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二章微服私訪
劉備雖然不用拍他人馬屁,卻善於察顏觀色,不然他也不可能在如此嚴酷的環境下混了這一大把年紀。鄧芝臉上略有些變色,他就看出來了。他隨手玩弄手中的報捷表章,道:「你覺得有什麼不妥?」
隴西道上發生的古怪事件和隴西王大敗羌人之間存在著什麼樣稀奇古怪的聯繫,鄧芝也只是縱其想像,胡亂臆測。沒有真憑實據,如何敢張嘴亂噴?這要是其他人倒也罷了,說錯了最多只是得罪這個人,沒什麼大不了的。隴西王劉封可是劉備封的第一個王,又因征討西羌,屢立戰功,聖眷方隆,這要是沒咬對地方,讓他反咬一口,那可就不是得狂犬病這麼簡單的事情了,能不能有個全屍,那還兩說著呢。他尷尬一笑,道:「沒……沒什麼。」
劉備揮了揮手,左右退下。劉備放下表章,捋了捋鬍子,道:「有話不說憋在心裡,這可不是個好習慣。現在宣室殿就你我兩人,你的話出你之口,入朕之耳,不會擔心被第三人聽到,有什麼話你就放心大膽說出來吧。」
鄧芝遲疑片刻,搖搖頭,道:「臣真的沒覺得這事有什麼不妥。」
劉備微微一笑,起身走下台階,來到他跟前,兩道似能洞悉一切的目光在他臉上掃了一掃,道:「朕和你處於大殿正中,宣室殿的構造你應該很清楚。我們在這裡談話,別有用心之徒就算站在殿門口也是無法聽到的。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鄧芝避開劉備的目光,兩眼瞧向了台階上的鎏金欄杆,道:「臣……臣實在沒什麼好說的。」
劉備稍微壓低聲音,道:「你適才說隴西道上常有人在開荒時發現被草草掩埋的胡人屍骨,而且所有屍骨都有一個共同的古怪之處,那就是都沒有人頭。近見年來封兒接二連三的擊敗羌人,報籍數動則成百上千,你不認為這兩件事情有什麼聯繫麼?」
鄧芝道:「事關皇親貴戚,臣不敢妄加臆測。」
劉備看了看他,擺了擺手道:「沒什麼事了,你下去吧。」
鄧芝暗暗吁了口氣,行禮辭出。剛走到殿門口,卻聽劉備說道:「對了,你一路上吃了不少苦,朕准你半個月假,回家好生歇著吧。」
鄧芝乘劉備不注意,抬手在胸口上輕輕拍了兩下,轉過身來,千恩萬謝,退了出去。
劉備瞧著他的背影,苦笑道:「朕有這麼可怕麼?」
鄧芝沿途受了不少驚嚇,本就是驚弓之鳥,在大殿又受了刺激。腦子裡一片混沌,兩條腿哆哆嗦嗦,來到宮門口,扶著馬鞍,正要猱身而上,忽得腦子裡一陣暈眩,一個側身,癱在地上。
把守宮門的侍衛嚇了一跳,上前相扶。鄧芝兩條腿抖個不停,越定神,抖得越厲害,看來是沒辦法再騎馬了。他謝絕了侍衛送他回府了好意,牽著馬緩步而行,穿過兩條大街,拐了幾個彎,來到通向賈府的大道上。他低著頭走著,忽聽一個破鑼般的大嗓門在呼喚他的名字。他抬眼一瞧,卻見賈仁祿牽著盧柴棒站在他的對面。他笑了笑,道:「司空大人,您這是要去哪?」
賈仁祿道:「沒事,出來轉轉。我聽說你攤了一個沒人願去苦差,出使沒鹿回部,現在可算是回來了。我見你那營養不良,面黃肌瘦的樣,就知道你道上吃了不少苦。走,今天我作東,咱下館子去!」
