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初更時分,一彎半月斜掛樹梢,明星閃爍,照臨下土,天上雲淡風輕,地面上此一支軍馬來,彼一隊軍馬去,攪得沙土飛揚,煙塵翻滾,當真是好不熱鬧。秦朗引著一萬軍馬,人銜枚,馬勒口,長驅大進,直殺入漢軍大寨中,左衝右突,尋人廝殺,卻始終不見一人。秦朗知道中計,忙叫退兵。可是漢軍大寨雜亂無章,東邊一營,西邊一寨,亂七八糟,五花八門。魏兵衝進寨來就是為了殺人的,當然若是殺不了人,就只好被殺了,哪裡還管什麼路徑?當真如同沒頭蒼蠅一般,到處亂闖。此時一要撤退,回頭一看,只見週遭密密匝匝的儘是營寨,營間的大小道路何止一兩百條?實在不知剛才是從哪條路上來的了。
秦朗之父原是呂布手下驍將,其後投降曹操,在對陣時為莽張飛所殺,秦朗也算是個烈士家屬。其後曹操納秦朗之母為妾,愛屋及烏,對他也是十分寵愛,從小養在自己宮中,一應飲食也和幾位公子沒什麼區別。當年這株幼苗在曹操的精心呵護上茁壯成長,如今雖說不上是參天大樹,卻也有把子傻力氣,會幾手三腳貓的功夫。他在宮中同幾位公子比武,牛刀小試,往往大勝,自以為學藝有成,便主動請纓,一來為報父仇,二來感念曹操養育之恩,決心為其效死。曹丕見他精神飽滿,氣宇軒昂,也十分喜愛,有心抬舉他,便准他所請,讓他到司馬懿軍中任個小差事,待他日功勞卓著之後,再行升賞。
這跟著呂布的將領除了陳宮、張遼之外,餘下之人皆是頭腦十分簡單,四肢十分發達之輩。秦朗家學淵源,肚子裡自然也是老酒多過墨水。此營寨是諸葛亮按自己所創的「八陣圖」陣法展佈而成,秦朗連西瓜大的字也不識得一擔,又如何能識得此陣?當下他引著軍馬在營寨中東奔西轉,繞來繞去,不知怎的,又回到了原地。秦朗四下一瞧,見週遭景物何曾相識,暗暗納悶,失聲叫道:「邪門。」
眾兵士見又繞回原地,面面相覷。膽子小的嘴嘴唸唸有詞,已開始在求天上各路神仙保佑了。一名小卒叫道:「噫,這裡方才來過。怪事,我們明明一直向前走,怎地又回來了。」
另一名小卒向四週一瞧,顫聲道:「尋不到路,這叫:『鬼打牆』,是惡鬼在迷人。」
秦朗尋不到路,本就煩躁,一聽這話,更加不耐煩,喝道:「胡扯,這世上哪來的鬼怪。我還就不信邪!」說著又引著大軍尋路出寨,料想營寨再大也有盡頭,只須筆直疾奔便可大功告成,回家找老婆親個嘴兒了,豈知奔東至西,往南抵北,只不過在數十丈方圓內亂兜圈子,終於個個累得好似死狗一般,舌頭伸得老長,氣喘如牛,實在沒力氣再跑了,頹然坐倒,束手待斃。
當初諸葛亮為布這營寨可是著實花了一番心血,他知賈仁祿平時立營時亂七八糟,不按章法。其實立營之道繁複淵深,往往與太極兩儀、五行八卦有關。賈仁祿這個大老粗自然是八竅通七竅,一竅不通,想要照章辦事也無從辦起,只好隨便亂來了。諸葛亮心想若是自己再按常法立營,必然被熟悉賈仁祿的司馬懿看出破綻,於是他便將自己在南陽時根據五行相生相剋之法,自創而出的八陣圖給搬將出來,這陣圖看上去亂七帶八糟,實則每一處每一地都依循九宮八卦之法,五行生剋之道,反覆八門,按遁甲休、生、傷、杜、景、死、驚、開。每日每時,變化萬端,可抵十萬精兵。當然他為了防止自家軍馬像沒頭蒼蠅一樣,在大營之中東繞西奔,找不到出路,誤了大事,布營之時故意留些手尾,並不完全展佈,這樣一來自家軍馬便可在營中行進自如了。今夜他料定司馬懿會來劫寨,便將全部軍馬撤出,重新佈置,將陣圖補齊,當真是準備窩弓擒猛虎,安排香餌釣鰲魚。
