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珝回到劉貴妃下處,將二人對話複述一遍。劉貴妃面有憂色,道:「賈福這次賠了一大筆錢,為皇上臉上貼金,是在向皇上表明心跡,他根本沒有反心。這手極是高明,他損了自己的名聲同時也增加了皇上的威望,皇上心中定對他感激得不得了。如今皇上明白賈福心意,便開始猜疑我們了,我們要小心些。最近我臨盆在際,也沒心思思索計策了,你通知下去,讓支持我們的官員都停止活動,並叫他們都小心些。」
薛珝頗不以為然,應道:「是。」
劉貴妃向他瞧了一眼,鄭重地道:「你可別不以為然,這事可大意不得,快去。」
薛珝見她說得鄭重,不由信了,答應一聲,退了下去。劉貴妃忽然想到了什麼,叫道:「回來!」
薛珝道:「娘娘,還有何吩咐?」
劉貴妃道:「如果我們一下子偃旗息鼓,皇上肯定會覺得奇怪,一查下去,我們就危險了。你去找些替罪羊,讓他們繼續彈劾賈福,皇上一怒,將他們殺了,我們就安全了。」
薛珝道:「可支持我們的人本來就不多,若是殺了,實力豈不大損?」
劉貴妃道:「這當口顧不得了。」
薛珝點了點頭,退了出去。
接連幾日,狀告賈仁祿貪污受賄,沾花惹草,賤買民田,強搶民女的奏章,仍是像雪片一般湧向劉備的御案。劉備批了幾本,越看越怒,伸手在桌案上重重一拍,道:「唯恐天下不亂!」霍然而起,拂袖而去。
金華殿中,劉貴妃正躺在床上,聽薛珝給她講笑話解悶。正格格嬌笑之際,劉備走了進來。劉貴妃掙扎著便要站起,劉備面色不豫,一拂袖道:「罷了!」
劉貴妃問道:「皇上今天好像很不開心。」
劉備也知對愛妃生氣,十分無禮,定了定神,問道:「你說說朕可比古代哪個皇帝?」劉備一生都在沽名釣譽,自然十分在意別人對他的看法。
劉貴妃問道:「皇上想聽真話呢,還是假話呢?」
劉備道:「自然是真話。」
劉貴妃笑道:「依皇上的所作所為,最多也只能和桀紂相比。」
劉備歎道:「你是第三個說朕是桀紂的人。」
劉貴妃問道:「哦,還有誰說過?」
劉備道:「淑妃和仁祿都曾說過。唉,朕看來真不適合當這個皇帝。」
劉貴妃問道:「皇上處理政務有些力不從心了?」
劉備嗯了一聲,便不在說話。
劉貴妃笑道:「誰天生就會做皇帝?一次高皇帝騎在御史大夫周昌的脖子上,拿他當馬騎,並問他自己可比古代哪位君主。周昌回答高皇帝是桀紂,高皇帝哈哈大笑,並不以意,依舊我行我素。事到如今,又有誰敢說高皇帝是桀紂?」
劉備聽了十分受用,心境略寬,點點頭,道:「嗯,你還真會寬慰人。」
劉貴妃問道:「皇上是不是遇到什麼難事了,能和我說說麼?」
劉備道:「你還真說對了,每當仁祿立了大功,便有不少人上表彈劾他。說他貪污受賄,橫行不法。這奏章說的有鼻子有眼,叫朕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真不知該怎麼辦了。」
劉貴妃笑道:「皇上可知道陳平?」
劉備道:「他是漢初名相,朕又怎能不知?」
劉貴妃道:「皇上每次都是這樣,只知其名,不知其事。嘻嘻,不過皇上日理萬機,也沒必要知道這些細枝末節,就讓臣妾來告訴皇上吧。陳平原先輔佐項羽,一次因一件小事,項羽要殺他的頭,他十分驚懼,便逃了出來,往投高皇帝。由於倉皇出走,他來不及攜帶細軟。經過一條河時,船家見他長得肥肥白白,料定他是一個富商,便起了歹意。陳平見微知著,立即解下衣衫幫助船家撐船,船家見他身無分文,便失去興趣,陳平因此安抵高皇帝營中。」