鄧芝頭昏腦漲,這會就是給他海參鮑魚、魚翅熊掌,他也沒味口享用,只想躺在床上美美的睡上一覺。他剛要婉言謝絕,突然間賈仁祿猛地竄將上前,拽著他的胳膊,將他拖到了一條暗巷之中。鄧芝莫名其妙地向他瞧了一眼,只見他兩眼死死地盯著街心,又是憤怒,又是無可奈何,到底哪種感情佔上風,怕連他也說不清楚,總之表情十分古怪。鄧芝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賈元春、石苞手牽著手,有說有笑,緩緩從街上走過。
賈仁祿沒什麼本事,就愛顯掰。不管什麼人到他家裡,他總要將自己的寶貝女兒叫出來,讓他們見識見識。眾賓客在感慨如此醜父居然能生出如此美人,人類真是無所不能的同時,自是把賈元春捧到天上去,彷彿妹喜、妲己、褒姒、息媯、驪姬、西施、虞姬、戚夫人、趙飛燕、王昭君這些古代著名的美女加在一起,還抵不上她的一根腳指頭,便是當時天下第一美人貂嬋和她站在一起,相形之下未免見絀。賈仁祿不知道這些賓客希望從他那騙到些好處,順著嘴瞎說,還道是真有這麼回事一般,樂得五官都挪了位置。賈仁祿位高權重,又蒙皇帝寵幸,自是朝中官員重點巴結對象,一天到晚去他家拜訪的官員,幾可排滿一條街。鄧芝雖不十分趨炎附勢,不過為了今後能在官場上謀個好差事,不用有事沒事就出使,把腳跑斷,也時常到他家坐坐,日子久了,他自然對賈府的人物十分熟稔,賈元春和石苞他都見過了不下十次,自然一眼就認了出來。
女兒逛街,我偷窺,這樣稀奇古怪的情景,他還是第一次見到。他只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悄聲問道:「這……」
賈仁祿歎了口氣道:「你別瞧著我位高多金,妻妾成群,就以為我一定很快活,其實……唉……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啊!」
鄧芝道:「這是大人的家事,下官不便多問。不過做為大人的知交好友,大人有什麼煩心的事,不妨同我說說,說出來心裡也會好受些。」
賈仁祿歎道:「也罷,這倆兔崽子一時半會也逛不完。前面不遠就有家館子,菜燒得不錯,走,咱們到那喝兩盅去。」
此時賈元春和石苞早已遠去,賈仁祿仍不放心,探頭張望良久,這才拉著鄧芝,躡手躡腳的走進巷子斜對面的一家酒樓。
這是一家老字號,在董卓橫行長安那會,幾乎所有商舖都關門了,這家店仍照常營業,這家店的實力背景由此可見。二人都是長安城裡數得上的人物,掌櫃的一見二人,笑著便迎了上來,嘴上諛詞如潮,將他們讓到店中最雅致的閣子裡。兩人面對面坐著,點了幾樣時鮮,外帶一壺佳釀。不到一會功夫,酒菜齊備。掌櫃慣會查顏觀色,不然他也不會在長安這個大污水缸裡混這麼久了。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他們要談事情。是以粉頭、歌姬這些花裡胡哨的玩意一概免了,酒菜一上好,他便說了一句:「菜齊了,請慢用,有什麼事您再吩咐。」帶著一幫店小二匆匆下樓,走時還順帶將門給帶上。
賈仁祿端起酒壺斟了兩杯酒,舉起自己面前的那爵,一仰脖喝了個精光,叫道:「早知如此,當初便不該讓石苞這兔崽子到咱家來,竟給我添亂!有道是兔子不吃窩邊草,這傢伙可倒好,一張嘴就將窩邊這株最大的草給啃走了。真氣死我了!」
鄧芝也是個清官,自然對賈仁祿家裡這檔子事束手無策,道:「這個……這個……大人似乎……似乎……」