小說中黃蓉不過是依著諸葛亮遺意布成亂石陣一座,就將金輪法王作弄的死不死,活不活,一條老命險些喪送其間。何況諸葛亮親自主持,親手佈置,更是遠勝黃蓉百倍,便是司馬懿親來,也一樣要在營中繞圈圈,秦朗不知要比司馬懿、金輪法王蠢上多少倍,又怎能衝突得出?此刻他已繞了半天,累得精疲力盡,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遊目四顧,發現大軍竟又回到了原地,一疊連聲叫道:「怪事,怪事。不知當初是怎樣進來的,現在咋就走不出去呢?」
方才說鬼打牆的兵士正好就在邊上,小聲嘀咕道:「我都說了是『鬼打牆』你就是不信,現在傻眼了吧。若早聽我的跪將下來給惡鬼磕幾響頭,求他們開恩饒我們一命,這會早就出去啦!」
那小卒說話聲音雖說甚輕,秦朗卻也聽見了,不過此時他已奔得上氣不接下氣,沒有力氣和他算帳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雖說他的腦子不大好使,但奔了這麼一陣,他也知這壓根不是什麼鬼打牆,而是這營寨布的大有古怪,須得推究出其中奧妙,方能逃出生天。於是他左手一揮,約退諸人,自己也向後退了十數步,望著眼見雜亂無章的營寨暗自凝思。心想這營寨間的道路四通八達,縱橫交錯,估計是用來迷惑人的,只要按著一定的道理行進,就一定能走出營寨。他這想法原也不錯,只不過他不是後來人,自然不明白「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這四句詩的真正含義。此時他深陷陣中,怔怔地瞧了半天,剛似瞧出一點端倪,略加深究,卻又全盤不對,更奇怪的是,剛剛看左邊道路是這樣的,只過片刻功夫再看時,卻又完全兩樣。不禁呆在當地,急得抓耳撓腮,不知該如何是好。
又瞧了一陣,眼見著一抹淡雲遮住月亮,夜色蒼茫,四下裡營寨嶙峋,陣中似乎透出森森鬼氣,饒是他藝高人膽大,至此也不由得暗暗心驚。他本就不懂什麼太極兩儀,五行八卦,此時腦海中有如一團亂麻,更好似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突然之間腦海中靈光一閃,已有計較,大聲喝道:「他媽的,放一把鳥火把你這鬼寨燒的乾乾淨淨,看你還能迷惑人不?」
眾兵士一聽之下,均覺得這話甚有道理,只因眼見營帳縱橫,道路雜錯,大軍陷溺已久,越轉越亂,這才找不到出路,若是沒了營寨,豈不萬事大吉?想到此不禁精神一振,登時便有不少兵士大聲叫好,點起火把,便要放火。
其實諸葛亮早就料到這一著,事先已命人在營帳上塗滿硫磺焰硝等引火之物,只待敵人尋不著出路,焦躁起來,放火燒營,便給他們來一個玩火**,叫他們死無葬身之地。眼見著數名兵士手執火把,來到一座營帳前,將火把向前一伸,便要點火,忽聽秦朗道:「且慢!」原來秦朗轉念一想司馬懿佈置兩路人馬接應,就是以放火為號,若是這邊點火燒營,埋伏在暗處的兵馬不明就裡,必然殺出接應,那可就糟了。剛想到此便見兵士上前放火,忙出手阻此。
