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張飛那日在小沛和劉備衝散之後,大是氣惱。在亂軍之中找尋劉備半晌,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曹軍團團將其圍住,張飛那是人越多,狂性越大,如瘋子一般,滿眼紅光,見人便刺。竟往人多陣厚的地方衝殺,透出重圍之後,渾身是血,當然沒一滴是從他身上流出來的。辯明方向之後,往南衝去,馳出兩三百里,到得芒碭山之時,已是次日辰時。
張飛見此山綿延數里,林木茂密,適合隱藏。他哪知當年漢高祖為避秦兵追捕曾和數百勇士匿藏於此,山上好歹也沾了些天子之氣,實在是屏吊懷古的大好去處,只知這裡實在是隱身遁形的絕佳去處。因此便老實不客氣的呆了下來,上得山來,發現不少地方都有大軍屯紮過的痕跡。張飛大是納悶,仔細察看一番,發現曹軍曾駐紮在此處一段時間,照規模看約數萬大軍。這才知道為什麼曹軍能在短時間內突襲小沛,原來事先就化整為零,悄悄地來到此間隱匿,使得他們完全蒙在鼓裡。
想通此節,越想越氣。心存萬一之想,曹操可能會去而復回,於是便在此山之中守了一月有餘。西北風是喝了不少,曹操的影子倒是沒看到。他哪裡能想到,曹操攻了徐州之後,就風風光光的返回許都了,哪還有閒情逸志再來此地喝風。
一月之後,張飛耐心有限,擔心劉備安危,便下山四處尋找,打探消息。這日偶然來到古城,在一小酒館裡點了二十斤酒,一大盤熟牛肉。正大碗大碗的喝個痛快,忽聽邊上一人如說書般的在那大吹關公斬顏良誅文醜的光輝事跡,其中關公如何揮刀,顏良如何抵敵,一招一式說的十分清楚詳盡,就好似他當時就在邊上親眼目睹一般。那人說得唾沫四濺,手指亂比,旁邊之人都聽得是津津有味,連聲喝彩。
張飛越聽越氣,又連灌了數碗,酒氣混著怒氣一起往上湧來。眼睛瞪得老大,上齒咬著下唇,右手攥著鐵拳,高高舉起,便要發作。就在這時,外面一陣擾亂,腳步雜沓,二三十位家奴模樣的人擁著一位右眼紅腫的年輕公子闖進酒館。人人手提刀劍,凶神惡煞。
那年輕公子右手捂著腫得老高的右眼,左手用力一指角落中一位背對著他的女子,說道:「就是她!就是她!這小娘們,老子今天要她好看!」
公子手下那些狗仗人勢家奴聞言大怒,大喝一聲,衝上前去,便要廝殺。酒館裡那些正在安心享受酒肉、聽人吹牛的食客,見這突如其來一出都十分惶恐。嚇得嘴張得老大,嘴裡的肉都掉了出來而不自知,高舉著筷子的手不住直抖,遲遲地放不下去。一瞬之間,眾人像定格般的愣在當場,突然之間不知哪個傢伙大喝一聲跑了出去,其他人算是找到指路明燈,紛紛有樣學樣,魚貫而出,一下子散了個乾淨。
這時熱鬧的酒館之中,就剩下那個滿臉黝黑,氣得吹鬍子瞪眼,灌酒如灌水的張飛。還有那個喝的很高,被酒沖昏了頭腦,認不清形勢,兀自在那喋喋不休的說書先生。那年輕公子當然不理這些閒人,喝令手下,對坐在角落裡那兩名女子發起攻擊。
張飛素來嫉惡如仇,見此情景,一回頭,瞥了一眼坐在角落裡的那兩女子,只見一女子三十左右年紀,臉現病容,樣貌頗有幾分熟悉,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見過。另一女子,約摸十六七歲,由於背對著他,看不到長相。
那年輕公子邊上一個像是管家的家奴,搶上前去喝道:「你這小妮子,還真的不識抬舉,我家公子看你們可憐,有意收留你們,你怎能這麼不識抬舉,你可知我家公子是什麼人?」