賈仁祿橫了他一眼,道:「你到底想說什麼啊?」
鄧芝道:「我的話可能不中聽,大人聽過之後,可別往心裡去。閨女大了就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在家勤學女紅,以待父母替她安排親事。像大人千金這樣在大庭廣眾之下和男子如此親近,遠的咱不說,在長安城中怕是找不出第二個來,當真……當真……」
賈仁祿道:「成何體統?」
鄧芝道:「嗯,不成話,實在太不成話了。」
賈仁祿端著酒爵卻不飲,兩眼盯著那滿得就快要溢出來的酒水,歎道:「唉,都是給她老媽慣壞了。我早就說過了,管教孩子就得打,豈不聞『棒打出孝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乎!要是早聽我的,元春肯定是遠近馳名的乖乖女了。可我家那幾個婆娘偏偏不讓我管她,她親娘曹靜乾脆放出話來,只要我敢動元春一根汗毛,就跟我拚命!這幫娘們頭髮長見識短,哪像我們大老爺麼高瞻遠矚,明鏡萬里?我想和她們擺事實講道理,奈何她們不論理之短長,一味和我胡攪蠻纏。不是我吹牛,這世上不論多厲害的傢伙,我也不用幾下就能把他給捋直了,可對付這幫婆娘,我是一點招也沒有。沒有法子只得由著她們胡鬧,這下這倒好,這小妮子仗著有那幾個婆娘作靠山,在家裡沒大沒小,無法無天,除了殺人放火她不敢做,其他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唉,為這事我連上吊的心都有了。」
他把所有的負責都推到以貂嬋為首的那幫美女軍團的頭上,好像他十分無辜,其實他自己的教育方法就很有問題。曹靜是賈元春的生母,自是對她十分溺愛,當真捧在手裡怕掉了,含在嘴裡怕化了。賈仁祿那點點秘密,曹靜也都原原本本的向她的寶貝女兒交待了,絕不添油加醋。賈元春聽說賈仁祿是現代來人,自是十分好奇,常跑到他那問長問短。別看賈仁祿在其他人面前謊話連編,一句實在話沒有,當著她寶貝女兒的面,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賈元春接受新鮮事物的能力十分的強,沒用多久便從他那裡學會了啥叫自由、平等、博愛,並將其應用到生活之中。這套洋玩意和老祖宗傳下來的孔孟之道根本不配套,在現在大力提倡拿來的時代倒沒什麼,可是在當時便顯得十分突兀。賈仁祿生活在時代,接受過正統教育,自是提倡民主,對她的私人生活自不會多加干預。這小妮子起初尚循規蹈矩,不敢越雷池一步。可見父母都不管她,膽子越來越來,所作所為,漸漸背離了當時的道德準則。街訪四鄰見了自是指指點點,議論紛紛。當然鄰居們不會對賈元春多所品評,所有髒水都是潑在賈仁祿身上,說他不會管教兒女,致使好好一個漂亮閨女成了遠近聞名的瘋丫頭,將來還有誰敢要?賈仁祿雖居於深宅大院裡,對這些言論也頗有耳聞,氣得七竅生煙。他覺得若再任由這個情況發展下去,自己那本就少得可憐的清白名聲非得給自己的寶貝女兒毀得一點不剩。可這時她羽翼豐滿,武藝雖說是三腳貓,不過比起什麼也不會的賈仁祿那是強太多了。她肚子裡的學問也不比賈仁祿差多少,而且每當賈仁祿板起臉要教訓她的時候,曹靜就聯合所有夫人站在賈元春身後做她強有力的後盾。賈仁祿說又說不動,打又打不過,唯有廢然長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些委屈他本來打算爛在肚子裡,對誰也不說,沒想到幾杯酒下肚,舌頭一大,腦子一熱,就把什麼事情都給說了出來。