一名小校叫道:「將軍為何又不讓我們放火了?」
秦朗正要說話,忽然間東南方向幾個火頭沖天而起,喊聲震動天地。秦朗吃了一驚,失聲叫道:「不好,漢軍放起號火,想要引埋伏軍馬出來,得趕緊出寨阻止。」可這話好說,想要出營可就千難萬難了。
一名兵士道:「可這營寨亂七八糟,不燒營我們如何能衝突得出?」
秦朗皺起眉頭,道:「向著火光方向衝突,必能找到出路。」
眾兵士紛紛點頭,向火光方向奔去。他們哪裡知道這在何處點火,也是諸葛亮事先安排好的,此時火光所指的方向,正是陣圖中的「死門」所在,朝這個方向走,當真是求脫反固,越陷越深,永遠不要想出去矣。
正當秦朗大軍抓耳撓腮,尋求出路之際。曹真、杜襲望見漢軍營中火光沖天而起,知道秦朗動手了,忙領軍接應,望火光中殺來,到了漢寨左近,兩隊人馬合兵一處,聲勢更盛,發一聲喊,齊向漢寨衝去。
只聽得南邊鼓聲如雷,馬蹄奔騰,吳懿、馬岱各引一隊人馬疾衝而至,接著孫禮、程銀引著兩隊人馬從北邊馳來,將曹真等人圍在垓心。曹真見敵軍突然殺出,大失驚色,忙鼓舞將士,奮力死戰。可是漢軍如潮水一般湧來,曹真一干人左衝右突,始終殺不出重圍,只得拚命死戰,等待秦朗引軍回救,解此危難了。哪知此時秦朗正在大營中急得團團直轉,沒空來理會他們死活了,再者既便他有心理會,衝不出來,也只能在精神上給予支持,沒有其他辦法了。
這邊夏侯德、司馬懿領軍埋伏在寨外,過了良久,始終不見有何動靜。夏侯德等得不耐煩了,小聲報怨道:「等了這許久,敵人乍還沒來?看來這鄭文信中所說的根本就是真的,太尉就會瞎疑心,累得我們在此空等許久。若是早聽曹子丹之言,早擒諸葛亮多時矣!百無一用是書生,信然!」
那日夏侯德為救夏侯淵與馬超交戰。戰不數合失手被馬超所擒,關在馬超營中。其後馬超引軍馬不停蹄的往追夏侯淵,不在營中。這山中一無老虎,猴子自然就稱起霸王來。那些蝦兵蟹將連日戰崗巡哨,頗為辛苦,見馬超不在,自然就自己給自己放大假,打牌的打牌,渴酒的渴酒,防守鬆懈不少。夏侯德趁機殺了守衛,逃了出來,到了壺關便聽說韓浩造反,李典大敗,吃了一驚,不敢進關,從山間小路繞道而行,打算奔回鄴城求救,不想半路上遇見司馬懿,便留在軍中聽用。
司馬懿聽見了,微微一笑,道:「我料諸葛亮不久必來,不可大意。」
夏侯德悄聲道:「鄭文詐降毫無破綻,諸葛亮又不是神仙如何發現得了,太尉太多心了。」
司馬懿道:「兵者詭道,戰場之上虛虛實實,什麼事都難說的很,還是小……」正說到此,忽聽前面馬蹄聲急,似有人匆匆向此趕來。司馬懿一驚,叫道:「終於來了。」
夏侯德精神一振,捏緊拳頭,道:「終於來了!」他們兩人口中說的都是「終於來了!」這四個字,但司馬懿的語氣中滿是緊張、戒備之意,而夏侯德憋悶已久,只要廝殺,話語中充滿了興奮、激動之情。
但見兩騎馬如飛般馳進大營,乘者身穿魏兵服色,一個左肩中箭,一個右臂掛綵,情狀頗為狼狽。那兩名魏兵馳進寨門,卻見四下無人,左右張望一陣,便向兵馬埋伏處行來。不多時,兩人縱馬馳到司馬懿跟前翻身下馬,奔上前來向司馬懿行禮。司馬懿向他們兩人瞧了一眼,長眉一軒,問道:「你二人是誰的部下,為何這般狼狽?」