那年紀較大的女子,雙手顫抖,緊握那少女雙手,嘴裡不知念叨著什麼。那少女頭也不回,冷然道:「我管你家公子是豬是狗還是畜生!他惹得本小姐不痛快了,本小姐這才出手小小的教訓他一下,你們這群狗腿子是不是也想嘗嘗?」
那管家大怒,伸手一指,喝道:「他媽的,不識抬舉的東西,給我打!」
那些家奴雖不斷揮舞著手中刀劍,口中喝罵不斷,卻無人敢上前,顯是對那少女頗為忌憚。
張飛大怒,舉起酒碗來一飲而盡。拿起酒罈,欲往碗裡倒酒,怎知酒罈翻了個底朝天也只倒出區區兩滴酒來。他氣鼓鼓地將空酒罈往桌上一扔。右手攥拳,重重地往桌上一擊,大聲喝道:「小二,再打二十斤好酒上來!」
那店小二正蜷在櫃檯一角,嚇得全身打哆嗦,哪還有空上前趟這混水,聞言遲遲不動,繼續求神拜佛,真應了那句話:「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只是不知道滿天的神佛會不會因為他的一時心誠而保佑他了。
張飛見酒保遲遲不來,更是怒上加怒,氣上加氣,大聲喝道:「怎麼還不打酒來,怕我不給錢咋地!」此一聲暴喝當真聲震屋瓦,酒館之外一棵柳樹上,棲息著幾隻烏鴉,因天氣燥熱,正不住的「哇哇」亂叫,聽得此聲均以為是驚雷暴起,撲愣愣的數聲騰飛之聲響起,烏鴉霎時便散了個乾淨。
那大發酒瘋的說書先生,聽得此聲,一拍大腿,道:「呃……對的!就這聲音,當時關雲長也是這樣一喊,一揮刀便砍了顏良!」頓了頓,覺得有些不對勁,臉色數變,牙齒打顫,伸手一指張飛,道:「關……關……公!」
張飛猛一起身,竄到近前,一把提起那人,攥起醋缽般大小的拳頭,大聲喝道:「關……關……關你這個頭!再提這個字,我就叫你好看!」
那年輕公子瞥了張飛一眼,喝道:「喂,你們這兩個窮泥腿子,要打架到外面打去,別在這礙本公子的好事!」
張飛聞言只覺一股無名火直冒三千丈,大喝一聲:「賊廝鳥,老子今天就是要礙你的好事!」說完大步向前,左拳右掌,左勾右踹,霎時便將護衛在那公子身邊的數位家奴打倒在地,不住地呻吟。那公子一生都在這窮僻小縣裡欺壓良善,這等拳腳他哪能夢到,嚇得愣在了當場。張飛微微冷笑,退後數尺,兩掌平推,一股掌風如怒滔一般,洶湧而至。
那公子平常只知泡妞把妹,床第功夫倒是甚為嫻熟,各種花式無一不精,這拳腳上的功夫可就稀鬆得緊。被這掌風一激,不由自主地踉蹌倒退數步,一沒站穩,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張飛笑道:「你這公子好不濟事,如此手段也想學人搶男霸女?哈哈!今天你張爺爺我小小懲戒你了下,讓你知道點疼!還不快滾!再不滾我就不客氣了!」說完緩緩的向前踏出數步。
那公子此時已知張飛的厲害,張飛每踏出一步,他便感到危險迫近一分。嚇得全身發抖,冷汗直流,嘴裡不住叫道:「一群廢物,還不快上,先把這黑大個給我廢了!」
張飛聞言倒停止前行,雙手負後,站穩身形,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們是怎麼把我給廢了的。」
管家知道張飛的厲害,縮身在一家奴身後,探出頭來,對著手下大聲喝道:「還不快上!」
那些家奴見那些被張飛打倒在地的同伴,個個弓著身子,在地上來回亂滾,額上大個汗珠不住直冒,嘴裡怪叫不斷,顯是十分的痛疼。知道今天遇到了一個硬茬,嚇的面如土色,面面相覷,無一人敢上前叫板。
那管家大怒道:「沒用的廢物,平時日少爺可待你們不薄。如今少爺有難,你們還不上前?」仍是無一人敢上前。
