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歡面顯狐疑之色,裴績看在眼中,隱約猜到楚歡的心思,問道:「二弟是覺得皇帝不應該逃離京城?」
楚歡搖頭道:「並非是不應該,只是皇帝乃是開國之君,縱橫沙場半生,我很難想像他會因為畏懼天門道打到京城,就會匆匆逃離。」凝視著裴績,「大哥沒有見過皇帝,對他並不瞭解,我見過他多次,雖然已經老邁,但是當年的餘威猶在,我看不出他是一個怯懦的人。」
裴績歎道:「皇帝當年也確實是一代鐵血梟雄,只是人的年紀越大,就反而越會怕死,手中的東西越多,也就越害怕失去。」猶豫了一下,才輕聲道:「我也只是以常理推斷,到底是否如此,我也不能確定。又或者說他擔心其他地方生生亂,這一次北巡,也是威懾後方……!」擺了擺手,道:「且不說皇帝,只是皇帝離開之後,由誰坐鎮京城?」
楚歡問道:「大哥沒有得到是誰見過坐鎮的消息?」
裴績搖頭道:「尚不知曉。」問道:「二弟可知?」
「也是剛剛得到消息,皇帝北巡,太子監國。」楚歡神情凝重。
裴績眉頭也是鎖起來:「太子監國?」微一沉吟,問道:「既然是太子監國,那麼齊王可還留在京城?是否與皇帝一同前往河西?」
楚歡搖頭道:「暫時還沒有齊王的消息。」
裴績憂慮道:「如果皇帝不將齊王帶離京城,太子監國之後,豈會放過齊王黨的人?」他若有所思,「太子黨與齊王黨的爭鬥,朝堂皆知,皇帝北巡之後,京城在太子的控制之下,太子不可能毫無動作……!」他眼眸子顯出疑惑之色,喃喃自語:「奇怪……!」
楚歡輕聲道:「大哥是覺得皇帝將京城交給太子十分奇怪?」
「不錯。」裴績狐疑道:「多年之前,太子就一直被皇帝冷待,皇帝甚至一度扶持漢王來制衡太子……聽說太子與皇帝父子二人有時候一年都難見一次面,自從太子患了腿疾之後,皇帝下過旨意,太子可以不必入宮問安……!」
楚歡聽得裴績似乎是在和自己說話,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語,見他對宮闈之事竟似乎十分清晰,有些詫異。
他和裴績意氣相投,義結金蘭,那是拜過把子的兄弟,可是真要說起來,楚歡卻並不是完全瞭解自己的這位結義兄長。
他看似是一個瘸子,平平無奇,但是楚歡和他相處越久,越覺得他深不可測,天下諸多事情,似乎都在他的腦子之中。
楚歡知道裴績對自己必然是真心相助,所以有些事情他雖然狐疑,但是裴績不主動解釋,楚歡也從來不去詢問,就如裴績一般,楚歡告知他的事情,他會仔細聆聽,沒有說過的事情,裴績也從來不會太多詢問。
裴績若有所思,片刻之後,還是滿臉狐疑搖頭道:「實在想不通其中的道理,一直冷待太子,這突然之間,就將監國之位交給太子……!」
「大哥,聖上北巡,京城總是要人坐鎮,他的選擇,也只能是太子或者齊王,太子的名分並沒有廢除,讓他監國,也並無什麼說不通啊。」楚歡輕聲道。
裴績擺手道:「二弟,秦國有中書門下省,皇帝此前也並不是沒有出巡過,那時候京城就是交給中書門下處理。這一次北巡,雖然特別,但依然有處理方法,他可以讓太子和齊王同入中書省,這樣互相制衡,也不會讓一人獨大,但是一旦監國,也就是在皇帝離開京城的時候,國家政事,都將由監國主持……太子監國,也就代表著皇帝,獨攬大權……!」
楚歡明白過來,神情凝重道:「如此說來,一旦齊王不能跟隨皇帝北巡,留在京城,豈不是很危險?」
裴績點頭道:「我說的不解就是這一點。漢王已經退出帝位之爭,皇帝當然不可能將大統之位交給一個神志不清的皇子,能夠繼承大統的,只能是太子和齊王。其實一直以來,我都以為皇帝是想將皇位傳給齊王……!」
楚歡「哦」了一聲,裴績已經解釋道:「當初太子和漢王爭奪儲君之位,而齊王身居宮中,這局面當然是皇帝一手造成,許多人都是盯著太子和漢王,很少人發現宮裡還隱著齊王,即便是齊王已經到了出宮開府的年紀,宮中依然沒有動靜,我一直以為皇帝是在有意保護齊王,坐等機會,到了時機,便會改立太子。」
楚歡有些驚訝道:「大哥難道早就知道太子之位不穩?」
「皇帝當然不會讓一個連路都走不了的皇子君臨天下。」裴績歎道:「只是我終究還是自作聰明了,我一直以為皇帝早就安排好讓齊王繼承大統,現在看來,我只怕是看錯了。」他目光閃動,「這一次讓太子監國,那就是放任太子黨獨大,不出意外的話,等若是承認了太子的繼承權……既是如此,他當初又何必讓齊王出宮開府,又何必坐視齊王黨成勢,與太子黨爭鋒相對?」
楚歡輕聲道:「漢王黨覆滅,皇帝要制衡太子黨,所以扶持齊王繼續制衡太子。」
「這本來是一種解釋,我甚至以為那時候扶持齊王,已經是有意讓齊王上位,用不了多久,就會廢廢太子立齊王。」裴績歎道:「可是現在看來,皇帝這一次將監國之位交給太子,也就是沒有廢太子之心,那麼又何必多此一舉,扶持齊王制衡太子?現在看來,扶持齊王不但沒有制衡太子,卻是讓他的兩個兒子互相仇視,難道這就是皇帝想看到的?這……於情於理都是不能解釋的。」