一名兵士答道:「啟稟太尉,我是曹真將軍麾下兵士。約摸三更時分,曹將軍見到敵寨火光沖天而起,便即引軍殺出接應,哪料半路上中了漢軍埋伏,情勢危如累卵。小人奉將軍之命,拚死殺出重圍,來此告急。還望太尉看在將軍乃皇親國戚的份上施以援手,遲了恐怕……恐怕……」說到這裡,聲音已有些哽咽。
司馬懿吃了一驚,道:「哦,曹子丹被圍?」
那兵士道:「正是,小人來時,將軍收集殘兵,屯在土丘之上,放火為號,專望救兵殺來,還望太尉速速發兵救援。」說著向西北方向一指,司馬懿循指望去,果見西北角上紅光滿天,只是不知這到底是曹真危急時放出的號火,還是諸葛亮為誘他上當,故意遣人放火,問道:「我不是派遣軍馬前去接應了麼,難道救援軍馬也中伏了?」
那兵士撓了撓頭道:「太尉已派軍馬前去救援?小人來時怎麼沒看到,難道是錯過了?」
只聽第二個兵士道:「太尉說的接應兵馬可是在指杜襲將軍所領的人馬?」
司馬懿聽他說出了杜襲之名,又信了幾分,點點頭,嗯了一聲。第二個兵士道:「小人就是杜襲將軍親隨,杜襲將軍見到火光便即殺出,與曹將軍合兵一處,同往漢寨接應秦將軍,卻不料半路中了埋伏,和曹將軍一起被圍在垓心,情勢十分危急,還望太尉前去接應。」
司馬懿心中更加吃驚,臉色為之一變,心道:「諸葛亮好厲害。」說道:「那秦將軍的人馬呢,他就在左近為何不趕去接應?」
第一名兵士道:「曹將軍先時曾屢次差人前往秦將軍處告急,卻沒有回音,想來他也被漢軍圍住,無法脫身。」
司馬懿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夏侯德道:「既是三位將軍同時遇險。這救兵如救火,事不宜遲,當火速往救。」
司馬懿揮了揮手,對那兩名兵士道:「知道了,你們先下去吧。」
二名兵士相互望了一眼,道:「兩位將軍性命危在旦夕,還請將軍火速發兵。」
司馬懿面色一沉,揮手道:「這個我自有主張,你們先下去!」
那兩名兵士見他怒氣勃勃,倒也不敢再放聲音,行了一禮,退下去包紮傷口了。
夏侯德道:「太尉難道以為這消息是假的麼?」
司馬懿緩緩的點了點頭,道:「諸葛亮詭計多端,不可不防。」
夏侯德道:「既是太尉不放心,末將領軍先行,太尉在後接應,可保無事。」
司馬懿腦海中靈光一閃,心下已有計較,伸嘴在他耳邊悄悄說了幾句。夏侯德大聲叫道:「妙計!妙計!可這樣一來,曹將軍那邊可就危險了。」
司馬懿道:「也不知他們那邊是不是真的遇伏。再者子丹勇猛異常,既便被圍,至不濟也能支撐一陣。只要我們勝了這一陣,子丹之圍不解自解也。」
夏侯德道:「太尉神機妙算,世所罕及。」說著便招呼本部軍馬:「曹將軍被圍,我等可速趕去救援!」夏侯德軍馬發了一聲喊,緊隨其後,望西北方向而去。
司馬懿微微一笑,招呼所屬軍馬仍就伏於長草叢中,不可輕舉妄動,違令者斬。約摸了過了一頓飯的功夫,但聽得遠處戰鼓聲隆隆響起,跟著四下裡喊聲大震,黑暗中一彪軍馬手執火把,殺進營來,到處放火。
司馬懿心道:「諸葛亮啊諸葛亮這次看你逃到哪裡去。」剛要招呼軍馬殺出,卻聽營中一人大聲喊道:「不好,中計!大伙快撤。」正是馬超。
司馬懿心道:「來時容易,想跑可沒這麼容易了。」把劍一招,身後大軍齊聲吶喊,迎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