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許都已傳出曹操身死的消息,孫權自然不會追殺他,且他此時頭髮散亂,灰頭土臉,樣貌已是大變,不仔細看根本沒人認得出他來。於是他放心大膽的向北而行,這日到了臨穎,發現城頭已飄著劉備大軍的旗號,一打聽才知道此城已被魏延攻下,而張飛佔了穎陽,二將聽聞曹操身死的消息,倒也沒有冒然進攻,只是在城中休整。
曹操越想越覺得這不像是計,不過由於結果實在過於可怕,他稍念及此,便不敢在往下想,此時臨穎已為劉備所佔,他不敢進城,當夜便在荒山中歇宿,提心掉膽的過了一晚,倒也太平無事。次日一早,他便轉向東北,大步向許昌而去。
走了一個上午,離許都城已不足百里,忽見前方煙塵揚起,一彪騎兵約有四五十人,向他馳來,想是四下巡警的哨騎,為首一人像是隊長,大聲叫道:「什麼人!」
曹操心中一喜,道:「只我便是魏王,快快護送我回城!」此時他身上的衣衫早已被荊棘劃破,破爛不堪,不過說話凜然生威,王者之氣絲毫不減。
眾人聞言愕然,向他上下打量一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驀地裡目露凶光,為首那名兵士,道:「你胡說什麼,魏王好端端的在許都,你怎敢冒充。再說你也沒看看你像個什麼樣子,居然敢說自己是魏王,不是讓人笑歪嘴麼,哈哈!」身後騎兵無不哄笑。
曹操向他們瞥了一眼,見他們眼神有異,心中一凜,道:「孤還未死,何人敢嗣立?」
那隊長雙手插腰,笑道:「這人當真好笑,居然自稱孤。也不瞧瞧他是個什麼東西,一個鄉下老頭都能稱孤,那我豈不能稱朕了,哈哈!」身後兵士笑得前仰後合。那兵士笑罷,大聲喝道:「你這瘋子還不快滾,再胡說八道,可別怪我不客氣了。」
曹操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是怎麼不客氣的。」
那隊長勃然大怒,縱馬衝上,揮刀便往他面門劈去,曹操也不打話,倏地伸手,將他拉下馬來,翻身而上,搶了他的坐騎,雙腿一夾,那馬邁開四蹄絕塵而去。
那隊長大聲叫道:「先王不幸中道崩殂,已薨數日。可仍不少宵小之徒及孫劉奸細冒他的名頭四出撞騙,欲顛覆我邦。大王有令凡遇到自稱先王者格殺無論!」身後兵士轟然應諾,縱馬奔上。
曹操聽了心下大駭,尋思:「我死沒死,別人不知,子恆竟會不知?難道他為了當上魏王,竟忍心加害於我?這不是真的,這一定不是真的。」
心中自怨自艾,手上卻不停,不住催馬落荒而走。
正奔行間,忽地斜刺裡又奔出數騎,為首一騎也不打話,彎弓搭箭,逕向他背心射去。那箭挾破空之聲飛至,來勢凌歷,曹操待要躲閃已是不及,背上中了一箭。曹操啊地一聲,叫了出來,一口鮮血噴出,伏在馬上,一動不動,顯是死了,那馬馱著他的屍體向遠處奔去。
射箭之人乃是曹丕所養的死士姓王行三,近幾日奉了曹丕令旨,像頭狗樣的於許都城外四下游弋,兩眼直冒綠光,只要一見到曹操便立即撲將上去啃上一口。
原來洩露軍情給孫權不是別人,正是曹操的寶貝兒子曹丕。他是曹操嫡長子,與聞軍機大事,知悉曹操要奔襲汝陰,正中下懷,當即差心腹兼程急走前去報信。曹軍行動雖速,畢竟人數眾多,各人駕駛技術有高有低,坐下跑車的性能有好有壞,難以統一,且要休養馬力。怎及那信使換馬不換人,晝夜不停的趕路,是以他趕在曹操之前,將此消息傳給孫權。孫權得此情報,半信半疑,連夜差人哨探,查證確實。這一喜實是非同小可,忙與陸遜商議,著手佈置。曹操有了奔襲烏桓的經驗,保密措施做的極是到位,自以為可以瞞天過海,哪知百密一疏,沒想到竟有內奸暗中洩露,一時不查,中了圈套。其實就算他再聰明百倍,這樣的結果也是出乎意料,因為他怎麼也沒想到他的親生兒子為了王位,竟會設計害他。