楚歡聽裴績這般說,亦是覺得事情十分古怪。
雖然皇帝老邁,但是楚歡並不覺得皇帝因為年事已高就已經變得老邁糊塗,至少在楚歡看來,瀛元能夠打下這樣一座江山,當然是武勇與狡猾兼備之人,做事情也必然不會心血來潮,作為一個久經世事的皇帝,一直生活在爾虞我詐的環境之中,無論做什麼事情,必然是心中早有計劃。
就比如選擇繼承人之事,關乎國運,對於皇帝來說,或許是除了他追求長生不死之外的最大一件事情,這樣一件事情,他當然不可能心血來潮臨時決定,必然是經過深思熟慮。
此番已經將監國之權交給太子,按照裴績的說法,幾乎等若是確定了自己的繼承人。
如果說在漢王和太子相爭之時,皇帝還在斟酌儲君的人選,那麼通天殿事件之後,皇帝應該就已經明確了心中的儲君人選。
如果皇帝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讓太子繼承大統,那麼扶持漢王,固然有制衡太子的用意在,定然也有考驗漢王,斟酌儲君之意。
畢竟除了太子,可以立為儲君的,有漢王和齊王兩人,皇帝在排除太子之後,不動聲色考察齊王和漢王誰才是最合適的人選,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如果說皇帝一開始就確定要讓齊王繼承大統,那麼扶持漢王,依然可以說得通,皇帝擔心太子獨大,所以扶持漢王制衡太子,目的就是為了遏制太子的勢力,等到齊王成熟,在太子和漢王兩敗俱傷之際,改立齊王,太子和漢王也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但是通天殿事件之後,皇帝已經沒有必要再進行斟酌。
漢王退出儲君之爭,能夠繼承大統的,只有太子和齊王,如果皇帝真的沒有想過讓太子繼承大統,那麼扶持齊王,準備廢長立幼,那已經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如果皇帝依然確定太子為儲君,並無意傳位於齊王,那麼根本沒有必要扶持起齊王黨,畢竟黨爭對國本必定存在傷害,如果確定了儲君,自然就該給後繼之君一個平和的環境,在這種情況下,如果還要扶持齊王與既定的儲君相抗,於公對國家無益,於私對兄弟的情誼更是一種極大地破壞,除非皇帝腦子不正常,否則決不至於如此。
可是現在的情況,皇帝已經將監國之權交給了太子,那麼他之前所做的安排,無論是對社稷還是對自己的家族,都是有百害而無一利。
裴績因此而疑惑,楚歡想明白其中的關竅,也是心下愕然。
難道皇帝真的是所謂的仙丹吃得多了,曾經睿智聰慧的腦子,已經變得糊塗愚蠢?
裴績想不通,楚歡也想不通。
一陣沉寂之後,裴績終於道:「二弟,皇帝北巡,太子監國,雖然發生在千里之外,可是對咱們卻是影響極大,你可要早作準備。」
楚歡道:「大哥是擔心太子上位之後,會對我下手?」
「這是其一。」裴績肅然道:「不管你自己怎麼想,在太子眼中,你是齊王黨的核心人物,皇帝沒有死,太子還不至於敢對齊王輕易下手,但是趁此機會,他定然是要狠狠打壓齊王黨中人,或許在太子的心中,你是齊王黨中至關重要的人物,他勢必會找尋借口,將你從西關道總督的位置上拉下馬。」
楚歡皺起眉頭,隨即淡然一笑,道:「如果真到了那個地步,我也無話可說。」
「無話可說?」裴績正色道:「二弟千萬不要有此想法,你在西關道雖然不過半年光陰,可是能有今天,實在不容易。更為重要的是,你竭力實行的均田令,對西關道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那是西關數百萬百姓的生存之本。如今正是均田令施行的關鍵時刻,均田令施行的各種困難,只因為是你坐鎮,才能盡力壓住,如果不是西關七姓的支持,均田令絕不可能在西關如此輕易地就能實施下去……!」
楚歡微微頷首。
均田令在西關施行,損傷的除了部分官僚,受損最重的就是以西關七姓為首的西關士紳,從一開始檢地,西關士紳其實就有些不滿,如果不是西關七姓顧全大局支持楚歡,且不說均田令現在已經實施下去,恐怕連檢地這一道程序都無法正常施行。
西關七姓對楚歡的鼎力支持,固然是因為當初楚歡對西關七姓有過恩惠,最緊要的,也是因為楚歡通過鹽道,正在恢復西關的商業中心地位,這對西關七姓以及諸多士紳來說,等若是有了一定的彌補,而且因為與琳琅的婚事,雖然尚未成婚,但是西關七姓已經將楚歡視為自家人。
「西關七姓可以支持你,但並不表明他們會支持西關總督。」裴績緩緩道:「你在這種時候離開,均田令必然崩潰,無法實行,整個西關必將重現亂局,二弟不在乎區區總督的位置,但是西關數百萬百姓的生存,難道你也置之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