「高皇帝和他談論數日,知他極有才能,便連跳數極,直接提拔他做都尉。陳平驟得顯官,小人自然眼熱,便上表參他,說他在任期間,貧污受賄,還說他曾和自己的嫂子私通,乃是一個大大的無賴。由於眾人說的有鼻子有眼,證據確鑿,高皇帝不得不信。將舉薦陳平的人叫來臭罵一頓,說他也不查根究底,便胡亂舉薦,結果給自己推薦了一無賴。舉薦陳平的人也不生氣,便問高皇帝陳平到底有沒有本事。高皇帝點點頭,說他很有本事。舉薦陳平之人笑了,對高皇帝說如今天下紛亂,需要的是胸羅機變,腹有良謀,能輔佐人主安邦定國的人才,而不是那些遊學聖門,徒以賢孝著於當世的儒生。他之所以舉薦陳平,便是因為陳平本能了得,能助高皇帝成事,至於陳平的操行品德,乃是細枝末節,又何必在意?」
「高皇帝恍然大悟,便將陳平叫來,斥問他為何貪污受賄。陳平也不抵賴,直認自己確曾受過賄,還說他來時身無分文,不如此無錢過活。而且他來此,主要是為高皇帝出謀劃策的,如果他的計策管用,那高皇帝便可依計而行。如果他的計策不管用,他貪污的金子都還原封不動,願意全數充公,請高皇帝讓他辭官歸隱。高皇帝一聽之後笑了,當即升他的官,封他為護軍中尉,小人這才沒話可說。」
「如今天下三分,比之當年的楚漢爭雄,局面要複雜惡劣的多。沒有超凡脫俗的人才如何能定此亂世?而賈司空便是這樣的人才,只不過他為人大大冽冽,不拘小節,於是便有小人抓住他的把柄乘機參他,這有什麼好究竟的?現在就算有尾生、孝已這樣的大賢大孝卻不能幫助皇上扭轉乾坤之人,皇上要來又有何用?而像賈司空這樣滿腹奇謀詭計卻品行不如何端正之人,皇上若是過分追究細節,將他給殺了,可是要後悔一輩子的。」
劉備向她瞧了一眼,問道:「嗯,那這些小人該如何處置?」
劉貴妃迎著他的目光望去,笑道:「皇上心中早有打算,又何必問臣妾?」
劉備哈哈大笑,對薛珝道:「你替朕擬道旨,將那些唯恐天下不亂之人,通通給朕殺了!」
薛珝跪倒在地道:「微臣是中官,無權過問政事,這聖旨還是皇上自己擬吧,到時由微臣來宣讀便是了。」
劉備點點頭,問了幾句關於劉貴妃身子的情況,便回轉宣室殿。
劉貴妃長長吁了一氣,道:「好險。皇上像是有所猜疑,故意來問我的,看來以後要更加小心了。」
薛珝道:「不能吧,娘娘做的十分隱蔽,而且表面上看來都是在為賈福好,皇上如何能察覺出來?」
劉貴妃道:「他可是經過大世面的,什麼樣的人沒見過?我們這點伎倆,只能瞞過一時,又如何如何瞞的長久?」
此後數日,劉貴妃和薛珝謹小慎微,不敢稍越雷池一步。由於她們做得十分隱蔽,劉備雖有懷疑卻查不到證據。再被劉貴妃在耳邊灌幾碗迷湯,便又暈乎乎的如在夢中,不再以此事為意了。
又一個冬天來了,天氣一天冷似一天,寒風夾著雪花在長安城中肆虐,路上行人日漸稀少。這種鬼天氣,除非身有要事及腦子有病之人,誰也不會在外行走,大多數人都躲在溫暖的狗窩裡靠著火爐取暖。司空府裡下人不知是因為天氣過於寒冷,還是賈仁祿回府之後又開展整風運動,一個個都沒精打采,蔫了巴嘰,再也沒力氣為非作歹,倒行逆施了。除了那些盼著有朝一日再被搶進賈府的女子之外,長安百姓見他們一個個都改邪歸正,都感到十分的高興。
值此隆冬時節,天寒地凍,漢魏雙方都無法用兵。諸葛亮接管賈仁祿軍隊時已是九月下旬,離隆冬只剩下半個月不到的時間,於是他也就不再大舉用兵,只是分遣小股部隊略定新興、雁門、樂平等郡。
其時這支軍隊經賈仁祿這個大流氓統帶已久,自也染上一股流氓氣,全軍上下一聽要打戰便嗷嗷直叫,和打了興奮劑一般。反之聽說沒戰打,便和霜打的茄子似的,怎麼也提不起精神來。由於賈仁祿詭計多端,沒人敢劫他的寨,因此他行軍打戰時,便怎麼簡單怎麼來,令手下將領自擇善地安營,不擊刁斗自衛,也不遣人值夜,只是令偵騎遠出哨探而已。兵士晚上不用巡哨值更,可以一覺睡到大天亮,自然十分歡喜,因此軍中人人感激賈仁祿,願意為其效死力。