其時曹操所領五千人騎兵裡混有曹丕死黨,他們知悉曹操進谷後必然中伏,故意墜後,並未進谷,而是躲於谷外密林之中,得以倖免於難。其後他們見許褚扶著曹操而出,便暗中跟隨,怎料曹操甚是機敏,故佈疑陣,那夥人追到半路,便被曹操引開,失了蹤跡,只找到了沾滿鮮血的金甲長袍,怏怏而回。
曹丕見孫權布下的十面埋伏竟沒能將曹操殺死,而自己手下這般飯桶更加差勁,居然連人都跟丟了,不禁心中害怕,擔心曹操回來之後,查察軍情洩露之事,將自己揪出來喀嚓。此時他已騎上虎背,毫無退路可言,索性孤注一擲,找司馬懿商量。原來司馬懿投效曹操之後,曹丕見司馬懿智計出眾,謀無不中,便深相結納。司馬懿前前後後收了他幾萬兩黃金,自然盡心為他劃策,此時聽聞此事,雖大為震駭,卻仍為他著想,沉吟片刻,便替他出了一個主意。讓他找一個身材與曹操十分相近的兵士殺了,劃花他的臉面,披上從山澗中找來的曹操戰袍,假作曹操屍體,棄於許都城外的一道山澗之中。不數日,巡哨兵卒發現那兵士的屍體,誤以為是曹操屍骸,大失驚色,慌忙報入城中。曹丕假意做作一番,帶同眾文武親自出城查察,其時那兵士的臉面早就被劃得亂七八糟,連他爹娘都不認得,從文武自是無從辯認,但他身上的戰袍,卻人人識得,正是曹操之物,當下人人都以為曹操一路被孫權追殺,歷經重重劫難,好不容易逃到了許都附近,卻因受傷過重而死,無不慼然欲絕。曹丕更是發揮長項,賣力表演,撫屍痛哭,放聲號啕,哭得死去活來,在場文武無不動容,陪他灑下了幾行熱淚,一時之間谷內哀聲一片,激得山鳴谷應。眾人哭罷,令兵士用金棺銀槨將「曹操」屍體入殮,送入城中,停於偏殿。
魏王曹操千里奔襲汝陰,偷雞不成反而食把米,奈何不了孫權,卻搭上了一條老命,自然是轟動天下的大事。劉備素來自詡仁厚重義,陶謙讓他接掌徐州,他尚且三讓乃受。乘喪伐人這等不是下三爛就是下四爛事情,他自然是不屑為之的。其時劉備大軍已打到許都門戶穎陰城下,正與夏侯惇大軍相峙。收到曹操死訊之後,劉備當即便令魏延、張飛停止進攻,撤回穎陽、臨穎二城待命。
曹氏群臣聽聞劉備大軍撤走,放下了一大半心,便開始商議喪事,照理來說喪事要世子主持,可曹操還未及指定繼承人便嗝屁了,眾文武均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司馬懿、王朗等曹丕的鐵桿粉絲,乘機竄將出來說道曹丕本就是嫡長子,又正好在許都,理應由他主喪。若是遷延時日,群公子相爭,又像當年齊桓公那樣,病死之後,諸公子爭位,大打出手,致使桓公屍體停於榻上,六十七日不葬,屍蟲攢屍,直達戶外。若果真如此,不僅是對曹操的大不敬,而且曹操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江山也就要毀於一旦了。
曹丕爭世子時與曹植不同,曹植一心想著如何在曹操面前出風頭,而曹丕自認為拍馬屁的本事遠遠及不上曹植,便走群眾路線,對眾文武自是加意巴結,曲意逢迎。逢年過節,自有大禮相送,不管是在鄴城的,還是在許都的,只要是朝中百官人人都不落空,是以百官看在錢的分上,對曹丕極是愛戴,聽二人說著入情入理,紛紛附和。當下眾文武盡皆掛孝,擁立曹丕主喪,眾人各就哭位,對著棺槨放聲號啕。
那小卒也不知哪裡來的造化,只因長得和曹操有五六分相似,便被曹丕選中。雖然死的莫名其妙,到閻王殿上不好交待,不過死後以金棺銀槨入殮,享受王者安葬之禮,更有數百人圍在棺前大放悲聲。人誰無死,如此死法雖然冤枉,卻也著實光彩,那小卒泉下有知,怕也要打屁眼裡樂將出來了。
