上岸還有四五十米，二十幾個人的隊伍排成了三四十米長度。隊伍的後面，又捲起了波浪和漩渦，一眾海盜不敢回頭，不敢停留，亡命奔逃。
在海灘上，巨鯊幫的同伴已經在兩側掩護，幾十支槍不停地向水中射擊，不時地投出兩顆手榴彈。一行二十八個人，在踏上陸地的時候，還剩下二十五個。
三個落在最後的海盜，在幾百名同伴的注視下，被海水中伸出的長臂拖入了水裡，消失得無影無蹤。
生命，如此脆弱。
看到虎爺高大的身影，黑面跪倒在地，痛哭失聲。
這是巨鯊幫數十年來遭遇的最大打擊。
兩百多名海盜精銳逃出來的僅僅二十二個。更大的損失是船，出來的十二條船隻剩下一條能用，這可是虎爺大部分的家底，船上的武器和物資都是他多年來一點一點攢起來的。
如今，因為一時的貪心，心血都付之東流。更為嚴重的是，他們三百多口，已經失去了退路，船隻，物資，武器，都已經無法支持他們返回老巢。
除非留下大部分人手在島上，派人將大船開回去報信，這樣才有可能安全撤離。
面對沉重的打擊，虎爺臉上無喜無悲，似乎，只是在賭場輸了一局牌九。
畢竟，希望還是有的。
只要有希望，就值得博上一博。
虎爺重新整理了隊伍，分派人手，紮營，探路，警戒，打獵，有條不紊，做了幾十年首領的穩重威嚴鎮定了海盜們慌亂的人心。
陸滿倉帶領他的十多個手下沿著海灘向前搜索，而稍作休整的黑面接過了探查密林的任務，心腹大將大金牙，則在吆喝著重新佈置營地
「還是來了。」
四五里外，亂石灘中，一隻握著望遠鏡筒的手放了下來，季風發出了一聲歎息。
巨鯊幫到來發生的前前後後，都落入了季風的眼中，蟒蛇巨鱷的集群攻擊，大海怪的咆哮，海盜船隊的傾覆，彷彿玄幻電影中的場景，就在他眼前一幕幕地上演著。
這是一個奇妙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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