諸葛亮這個凡事都力求四平八穩的統帥無論如何也帶不慣這種撒稀擺怠扶不上正道的士兵。他一到軍中,見到營中如此佈置,不禁大皺眉頭,心想賈仁祿的狗運當真好極,防守如此稀鬆,居然能無災無難混到現在。當下他便擊鼓升帳,開了一個整風會議,將賈仁祿所設一應措施盡皆廢除。開始正部曲行伍營陣,擊刁斗派值夜,士吏治軍薄至天明。兵士們不得休息,紛紛怨歎。好在諸葛亮恩威並濟,賞罰分明,而且以身作責。兵士感念他的恩惠,懼怕他的威嚴,這才無話可說。不過兩相比較,總是覺得賈仁祿這個大流氓遠比這個羽扇綸巾的儒生要親切的多。
其實賈仁祿那樣根本是極不負責任的作法。他本就是一個隨隨便便的人,所立法規也就極其簡單。他所恃的不過是自己的聰明加運氣,往往能提前料到敵人的動向,預作防患。一旦敵人出乎他意料之外,突然襲擊,他根本無法應付,只有使出拿手絕活,逃之夭夭了。而諸葛亮的做法,正是古時軍中的常規作法,不論何時何地,營中防衛都十分嚴密,敵人要想偷襲,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可兵士不管這些,他們只知道在賈仁祿手下當差十分輕鬆,而在諸葛亮手下當差十分辛苦。於是便有不少兵士開始抱怨劉備將賈仁祿這樣一個百年難遇的好上司貶去當全國最大的包工頭,卻將這麼一個凡事拘泥成法的老學究派來指揮軍隊,害得他們活受罪,當真是愚不可及矣。
司馬懿自晉陽大敗後,逃歸鄴城,自覺無顏面對江東父老,便泥頭面縛,待罪闕下,請求曹丕賜他一根繩子讓他上吊去。曹丕也知他此次失敗非戰之罪,念在他往日功勞卓著,便下旨免了他的死罪,令他待罪立功。司馬懿覺得曹丕判得太輕,苦苦上表請求貶降三等,曹丕也不好拂他的意思,准他所請,貶其為蕩寇將軍,留在朝中參謀國事。晉陽一役魏兵死傷幾達五萬餘人,可謂十分慘重,再加上早先吳魏廣陵之戰,魏國元氣大傷,已無力向外擴張,被迫轉為防守。
曹丕做夢都想著一統天下,可接連兩場慘敗,將他這個美夢徹底的粉碎了。如今魏國形勢岌岌可危,北方曹彰之軍早已到了遼隧,正已公孫恭交戰。由於遼東離鄴城數千里之遙,戰報一時之間難以到達,曹丕至今還不知道結果如何,不過司馬懿在曹彰未出發之前便已斷言他此行必勝,只不過時間長短而已。
曹丕擔心曹彰攻下遼東之後勢大難制,反過來收拾自己,心情更加煩悶,終日借酒消愁。忽一日,他痛飲三升美酒,醉倒涼亭之畔,閉目運功。突然之間,一陣冷風吹來,他打了一個寒噤,醒轉過來。驀地裡腦瓜突然間開竅,豁然有悟。心想如今內憂外患不斷,自己這個皇帝隨時都有當到頭的可能,以其這麼鬱鬱終日,等待他人來結束自己的生命。不若今朝有酒今朝醉,乘著大權在手,好好享受一番,這樣才不枉自己費盡心思搶這個皇帝來當。
次日早朝,他便鄭重其事的宣佈自己的振興大魏計劃,下旨在鄴城起造朝陽殿、太極殿,築總章觀,俱要高達十丈。與此同時在漳河之濱起造崇華殿、青霄閣、鳳凰樓、九龍池。所有建築,務要極其華麗,雕樑畫棟,碧瓦金磚,光輝耀日,以展現大魏雄風,令諸侯聞風而膽寒。
蔣濟、劉曄、辛毗等人沒想到他徹夜不眠妙悟出來的振興計劃,便是這麼一個亂命,聞言之後無不大失驚色,紛紛上表切諫。怎奈他們之中無一人揣摩到曹丕心思,便無法對症下藥,表章之中所言更是牛頭不對馬嘴,無法切中要害。曹丕覽表大怒,將屢次出言不遜的辛毗貶為東陽縣令,蔣濟、劉曄二人也連降三級,罰俸一年,群臣見他增蓋宮室之意甚堅,不敢再放聲音。一些小人為了加官進爵,更是迎合他的心意,上表歌功頌德。曹丕龍顏大悅,下旨選取天下巧匠三萬餘人,民夫三十餘萬,不分晝夜興造宮室。民力疲睏,怨聲不絕。
這日曹丕正是偏殿詢問太極殿進度,忽然間一名近侍走了進來,興沖沖地道:「報,遼隧大捷!燕王於遼隧大敗公孫恭,並將其生擒活捉。賊酋既擒,遼東便不戰而降。燕王盡定遼東之地,設玄菟、遼東、樂浪、帶方四郡……」
曹丕大失驚色,抄起一方硯台向他擲去,道:「這是什麼狗屁捷報,還不快給我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