華歆雖然未就哭泣之位,卻也沒有閒著。聽聞曹操死訊,便即揮毫潑墨,筆走龍蛇草擬一詔,寫畢便衝到皇宮之中,讓獻帝用印。其時獻帝已不是什麼皇帝,簡直就是一部蓋印機器,對蓋印早已習慣成自然,接過聖旨,看也不看,提起玉璽便蓋將下去,這道冊封曹丕為魏王的聖旨便這麼稀里糊塗的擬成了。獻帝用印畢,華歆雙手接過,屁顛屁顛的前往宣旨。其時眾文武皆欲擁立曹丕為王,正愁沒有詔命,名不正言不順,見華歆執聖旨前來,皆踴躍稱賀。華歆即於殿上宣旨封曹丕為魏王、丞相、冀州牧。曹丕屢施奸謀,最後竟不惜弒父,為來為去,就是為了這麼一天,當真是心花怒放,只不過剛死了「父親」不能手舞足蹈,亂喊亂叫,未免美中不足。為恐夜長夢多,他當機立斷,即日登位,受大小臣工拜舞起居。
可曹操畢竟生死不知,下落不明。曹丕雖當上了魏王,卻也如坐針氈,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一聽到風吹草動,便以為是曹操來了,嚇得從夢中驚醒,出了一身冷汗,這魏王當得也著實沒什麼意思。他擔心曹操從暗處竄將出來,和自己算總帳,便令心腹死黨四出巡查,一見曹操立即格殺。權利鬥爭本來就是這樣的,為了那方圓僅四寸的傳國璽,父可弒子可殺,只要能龍登九五,什麼都可以割捨。其實這也是為人君者必須具有的素質,若沒有鐵石心腸,殘忍手段,即便他當上皇帝,也沒法在殘酷的政治鬥爭中生存下去,搞不好又是第二個漢獻帝,最後淪為可憐的蓋印機器。
王三見曹操已死,想起曹丕親口許下誰殺死曹操,賞千金封萬戶侯,不禁大喜若狂縱馬奔上,欲割下曹操的首級,解去領功。本來曹操威名蓋世,借他八百個膽子他也不敢殺,只不過這賞格實在太高,不由得他不砰然心動,何況下令殺人可是曹丕,他自己都不心疼他的父親,旁人也沒必要代他心疼。
王三追了一陣,極目望去,只見那馬忽西忽南的亂走,顯是無人駕馭,曹操始終伏於馬上,一動也不動,看來真是死了。不過他騎術甚佳,騎得甚穩,是以死後屍體始終不墜。
那馬見身後有人追趕,奮蹄加快腳步,突然之間,前面出現一條小河,闊約數丈。那馬一聲驚嘶,陡地收蹄,馬上的屍體收不住勢子,向前衝出,砰地一聲,掉到了河裡。
射殺曹操之人,見曹操屍身落水,大吃一驚。縱也追至河邊,手搭涼棚,向遠處望去,陽光下唯見波光鱗鱗,哪有曹操的影子,不知被衝到哪裡去了。王三沿河而下,搜了十數里,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可謂一無所獲,見天色已晚,只得怏怏而回,心想曹操所中那箭箭頭喂有劇毒,若他獨門解藥救治,既便當時不死,過不了十幾二十天,也是個死,早死晚死又有什麼區別?只不過不能親自割下的他首級領賞未免美中不足。
王三回轉許都,來見曹丕,將方纔之事對曹丕說了,曹丕心中一喜,問道:「你可看得真切,真是那人?」「曹操」這兩字實在太難以啟齒,即便是四下無人,他也說不出口,反正王三也知道他說的是誰。
王三點了點頭,曹丕又是一喜,道:「真的死了?」
王三道:「他中箭之後,口噴鮮血,伏在馬上一動也不動,即便不死,也是凶多吉少,何況我的箭上喂有劇毒,他重傷之餘,豈能抵受得住?」
曹丕點了點頭,道:「你沒搜到屍體?」
王三搖了搖頭,曹丕喃喃地道:「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我還是有些放心不下。」頓了頓,道:「過了那河上游便是穎陰,那裡守將可是夏侯元讓,若讓他見到了可就糟了。你多帶些人手,這就趕去穎陰佈置,一定不能讓那人進城。」
王三應道:「是!」
曹丕微微一笑,道:「這事你辦得不錯,等你回來之後,我便封你為威寇中郎將,賞千金,食邑萬戶。」
王三跪拜道:「多謝大王提拔!」
曹丕擺了擺手,道:「下去吧。」
便在這時,一近侍走進殿來,道:「不好了,曹子建逃出鄴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