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玉像是沒聽見一樣依舊低頭趕路,沒有回頭,心中卻在思索這個聲音似乎在哪裡聽到過
「請留步!」
轉瞬之間,聲音已經自面前發出,何玉抬頭一看,卻正是在清雨樓見過的那個一臉橫肉的巡捕「鬼見愁」丘八,方才何玉見他們一臉不快地折返,想必是沒有什麼截獲
「這位公子,咱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丘八騎在馬上立於何玉身前,用的是很稀鬆平常的與陌生人搭訕的語調,似乎並沒有下馬的意思,跟著他的那幾個捕快也遛馬走到兩人附近
「官爺恐怕是認錯人了,草民好像沒見過官爺」何玉說話時還特意在他的臉上仔細打量
「哦,那可能真是記錯了,」丘八似乎陷入了回憶,沉默許久,方才淡淡地說道:「公子不姓何?」
何玉心中一凜,眼中不由自主地露出殺機,他下意識地壓低帽簷,遮掩住那稍縱即逝的凶光,面色平靜地說:「官爺恐怕真是認錯了,草民姓于」
「哦,既然如此,就打擾了」丘八拱了拱手,打馬轉身領著眾捕快離去
何玉見狀不禁鬆了一口氣,心裡不由得暗暗吃驚,他怎麼會知道我姓何?是了,海捕公文上肯定有我的名字,難道唐川已經把我的名字也告訴皇帝了?
一想到這個人,何玉就握緊拳頭暗暗咬牙,本來事情謀劃地風雨不透,可是這個人三番五次將牽扯自己的注意力導致最終功敗垂成,現在想想,真是太遺憾了
別了丘八一行捕快,何玉一路上順風順水出了城門
慈雲庵在西湖的另一面,所以何玉依舊是踏州而返,直上石級,進得庵門來到何蘭養傷的一排精舍
「玩的開心麼?」何蘭輕顰淺笑,在哥哥面前,她總像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何玉點了點頭,接著又搖了搖頭,道:「殺了人」
何蘭神情一黯,隨即問道:「難道被發現了?」
何玉點了點頭,道:「進城就被盯上了,我找了一處僻靜的巷尾把尾巴解決了才去赴宴的,或許,這次我真不應該去」
「哥哥你和以前大不相同了呢,」何蘭淡淡地說:「以前你總是說,生生死死皆有定數,可是現在竟然為了殺幾個人而傷懷」
「也許是厭倦了吧,」何玉提起一把竹籐椅放到床邊坐下,笑道:「我是不是老了,竟然會有這些想法」
「胡說,」何蘭微笑道:「咱們只不過是經歷了一次挫折而已,既然他死死保住那個新皇帝,咱們不如先把曾經做下惡行的那些狗官一個一個殺掉!」她雖身受重傷,可是說話的語氣堅定不容置疑
何玉微笑看著自己這個妹妹,心裡清楚她是擔心自己去找唐川的麻煩,所以才會有如此提議,可是並未戳破,只是點了點頭
何蘭看著何玉笑容詭異地望著自己,像是被戳破心事一般俏臉微紅,然後支支吾吾轉移話題道:「我覺得……那位蘇家小姐很喜歡你」
何玉依舊微笑,不置可否,只聽何蘭繼續笑道:「要不然她也不會請你吃飯,我說的對麼?」
何玉微笑的臉龐突然變得有些黯淡,隨即沉聲道:「我一個朝廷通緝的要犯,哪還有資格和一個官家小姐談情說愛,再說她的父親不是胡惟庸一支,而是朝廷裡面最德高望重的蘇直蘇大人,雖然咱們和胡惟庸交集比較多,可還是對蘇直有所耳聞,這個老頭是個一心為民,兩袖清風的好官」
何蘭不禁問道:「德高望重?那他至少應該有五旬以上了吧?女兒怎麼會這麼小」
何玉淡淡地說:「聽說他四十歲的時候依然和老妻白首相攜只有一個女兒,後來架不住正室的規勸,再加上自己也想要個兒子繼承香火,便納了一房妾室,很快便有了身孕,結果還是女兒」
何蘭歎了口氣道:「福薄啊!」說到這,她眼神閃過一絲玩味道:「卻沒想到便宜了你」
何玉苦笑道:「這話卻是從何說起」
何蘭笑道:「你管她父親是做什麼的呢,你喜歡才是最重要的,不是麼?若是他父親反對,你大可以把她拐跑,大不了咱們回賀蘭山去,他還能把咱們怎麼樣?」
何玉搖了搖頭,心說這種想法真是匪夷所思,把一個在江南土生土長,看似弱不禁風的千金小姐拐到賀蘭山那種苦寒之地去受凍受苦,恐怕人家根本受不了那裡的天氣,那自己豈不是害了她?