在這個時代對兒女無可奈何的家長可算是稀有動物了,鄧芝還是第一次見到,哭笑不得,當下他語重心長的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兒女遵遁父母之命,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焉有父母見兒女倒行逆施而不加管束的?就好像老鼠和貓一樣,倘若貓見老鼠不捕,甚至老鼠反過來吃貓,那豈不是黑白顛倒,這世道不就亂套了麼?」
賈仁祿越想越氣,咕嘟咕嘟的連喝了四五爵酒,這才長長的歎了口氣,道:「現在我說一句她頂十句,又不敢打她,想管也沒法管,只得由她。其實只要她不為非作歹,我什麼事都可以依她,唯獨談戀愛這事不行。這小妮子偏偏在這件事上跟我抬槓,這叫我如何……如何……」說著眼淚險些要掉了出來。
鄧芝道:「石苞這孩子在今年鄉試中名列雍州第二,年紀輕輕就有這樣不俗的成績,已經很不錯了。我雖不是相士,卻初通觀人之道,此子將來前程遠大,非將即相,令千金許配給他,也不算辱沒了她。既然令千金喜歡,你又管不了她,不如索性做個順水人情,成全他們也就算了。」
賈仁祿端起酒爵,一飲而盡,將酒爵捏在手裡把玩良久,驀地裡使勁一擲。銅製的酒爵掉在地上,發出啪一聲大響。樓梯上傳來蹬蹬蹬地腳步聲,掌櫃的推開屋門,朝裡一張。他來倒是心疼錢,只是怕弄出事來,自己不好交待。他見兩人都好端端的坐著,也知自己多慮了,張嘴便要致歉。
賈仁祿伸手向外一指,叫道:「這裡沒你什麼事,給我滾!」
掌櫃臉上變色,一句話也不敢說,趕緊合上門,退了下去。
賈仁祿定了定神,道:「唉,給這事鬧得,最近我的脾氣越來越差了。你是知不道啊,其實……」樓梯上又傳來了一陣腳步聲,跟著屋門開了,掌櫃的走了進來。
賈仁祿氣不打一處來,道:「不是說這沒你什麼事嗎?怎麼還來?」
那掌櫃點頭哈腰道:「真是對不住,皇上有急事宣召司空大人,宮裡來人請您趕緊到宣室殿見駕。」
賈仁祿登時沒了脾氣,對鄧芝說了幾聲對不住,整了整衣衫,便隨那掌櫃的下樓買單。那掌櫃的正思巴結他,好靠在他這株大樹底下乘涼,自是分文不要。賈仁祿死活要給,兩人爭了一會,那內侍等得不耐煩了,催了幾次。那掌櫃倒也不敢再耽擱,收了酒飯錢,滿臉堆著虛偽的笑容,送他出門。賈仁祿走後,鄧芝也沒什麼興趣享用滿案珍饈,下樓回家睡覺去者。
宣室殿,劉備正在批閱奏章,賈仁祿進殿,跪倒便要磕頭。劉備擺了擺手,道:「規矩就免了吧。知道朕找你來有什麼事嗎?」
賈仁祿搖了搖頭,劉備問道:「鄧芝出使沒鹿回部的消息你聽說了吧?」
賈仁祿點點頭,道:「臣在返京途中聽他人說起過。」
劉備道:「他回來了,帶來了一些稀奇古怪的消息。朝中屬你見多識廣,知道一些他人不知道的事情,是以朕特差人找你來參詳參詳。」
賈仁祿就知道劉備找他準沒好事,其實都別說劉備,其他人找他又何常不是如此?這有好事總是輪不上他,但凡有十分棘手的事情,需要有人來擦屁股,和他相識的人總會第一個想到他。本來好鋼就要用在刀刃上,好草紙就要用來擦屁股,這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他暗暗歎了口氣道:「臣適才還在街上遇到伯苗……」
