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數日,劉備大集文武,置酒未央前殿,劉辯也應邀出席。甫一進殿,劉備便喜笑顏開,下階相迎,來至近前,長長一揖,道:「劉蒙啊,長安近來大旱,百姓乏食。前幾日你上書言道願以自家之糧接濟城中百姓,我看了之後很是高興,便讓你速辦。如今著見成效,我心甚慰,已上表朝廷大大褒獎於你。」
劉辯根本沒有上過什麼願以自家之糧接濟城中百姓的書,聞言一怔,出了好一回神,方堆起假笑,道:「哪裡,哪裡。這些都是使君之功,使君心憐百姓而力不能及。我倒有些糧草,能不為使君分憂麼。我哪裡有什麼功勞,一切都是使君指劃的好,才能如此順利施行。」
劉備笑道:「哪裡,哪裡。你太客氣了。來!」說完牽著劉辯的手,來至高台之上,二話不說,將其按到自己平時所坐的位置上。
劉辯大吃一驚,掙扎欲起,奈何劉備好歹也會些三腳貓的功夫,有把子力氣,死死按住不放。劉辯掙了三次,沒有掙脫,臉色變幻不定,問道:「使君這是為何,我一介商人,哪敢坐這個位置。」
劉備微微一笑,道:「你如何坐不得。」
劉辯死死的盯著劉備,看了半晌,也無法從那張笑容可掬的面龐之上看到什麼天機,遲疑道:「這……」
劉備佯怒道:「你再不坐好,我可要生氣了!」
劉辯忙道:「那我便卻之不恭了。」說完便靠著邊斜斜地坐著,不敢坐實。如此坐著當真比站著都難受。過不多時,大顆大顆地汗珠便從額頭之上源源不斷的冒出,也不知是累的還是嚇的。
劉備威嚴的目光在劉辯臉上掃了幾掃,手捋鬍須,微微一笑。轉過身去,來到階下,當中跪好,道:「漢左將軍、宜城亭、領雍州牧,皇叔劉備參見弘農王。」跟著便行大禮。眾文武忙起身而出,來到正中跪拜行禮。
劉辯根本沒想到劉備會這麼爽快的便承認他的身份,怔在當場,過了半晌方道:「使君這是在做什麼?我哪裡是什麼弘農王。」
劉備道:「王上的身份已經查實,您確實是當年被貶為弘農王的少帝,我已奏知朝廷。皇上大喜,已命人來請您速去許都與之相見。」
劉辯用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裝著一臉迷茫道:「這怎麼可能,我是陳留糧商劉敖之子,此事盡人皆知。」
劉備知他揣著明白裝糊塗,回過頭去,大聲喊道:「有請太后。」
話音剛落,兩婢前導,兩婢後隨擁著何太后緩緩而入,來到近前,何太后道:「辯兒,都到這時候了,你怎麼還不認?你的事我都和皇叔說了。」
劉辯看了何太后半晌,方始歎道:「母后,你這又是何苦,我這樣挺好,不想再過回原來那種提心吊膽的日子了。」
何太后道:「今時如何同於往日?如今皇上已經承認了你的身份了,從今日起你便是堂堂正正的弘農王了,不用再裝成微賤的商人之子了。」
劉辯一擺手,道:「罷了,諸位平身。」
劉備等人謝恩之後,紛紛站起身來,各歸各位坐好。劉備看了看劉辯,手捋長鬚,笑道:「真沒想到當年的少帝居然還活著,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來,我們敬弘農王一杯!」說完舉爵相敬。
劉辯遜謝一番,這才飲下。當夜酒宴盡歡而散。轉過天來,劉辯、何太后收拾已畢,起程前往許都,劉備率文武百官,直送出三十里外,方依依不捨的回來。
回到東門,只見粥棚依舊開著,窮苦百姓依舊絡繹不絕地排隊領粥。由於隊伍太長,一時也不能馬上領到,沒有排到的人,便三三兩兩地交頭結耳,打發無聊時光。劉備等人均身著便服,不太引人注目,便湊上前去,看似偶然路過,實則側耳細聽他們都在說些什麼。
只聽得一個衣衫襤褸的青年男子說道:「這劉蒙真好。這天旱成這樣,我們吃了上頓沒下頓。他在此時施捨米粥,還真為我們窮苦人著想。」
邊上一位四十許間的中年漢子,看著他笑了笑,道:「你是外地來的吧。」
那青年男子點了點頭,道:「嗯,對的,我聽說這裡捨粥,拖家帶口,大老遠從武功趕到這來的。」
那中年漢子道:「怪不得你不知道呢。這劉蒙可不是什麼糧商,他可是弘農王,今天一早便往許都去了,就是打這個城門過去的。」
