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騰世紀 > 歷史軍事 > 國色生梟

正文 第一五四三章 老糊塗 文 / 沙漠

    楚歡和琳琅到蘇府的時候,天邊還有夕陽,得到稟報,蘇仲彥早已經飛奔而來,看到楚歡,立馬便要跪下行禮,楚歡卻已經拉住,笑道:「七叔,沒有外人,都是自家人,不要如此。昨日回來,本就想過來拜見叔公,只是有事耽擱,今天才能抽出時間和琳琅一起過來。」

    蘇仲彥如今是對楚歡即敬且怕,道:「那我現在就去告訴父親大人,楚督……!」

    「叫我楚歡就好。」楚歡含笑道。

    蘇仲彥擺手笑道:「不敢不敢。楚督,父親好像在後院,我立刻去請,對了,琳琅,你們先進廳喝茶……!」又叫人吩咐道:「趕緊準備晚宴。」

    楚歡倒也是存了在這邊吃晚飯的心思,只是道:「不用去請叔公,我和琳琅去後院拜見。」

    當下蘇仲彥在前領路,來到了後院,這後院是個小花園子,遠遠就瞧見老太爺正坐在一張竹椅上,手裡拿著一卷書。

    「父親,楚督和琳琅過來看望您了。」蘇仲彥瞧見太爺,老遠便喊道。

    老太爺往這邊瞧了一眼,站起身來,卻也沒有放下書,等楚歡和琳琅過來,正要行禮,老太爺已經笑著道:「免了免了。」又道:「這邊安靜,就在這裡坐一會兒?」

    楚歡自然是點頭稱是,蘇仲彥令人端來兩把椅子,有自己去操持晚宴,老太爺這才坐下,瞧了楚歡一番,笑道:「一戰功成,西北再無敵手,可喜可賀。」

    楚歡笑道:「都是托了叔公的福。」

    「不是這樣說。」老太爺含笑道:「都老得一隻腳埋土裡了,指望不上的,都是你自己能耐……!」

    「叔公看的什麼書?」琳琅含笑問道:「好像很入迷。」

    「哦?」老太爺笑道:「一本《史記》,閒來無事總愛翻翻,剛剛正看到越王勾踐世家,心有感悟,所以有些沉迷。」

    琳琅冰雪聰明,老太爺說的如此具體,她便知道老太爺只怕有話要和楚歡說,起身道:「叔公,我先去看望嬸娘他們,你們爺倆在這聊吧。」

    「也好。」老太爺點頭道:「正想和楚督說幾句話,你婦道人家,也不願意聽的。」

    琳琅掩齒一笑,退了下去,楚歡這才含笑問道:「叔公不知有何感悟?」

    老太爺這才放下書,歎道:「只是歎息種范蠡而已。」

    「哦?」

    「勾踐臥薪嘗膽,終成大事,他能夠擊敗吳國,說到底,只靠他臥薪嘗膽恐怕也不成,如果沒有種范蠡之流忠心輔佐,也未必能有所成。」

    楚歡頷首道:「不錯,一個好漢三個幫,想要赤手空拳獨闖天下,最後很容易粉身碎骨。」

    老太爺長歎一聲,「只可惜最後……!」搖搖頭,「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勾踐雖然毅力驚人,但是此人可患難,卻不能共富貴。忌憚種范蠡,殺種,范蠡倒是精明,否則也必定落得身死的下場……!」

    楚歡面不改色,微笑道:「所以勾踐殺忠臣,也一直被人所詬病。」

    「那又有何用,只是留給後人茶餘飯後的談資而已。」老太爺微笑道:「可是對種來說,卻是痛徹心扉啊……老夫偶爾想起種臨死前的心情,便覺得有些沉重,對人忠心耿耿,最後卻落得如此下場,可悲可歎。」

    楚歡笑道:「叔公是不是有所指?」

    「啊?」老太爺擺手笑道:「只是偶發感慨,楚督不喜歡聽嗎?」

    「當然不會。」楚歡笑道:「我一直都希望得到叔公的指教。對了,此番挫敗北山兵馬陰謀,收住朔泉,叔公挺身而出,我是前來道謝。」

    老太爺哈哈一笑,道:「你也不必謝我,真要是朔泉陷落,咱們這些西關士紳,能有什麼好下場?哦,你要說謝,那位齊王殿下倒是派人過來下帖子,邀請我們去他王府慶功……!」

    「聽說叔公並沒有前往赴宴?」

    老太爺身子緩緩往後靠去,靠在椅子上,看似老態龍鍾,但是一雙眼睛卻是充滿了歲月積攢下來的睿智,「赴宴?為何要去赴宴?」

    楚歡一怔,老太爺悠然道:「咱們組織人手幫著守城,是因為你送來書信,咱們是照著你的意思去做,說得更直接一些,既是幫你守住這一畝三分地,也是幫著自己守住家業……!」抬起手,輕撫鬍鬚,「楚督,咱們守城之前,可並不知道還有位齊王在城中,也不是替齊王守城……哦,這話也不是我一個人的意思,大夥兒都是這樣說。」