劉備道:「哦,這可真是巧了,那他可曾提及出使經過?」
賈仁祿道:「臣還沒來得及問就遇到皇上差來的內侍。」
劉備笑了笑,道:「原來是這樣。這話一時半會也說不完,你也別傻站著了,怪累的。來人,賜坐。」
內侍搬來矮榻,賈仁祿謝過坐了。劉備要言不煩,將鄧芝出使經過簡略一說。賈仁祿沒想到鄧芝此番竟遇到這麼多聞所未聞的事情,心裡嘖嘖稱奇。
劉備剛把情況介紹完,端起茶碗,喝了幾口,潤潤嗓子。他放下茶碗,正要說話,馬超走進殿來,跪倒行禮。劉備右手微擺,道:「平身賜坐。」
馬超坐好,劉備道:「隴西道上的事,伯苗對朕簡要說了,朕找你來就是想瞭解一下詳細情況,不過這事先放放。仁祿,那日你對朕詳細介紹了鮮卑各部情況及其興革演變,說明你對鮮卑十分瞭解,這禿髮部你可有映像?」
賈仁祿道:「臣只聞其名,對其不是很熟悉。」心道:「禿髮部,真沒想到世上盡還有叫這個名字的部落,難道這個部落的裡人都是禿子?這嘴上沒毛辦事不牢,要是連頭上都沒有毛,辦事指不定有多差勁呢?這幫傢伙看來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倒也不用理會。」
劉備猜中了他的心思,笑道:「『禿髮』在鮮卑語裡是被子的意思,並不是咱漢人所謂的禿頭之意。不過這是細枝末節,就不再深究了。你要真想知道詳細情況,等咱們商量完了,朕再告訴你也不遲。」
賈仁祿心想:「等商量完了,這天估計也就黑了。我還要趕回家處理寶貝女兒的戀愛問題,哪有空理會禿髮部的腦袋上是不是長毛?」
劉備接著道:「軻比能窮兵黷武,輿地日增,已成朕的心腹大患。如今他羽翼未豐,這點從他給朕的表章就可以看得出來。」拿起軻比能所上的表章遞給賈仁祿。
賈仁祿一目十行,匆匆覽畢,點點頭道:「嗯,軻比能自問還不是您老人家的對手,故而言詞謙卑。其實他就是再練上個一百年,又怎配和您老人家動手過招?您老人家要對付他估計只用一隻手就足夠了。軻比能鼠目寸光,哪知道螢燭之光豈能同日月爭輝的道理?這跳樑小丑如此上竄下跳,窮兵贖武,純屬吃飽撐著沒事幹,有力氣沒地方花。ど魔小丑,豈足一掃,勝之不武。皇上富有四海,犯不著和這個不三不四的東西一般見識。」
這話說得劉備心裡說不出的舒坦,笑道:「你呀,就會哄朕開心。這牛皮好吹,可勝仗卻難打。別看你嘴上說得響噹噹,這心裡怕也不是這麼想的吧?」
賈仁祿嘿嘿一笑道:「皇上聖明,一眼就看穿了微臣的心思,皇上真是……」
劉備道:「好啦!馬屁就少拍幾句吧。漢鮮這一戰早晚都要打,既是如此,不如乘軻比能尚未統一鮮卑諸部時將其剿除,一來永絕邊患,二來也為草原部落除了這一害。」
賈仁祿道:「皇上,臣有句不中聽的話,不知當不當講?」
劉備道:「這裡沒外人,有什麼話你就說吧。」
賈仁祿道:「這事臣也想了好幾天了。越想越覺得這戰不能打。」
劉備道:「哦,說說看,為什麼不能打?」