那管家閃身而出,狠狠踹了身前一人的屁股一腳,道:「你給我上!」
那家奴猝不及防,踉蹌地向前奔出數步。他身前諸人,聽得腳步聲,知道有人敢於上前送死,對其好生的佩服,紛紛臉現同情之色,主動讓出路來。那家奴奔出數步,方始收住勢子。充滿畏懼猶疑地眼光在張飛虎背之上掃了幾掃,待要退回。回頭一看管家正不住地揮手讓其攻敵,而其他同伴則是一臉幸災樂禍,袖手旁觀的表情,不由大怒,心道:「酒肉朋友果然靠不住,平日和你稱兄道弟,好的就和一個人似的,今天你有一難,沒有一個上前相幫也就罷了,還一副巴不得你死了才好的表情。」
想到此便怒氣上湧,膽氣反倒大了幾分。回過頭來,昂首挺胸,表情肅穆,悍不畏死,大有「風瀟瀟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英雄氣概。大喝一聲,手提長劍,大步上前,作勢便劈。此一劍是從當年高祖斬白蛇的無敵劍法中演化而出,再經他這個劍術大家苦心孤詣的改造,實是非同小可。這一劍劈將下去,沉穩狠辣,頗具高祖當年之風。
張飛聞得劍風之聲,便知有無名小賊在後偷襲。微微一笑,也不回頭,隨手向後揮出一拳,那拳便如長著眼睛一般,直奔那家奴的面門而去。此拳後發先至,轉瞬之間,便已擊到。那家奴不及閃避,本就不十分好看地臉上,再印上一個拳印,更顯猙獰。但聽得呼得一聲,跟著便是「劈啪、嗆啷、哎喲」一陣亂響,那家奴倒飛而出,越過其他同伴頭頂,撞翻了七八張桌案,這才摔倒在地。吐了老大地一口鮮血,再也爬不起來了。
張飛緩緩地轉過身來,伸手一指管家,道:「你上!爺爺我跟你玩玩!」
那管家回頭看了看那已摔暈過去的家奴,嚇得面如白紙,哪敢上前。連聲催促其他惡奴上前,那些人卻充耳不聞,不依令上前。欲再踹人屁股,踢人上前,其他人早有防備。這些傢伙雖然欺善怕惡,但蹲馬步這種扎基功夫,還是練過幾年,在有防備的情況下,管家那花拳繡腿,當然奈何不了他們。
張飛見他遲遲不上前,大喝道:「你到底上前不上前!」說完大步上前,那些家奴懾於他的威勢,紛紛讓開道路。那管家眼見著張飛的黑臉越來越近,這臉色也越來越白,不住的向後退。退了幾步,絆到一張桌案再也退不下去了,張飛搶上前去,提起他來,瞪著眼看著他,劍眉倒豎,大聲問道:「放不放對?」
那管家再也受不了驚嚇,心膽俱碎,噴了一口血,雙眼一黑,兩腿一瞪,到閻王那報道去了。
張飛一鬆手,那管家便癱倒在地,再也站不起來了。張飛回過身來,神威凜凜地目光不住的掃著那些惡奴,也不說話。那些惡奴互視了幾眼,算是想明白了,此時不跑,更待何時。想通此節,紛紛拔腿便跑,忠於主人的人,將那個嚇得愣在那裡發呆的年輕公子扶著飛跑。有些膽小的傢伙,跑不數步,一個踉蹌,倒在地上,就這樣也不敢停,四肢並用,爬將出去,霎時便跑了乾淨。
張飛見此情景,縱聲長笑,屋瓦震動,正得意時,忽聽身後那少女稚嫩的聲音響起:「這位可是張飛張將軍。」
張飛回過頭來,看了一眼這兩位女子,覺得甚為面熟,拍了拍腦門,卻實在想不想來在哪見過,問道:「你們是?」
那少女道:「怎麼張將軍如此健忘,那年在徐州之時,你還曾指點過我兩手功夫呢。」
張飛又想了半晌,一拍大腿,道:「你……你是……呂……呂布之女。」
那少女襝衽一禮,道:「正是,呂綺見過張將軍,謝過援手之德。」行禮已畢,一指邊上那個年紀較大的女子,道:「這是家母嚴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