其實在中原呆久了,何玉雖然有些懷念在賀蘭山中的生活卻也不怎麼想回去,一想到那冰天雪地的風餐露宿就夠了有時候他不禁要想,要是當初沒有妹妹這個拖油瓶放不下,自己還會在山裡呆那麼久嗎?
何玉下意識地摸了摸臉上的鬍子茬,依稀還可以捕捉到初下山時的鋒芒
幾聲手法熟練錯落有致的敲門聲打亂了室中兩個人的思緒,何玉側耳傾聽,很明顯地辨認出不是庵中的尼姑們在敲門,因為那是一種特異的手法,這種手法距離他熟悉卻又很是遙遠,因為在他小的時候,正是父親身邊那個身負重傷的侍衛帶他和妹妹上山,用這種敲門的手法聯繫到了那個老人,最終兄妹兩人得意收留,而那個侍衛則因為傷重難治,很快就死在了山上
何玉心念一動,起身走到房門前,低聲問道:「誰?」
「是我,何公子」聲音渾厚而熟悉
何玉聽到聲音,心裡不由得一陣緊張,是他?他怎麼會找到這裡,用的竟然還是這種敲門手法?難道當年有人被俘供出了黨項人彼此聯絡的暗號?
何玉聽得出這聲音就是那個「鬼見愁」丘八的聲音,既然是巡捕丘八,那門外的人必定就不只是他一個
「何公子莫要誤會,我是黨項人,本名拓跋兵」
就在何玉渾身肌肉繃緊,準備在開門時給於對方致命一擊的時候,門外再次傳來聲音
拓跋?聽到這個名字,何玉的心神又是一動,這拓跋一姓是黨項族人的古姓,後來在被李氏招安之後賜姓為李,而當時族中有一部分人不願歸附,卻也拗不過大多數人,最終只好一同歸附,雖是歸附卻沒有該行李,而是改姓何,何玉一族就是那一支
何玉沒說話,而是立在門口側耳傾聽,想要最大限度地瞭解外面的情況以便更真切地瞭解丘八的意圖,是實是虛他不急於下結論,倒不是因為怕了這群功夫稀鬆平常的捕快,而是擔心到時候打起來難免會兼顧不到傷重未癒的妹妹
門外此刻也是出奇地靜,似乎這個一向粗魯不堪的丘八轉了性,竟然老老實實地等著何玉開門,若是在平時,也許他會一腳把門踹開,直接衝進門抓人了,誰知道這間房子會不會有後門密道之類的東西
何玉在一片靜默的環境中穩住心神,似乎是認為門外就算是有人自己也能應付,又似乎是覺得黨項一族全是錚錚鐵骨,會被俘卻絕對不會出賣自己,所以小心謹慎地他還是決定把門打開
房門開處,何玉發現那個叫丘八的捕快一襲便裝畢恭畢敬地站在門口,一臉的絡腮鬍子依舊如故,可是身上的其他能表示性格的特徵竟然全都消失不見,如今的他就像是一個虔誠的教徒,站姿恭敬,簡直可以說是畢恭畢敬
「進來吧」何玉心中詫異,看到他這幅模樣心中竟然有些相信他真的是在這個世界上殘存不多的黨項族人
一進門,丘八自然而然地嗅到了一種濃烈的中藥氣息,他不禁下意識地看了何玉一眼,待得轉頭發現一位女子坐在榻上,心中登時會意
只見他對何玉和坐在榻上的何蘭抱拳一禮,畢恭畢敬地說道:「拓跋兵,參見王子、公主!」
何玉上下打量了一下這個在臨安綽號「鬼見愁」的丘八,發覺他的動作舉止外貌膚色都有一絲黨項族人的痕跡,心中越發認可他是黨項族人,現在唯一的擔心就是他是否是叛徒,畢竟他現在的身份是朝廷的鷹犬
何玉淡淡地問:「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丘八直起身來,微笑卻不似諂媚地說:「王子您也知道,我是這臨安城裡的捕快首領,這城裡有什麼風吹草動,都瞞不過我的眼睛再說您的相貌是瞞不過我的,因為在我十五歲的時候曾經見過先王一面,那一面至今印象深刻,王子您很像當年的大王」
這個丘八看起來三十來歲,要說他曾經見過父王何玉覺得很有可能,不過自己當初還很小,如今對父王只有一個模糊的印象,何蘭則幾乎沒有記憶
「坐下說話吧,」何玉示意丘八坐到自己對面的一張籐椅上,自己也坐了下來,見對方堅辭不做,也不勉強,接著問道:「當初朝廷密令屠殺黨項一族,你是怎麼活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