賈仁祿道:「咱大漢地大物博,人傑地靈,犯不上同這些個一輩子就洗兩三次澡的域外蠻夷叫真,那叫以大博小,為了這麼一個**人,咱大漢傾家蕩產,賠上老本,那可是大大的划不來了。再說草原上這些個小部落,沒鹿回部也好,蒲頭問也罷,見軻比能搶了那麼多地盤,別提有多眼熱了。他們勢單力薄,不是軻比能的對手,又不肯抱成團和軻比能死磕,巴不得咱大漢攻打軻比能,他們好分一杯羹。咱大漢要是真打軻比能,那就中了人家的計了,咱們吃了大虧,他們卻得地發財,這樣的傻事咱不能幹!」
他說一句,劉備點了一下頭,道:「伯苗也提醒過朕,說現時攻打軻比能吃力不討好。那這事你怎麼看?」
賈仁祿道:「現階段要想大規模出塞攻敵還是一件不切實際的事情。對付軻比能,臣心裡也有了一些主意,可是以目前的國力都不可能辦到。何況就算咱把軻比能弄死,大草原上那種風吹草低現牛羊的遊牧生活,咱又不習慣,搶來的地盤不能用,只得白白便宜了那些小部落。到時草原上又來了個張比能,王比能,咱大漢啥事都不用幹了,就天天侍候他們吧。皇上,您說說,這事咱能幹麼?」
劉備道:「嗯,朕和孔明商量過,他也說一味強攻不是辦法,要化格其心,使其對大漢死心踏地,方為上策。」
賈仁祿心道:「我就知道孔明先生會這麼說。」說道:「嗯,攻城為下,攻心為上。不過想要攻心談何容易,以大漢目前的實力也是無法辦到。唯今之計,還是分化瓦解,利用鮮卑諸部不和這一點大做文章,挑得他們自相殘殺,咱們則坐在邊上翹著腳看戲。待到這幫傢伙都筋疲力盡了,咱大漢差不多也休息夠了,乘勢大舉,扶弱小而懲豪強,這樣不但費力少而見功多,草原上那些弱小部落對咱大漢定是死地踏地的欽佩,那時皇上想不當這個天可汗,都不可能了。」
劉備眼睛一亮,道:「天可汗?這個名詞朕還是第一次聽說過,是什麼意思。」
可汗一詞緣於鮮卑,最初,這個稱呼是部落裡一般部眾對首領的尊稱,鮮卑語稱「可寒」,原意是「神靈」、「上天」之意。可汗作為一國之主的稱號最早始於公元402年柔然首領社崙統一漠北自稱。在三國時這個名稱還不常用,鮮卑首領都自稱大人,是以劉備沒聽說過這個名頭倒也不奇怪。
賈仁祿恨不得給自己來一大嘴巴子,道:「這……這……天可汗是鮮卑族對統一各部的首領的敬稱,相當於咱大漢的皇帝。」
劉備道:「哦,照你這麼說,檀石槐應該就是天可汗了,朕怎麼沒聽說過?」
賈仁祿心裡想著劉備越來越不好忽悠了,嘴上說道:「是這麼回事,這檀石槐只是名義上統一鮮卑各部,私底下仍有不好部落反對他,他的功績還不足以讓人尊稱他為天可汗,所以皇上沒聽過這個名頭。」
劉備信了,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嗯,你說的不錯,昔卞莊刺虎就是用的這個策略。」說著命內侍取來宮中珍藏的魯卞莊子刺三虎之圖,賈仁祿知道這是國寶,低頭細瞧,只見畫上畫著卞莊刺虎的故事。一片叢林中,有三頭吊睛白額錦毛大蟲正圍著一隻羊。這羊就一隻,虎卻有三頭,當然不夠分。於是三虎為了獨佔全羊,自己便先掐了起來。樹林暗處伏著一眉清目秀的傢伙,就是魯國的卞莊子。他只等到三虎都筋疲力盡,血流不止之時,這才竄將出來,大刀闊斧,不但滅了三虎還搶了肥羊一隻,屁顛屁顛的回家吃烤全羊了。這段故事甚長,那畫不可能全畫出來,只是略具意思而已,畫末題著幾行古篆,賈仁祿一字不識。劉備見他眉頭大皺,笑著解釋:「上面寫著:『三虎啖羊,勢在必爭。其斗可俟,其倦可乘。一舉兼收,卞莊之能!』這畫的意思,你和說的差不多。」這畫可是他花了老大勁,費了不少錢才搞來的,自是十分愛惜,好在他沒有乾隆爺的習慣,不會在上面亂蓋戳子,不然好好的畫必當面目全非矣。畫才拿出來一小會,他便十分心疼,這話一說完,他就迫不急待的令人小心捲好,拿回閣中珍藏。