那青年男子一拍大腿,道:「唉,我咋沒遇到這個大善人呢,遇到了我可是要好好謝謝人家。」
那中年漢子將頭湊了過去,悄聲道:「還不都是劉使君讓他這麼做的。前幾年大旱之時,就是劉蒙的糧號,一石米萬錢,沒人買得起,也沒見他施捨過。如今都是使君心憐百姓,這才讓他放糧賑濟的。」
那青年男子皺了皺眉,問道:「哦,有這事?」
邊上一五十來歲老者,彎著腰,駝著背,別看他如此不濟,耳朵居然挺靈,如此小聲的對話,他也聽得輕輕楚楚,湊上前去,慢吞吞地道:「告示都貼出來了,劉使君嘉獎他的功績,奏請朝廷封他官做。後來又查出來了,他原來竟是弘農王,這不朝廷已接他到許都去了。他是施捨點糧食,但也得到了不少好處,也就不算白施捨了。只有劉使君啥好處都沒得到,還白賠了不少賞賜,像那樣的人才是大大的好人啊。關中有這樣的人做主,可是有福了。」
那青年男子不住點頭道:「原來是這樣啊。我說嘛這商人都是為富不仁的,怎麼會突然這麼好心起來,原來是想花點糧食買官做。我們那裡的米價已漲到了一石五百錢了,那糧商還一個勁的囤貨長價,唉,根本買不起,這讓我們窮人咋活呢。我看著那些白花花的大米堆在那,就是買不起,恨得後槽牙直疼,都恨不得將那糧號給砸了!」說完攥起拳頭,橫眉立目,一副雖千萬人我往矣的英雄形象。
那中年漢子搖了搖頭,喟然長歎道:「長安以前也是這樣,如今有劉使君在的時候就好多了,糧價倒也沒長多少。他老人家對囤積居奇抓得極嚴,誰敢亂囤抓到了那是要殺頭的。」
那老者道:「都說劉使君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來關中救我們老百姓的。這水出神碑的時候我也去看過呢,如今看來,還真是這麼回事。」
那青年男年道:「哦,水出神碑,道上聽人吹得神乎其神,我也沒聽得太清楚。那是怎麼一回事,也說給我聽聽。」
聽到這裡,劉備手捋鬍須,微微一笑,右手一揮,邁步便行,眾人緊跟而去。回到前殿,劉備手指賈仁祿,笑道:「仁祿啊,你這招也太損了。這弘農王這些天來,一共耗了有幾萬石糧食,本來是想收買人心的。可是你就貼了幾張告示,散了幾句流言,這些功勞就都變成是我的了。那弘農王要是聽到了剛才的對話,我看能氣得吐血而死的。」
賈仁祿哈哈一笑,道:「這也是典故,同樣也是齊國的。戰國時,有一個老者涉過淄水的時候,凍得走不得路。齊相田單看到了,便解下自己的皮裘披在了那老頭的身上。當時齊襄王微服出巡,見此情景,認為田單收買人心,謀圖篡位。十分震怒,便要將田單抓來喀嚓了。」
「正巧齊襄王所立岩石之下,有一個穿珠子的青年人,他聽到了齊襄王要殺人的話,便搶上前來勸說。他說只要襄王嘉獎田單之善,便可挽回人心。田單有一善而襄王嘉獎,那田單之善也就是襄王之善了。襄王聞言大喜,以後只要田單做了件好人好事,襄王便當著群臣的面,頭口表揚他一回,並且賞賜無數。久而久之,百姓們都傳言田單仁人愛士,都是襄王教育的好,不然他也不可能這樣。這樣田單算白忙活一場,白白費了不少力氣,功勞還都是啥也沒做的襄王的了。」
徐庶搖頭苦笑道:「這種典故,你也能想到,我也真是服了你了。弘農王這次可是賠大了,白白填了幾萬石糧食不說,還混了個以糧買官,別有用心的惡名。真的是偷雞不成反倒食了把米。這幾天我看他一定在心疼他的那些糧食,這許都也沒心情逛了哈哈!」
賈仁祿笑道:「呵呵,他還有空逛街?曹操正舉著鋼杈等著他呢,他這次去,能活著回來,就算是祖宗庇佑了。至於給扒幾層皮,那就要看曹大大的心情了。」
張飛怒道:「那種小子,也不用和他廢話。我這一拳下去,保管他老老實實的趴在那一動不動。」
賈仁祿心道:「廢話,都死挺了,還怎麼動。」
劉備對這個三句話不離殺人的張飛早已措手無策,聞言一臉無奈,索性裝沒聽見,對賈仁祿說道:「仁祿啊,這承認了弘農王的身份,不會有問題麼?我心裡有點沒底。」