    楚歡倒想不到老太爺說的如此直接,頓時反倒不知道怎麼說。

    「楚督,老夫如今是老眼昏花,腦子有時候也糊塗,所以有些話說的不對,你就當老夫是老糊塗,在胡言亂語。」老太爺說自己老眼昏花,只可惜他的眼睛卻依然是閃閃帶光,「昨兒個錢伯夷還來我府上,說話之時,忽然問我昨天是秦歷什麼日子,我卻老糊塗,突然忘記了,不但如此,我都記不得當今天子究竟是誰。」

    楚歡眉角微跳。

    「我說我老糊塗了,錢伯夷卻也說自己記不得了。」老太爺歎道:「楚督,你說西北的老百姓,還有多少人記得秦歷?」

    楚歡知道老太爺說這話,已經是頗為直白,歎道:「叔公,你是說百姓都不記秦歷?」

    老太爺微微一笑,「住在深山老林的,只怕都不知道還有秦歷……唔,頭些年我還算著秦歷,但是如今已經記不得了。似乎這秦歷沿用了二十多年……二

    十多年,彈指一揮間,這西北太過偏遠,有些人不知道秦歷,倒也實屬尋常……!」

    楚歡「哦」了一聲,老太爺才緩緩道:「西北人重情念舊,誰對他們好,他們就記住誰……唔,華朝傳承了幾百年,西北的老百姓倒是知道有個華朝,後來群雄並起,西北三道,就有五國,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打來打去,民不聊生,五國後來都沒了,但是那些遺臣還記得自己的諸侯國,老百姓卻是不記得,依然記得華朝……打了那麼多年,西北遍地傷疤,老百姓擦乾眼淚,洗淨鮮血,又重新開始艱難生活,知道事的,曉得有了個秦國,不知道的,都不知道頭頂上的皇帝是哪個……本來日子過得就艱難,熬了十幾年好不容易恢復點元氣,忽然又是苛捐雜稅,老百姓好日子沒過上,就記得有個皇帝要修道,要建宮殿,所以要老百姓拿出家當來……妻兒餓死,衣不遮體,食不果腹,本來也忍了,後來又是西梁人殺過來,當兵的又不爭氣,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亡命天涯,想著年年往上面交銀子,當兵的打不過異族,倒也罷了,可是大片的人餓死,頭頂上的皇帝總不能因為修宮殿,活活看著老百姓都餓死吧?所以大夥兒都等著,等著發些糧食下來,不要吃飽,只要能填一下肚子,自己餓死沒關係,莫讓妻兒餓死……等啊等啊,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家人一個接一個餓死,糧食卻一顆也沒有過來……!」

    老太爺聲音低沉,就像一個垂垂老矣的老人在絮絮叨叨說著家事,他佈滿皺紋的臉上滿是滄桑,神情卻也是異常凝重。

    楚歡雙眉鎖起,眼角微微跳動。

    「楚督,你說,這些人心裡會怎麼想?」老太爺一雙洞觀世事的眼睛盯著楚歡,「你說他們該是跪地膜拜頭頂上那個修道的皇帝,期盼他長生不死,萬年長存,還是在心裡藏了一把刀,想著有朝一日要為自己的妻兒討還公道?」

    楚歡歎了口氣,道:「叔公,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說,西北人心裡都恨秦國。」

    「他們未必知道什麼秦國不秦國,可是他們絕不希望還要承受那樣的災難。」老太爺緩緩道:「忽然有一天,來了一個人,念著老百姓,分土地,發種子,減賦稅,想著他們過上好日子,就是連那些被逼造反的土匪,也都歸鄉種田,於是他們心裡就有了盼頭,老百姓沒有大的野心,就想著一畝三分地,老婆孩子熱炕頭,太太平平過日子,這個人帶著他們過好日子,你說他們心裡又是怎樣想?」

    楚歡知道老太爺口中的這個人就是自己,苦笑道:「我以前也想過這樣的日子,所以也願意老百姓過這樣的日子。」

    「對啊。」老太爺點頭道:「所以大夥兒都願意出力氣,心裡念著帶他們過好日子的人,可是如果有一天,這個人忽然說,他要聽從頭頂上那個修道皇帝的吩咐,要為那個修道的皇帝效忠,你又覺得老百姓心裡怎麼想?」不等楚歡說話,老太爺已經搖頭道:「得到的東西,誰都不想失去的。頭頂上的皇帝讓他們家破人亡,沒有半點恩惠施予他們,一提到那個皇帝,他們心裡先是害怕,然後是憤怒,當他們知道帶著他們過好日子的人竟然要聽那個皇帝的話,他們就覺得過好日子的希望破滅,於是連那個帶他們過好日子的人,也得不到他們的敬愛……!」說到這裡,頓了頓,靠坐在椅子上,盯著楚歡看了小片刻,才道:「等到了那個時候,只怕連你在西北也沒有立足之地了。」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