劉備接著道:「嗯,朕看這法子使得,就這麼定了。這軻比能就再讓他蹦幾天,總有一日朕要叫他好看!」端起茶碗大口大口的喝了兩口,笑道:「孟起似乎不耐煩了,再講下去,他估計就要睡著了。好了,這事就告一段落。接著說說這禿髮部,朕原打算攻打軻比能,故想同禿髮部連合。現如今政策變了,這禿髮部是和還是不和,還得由你們拿主意。」
賈仁祿道:「照鄧芝敘述來看,禿髮部離涼州甚近,而涼州緊挨著雍秦二州,換言之,禿髮部離京師不遠。這幫鳥人可是惹不得,萬一惹毛他們,一怒之下,以輕騎出間道偷襲關中,後果實是不堪設想。我想禿髮部遣使來朝,定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著好心。咱們現在內憂外患,可不能再惹事了,臣以為對這個禿髮部還是當以和為主。不過這和好可不容易,既要不觸他們的眉頭,又要不失我大漢的身份,這中間的尺寸可不宜拿捏。」
劉備笑道:「你算是說到朕心裡去了,孟起!」
馬超對政治一竅不通,聽了這一番枯躁無味的長編大論,幾欲睡著。他正要打瞌睡,忽聽劉備吼了一嗓子,全身一震,應道:「臣在!」
劉備道:「朕這就擬旨封你為安西都督,總督涼、秦二州及西域長史府諸路軍事。」
馬超一臉不樂意,正要說話,卻聽劉備說道:「你是嫌這差使沒戰打,立不了功勞是不是?」
馬超臉上一紅,點了點頭。劉備一本正經的道:「涼州是京師西北門戶,這道門戶一丟,京師危矣!涼州雖然偏遠可在朕心裡的份量最重,朕什麼人都不派,就委派你。朕對你有多看重,你還看不出來麼?」
馬超心花怒放,跪倒在地,道:「皇上對臣恩深似海,臣便是粉身碎骨也難報君恩之萬一。」
劉備伸手將其扶起,道:「你在涼州周邊部落中有很高的威望,他們聽說你總督秦涼二州,一定會相率歸附。不過世事難料,什麼事都會有一個萬一,朕把龐士元派到你身邊,你到了涼州後一切事務都要聽他的。只要你守穩涼州,朕這覺就睡得踏實了。」
馬超拍著胸脯,道:「皇上放心,臣一定盡心歇力,不負皇上期望。」
劉備道:「好,好,好。此番和禿髮部和談的事就不用禮部出面了,由你全權負責。你別以為和談只是動動嘴皮子,沒什麼大不了的,就掉以輕心。這和談結果關忽兩國邦交,不可輕忽,你就當是打一場大戰好了。」
馬超道:「臣心中有數,請皇上放心。」
劉備道:「好,好,好。這樣朕就放心了,你把在隴西發生的事同朕講講,就去館驛會見禿髮部使節吧。」
馬超去後,劉備在殿上走了幾圈,道:「這事看來不簡單。對了,尊夫人不是經營商號麼,能不能在他的商號裡給你和朕安排個職位?」
賈仁祿會意道:「甄家商號天下知名,皇上怕是查不出什麼來,不如咱另開一家商號,這樣就神不知鬼不覺了。」
一個月後,隴西道上突然出現了一個神通廣大的商人,他居然能搞到只有朝廷才有權出售的上等精鐵。在這個兵荒馬亂的時代,鐵器和鹽一樣,都是十分引入注目的東西,為了搶它,當真是人腦子打出狗腦子來,是以他一出現便在隴西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