賈仁祿道:「哼,弘農王當然不想這麼早就表明身份。他既然想躲在暗處放冷箭,咱偏偏不讓他如意,非得把他晾出來好好曬曬。這樣他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想再來暗的也是不能了。」
劉備笑道:「呵呵,我算是服了你了,這鬼主意是一個接著一個,讓人防不勝防啊。」
賈仁祿歎了口氣道:「都是給逼的。弘農王畢竟是幫我們奪下洛陽的大功臣,要是他好好的當他的富商,老老實實的賣他的糧食,泡他的美媚,咱也犯不著動他。」
便在此時,一小卒嘴唇乾裂,面上滿是塵土,氣喘吁吁的奔進殿來,大聲喊道:「報!大事不好,西域……」說完之後,兩眼一黑,雙膝一軟,便暈了過去。
劉備大吃一驚,站起身來,伸手一指,大聲叫道:「快救人!」
張飛搶上前去,伸手掐了掐那小卒的人中,搓了搓他的胸口。過了半晌,那士卒悠悠醒轉,一見張飛以為自己已經到了地獄了,嚇了一大跳,啊地一聲,噴了口鮮血,又暈了過去。張飛兀自不明白他這張醜惡嘴臉有多麼的人見人怕,撓了撓頭,一臉迷茫地道:「咋又暈了?」
賈仁祿笑道:「得!估計是給你嚇的,換人。」表面雖談笑風生,但心裡咯登一下,那個不祥的異夢再一次的浮現在了腦海間,一念及此,便有些不寒而慄,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
徐庶來至近前,替下張飛,掐了掐那人人中,跟著命人取了碗水來。過不多時,那士卒又悠悠醒轉,這次見到徐庶,覺得像又回到了人間了,微微一笑,道:「西……西……域……」
徐庶笑道:「呵呵,先別急,喝口水,休息休息,慢慢說。」說完便將水遞上。
那小卒接了過來,大口大口喝了幾口,覺得嗓子不再乾啞,便道:「大事不好了!西域郝長史回師途中,行至且末城西百餘里的沙漠之中,突遭一支來歷不明的軍隊夜襲。郝長史提劍立於營中彈壓兵士,不幸中箭負傷。各路諸侯失了約束,爭相逃散,遠征軍大敗。郝長史……郝長史……」說完悲從中來,竟失聲痛哭起來。
劉備走下高台,來至近前,道:「快說,伯道如何了?」
那小卒道:「下……下……落不……明。」
劉備喃喃地重複道:「下落不明。」
那小卒道:「對的,生不見人死不見……」
劉備長眉一軒,一擺手,道:「知道了,別說了。」說完來回上兩圈,停了下來,看了看那士卒,臉上滿是風霜之色,雙眼佈滿血絲,顯是為了早些讓中原知道這個消息,不眠不休,一路狂奔而來。心生憐憫,一揮手,道:「來人啊,好生扶這位壯士下去休息,不可怠慢。」殿外竄出兩名侍衛將那小卒攙了出去。
劉備鐵青著臉,來回地走著,邊走邊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不是說大勝於寘了麼,怎麼在回來的道上竟會遇到來歷不明的軍隊劫寨?」
徐庶道:「這西域形勢過於複雜,看來有一支我們還不清楚的力量,在暗裡攪風攪雨。」
賈仁祿點了點頭,道:「看來是這樣的。」
劉備歎了口氣,道:「這幾天我老是心神不寧,沒想到竟應於此,如今該如何是好?」
郭淮、孫禮一臉悲痛,同時出班道:「我等願親往西域查察真相!」
徐庶一擺手,道:「如今還是先瞭解情況,天色已晚,我看還是明天再議此事吧。」
劉備點了點頭,道:「那好,我正好也要靜一靜,再考慮一下西域形勢。」
徐庶知劉備有心放棄西域,如今也不好再說什麼,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轉身而出。
賈仁祿因怪夢應驗,心中鬱悶。回到家中,便將貂嬋和曹靜趕出屋去,將屋門一關,插上門閂。坐在案前,悶悶不樂,想起怪夢之中郝昭滿臉血污的慘狀,不由自主的流下淚來。正哭泣間,忽起敲門之聲響起,賈仁祿毫無理會。過了半晌,那人仍契而不捨,敲門不倦。賈仁祿越聽越煩,不耐煩地道:「別理我,煩著呢!」
門外貂嬋輕聲說道:「仁祿,西域的莫邪來了,說有要事要同你說說。」
賈仁祿正急欲知道西域之事,忙道:「快快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