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俗語,官商勾結,卻也並非無因。
官府與商紳走在一起,只因為對於雙方來說,只有捆綁在一起,才能讓彼此的利益得到最大的保證,商紳需要官府下達一系列對他們有力的政策,讓他們從中獲取巨大的利益,而官府想要在一地穩固,也必須要由當地的士紳家族支持,無論是經濟以及威望方面,甚至在各項命令的實施過程中,地方官府都需要商紳的鼎力相助。
楚歡明白這個道理。
他十分清楚,自己便是武功再高,智謀再強,可是如果沒有當地士紳的支持,根本沒有辦法在這邊立足。
令不通政不行,一個人的能耐便是再大,沒有龐大的勢力支撐,就等若只有一顆頭,卻沒有身體和手腳,根本做不成任何事情。
西關七姓今夜主動前來,楚歡知道他們應該就是向自己示好前來,實際上在北望樓的時候,楚歡就已經感覺到一絲異樣的端倪。
如今實權是在東方信和董世珍這干人的手中,越州的商會會長,不是西關七姓的任何一個,卻是一個從北山而來的士紳,這已經是大大反常的事情,楚歡很清楚,如果沒有東方信那干人在背後的支持,高廉絕不可能成為越州商會會長,據說不僅僅是高廉,從北山席捲過來的商紳不在少數,這些人已經形成一股外來勢力,楚歡已經感覺到,這股外來勢力已經與東方信這股官場勢力勾結在了一起。
西關七姓,是西關本土勢力,在這次的動盪之中,朱凌岳的天山一派,稱得上是趁火打劫,對西關的官吏好一番痛擊,西關的官場勢力幾乎算得上是土崩瓦解,從上到下已經經過了一場重新洗牌,而西關除了官場這一支勢力,另一支便是以西關七姓為首的地方士紳勢力。
官場勢力與士紳勢力本是相輔相成,互相共存,官場勢力一倒,地方士紳就處於危險境地,而高廉這股外來士紳勢力,尋覓機會,進入西關,理所當然地與東方信這股外來官場勢力走在一起,狼狽為奸,對西關本土的士紳勢力進行打壓。
楚歡甚至已經感覺到,西關本土士紳對於自己的到來,是充滿了歡喜之心。
毫無疑問,西關七姓為代表的西關本土士紳勢力,處在一個最為險峻的時候,他們曾經翻雲覆雨的財力,是其他兩道士紳無法對抗的,但是在戰爭中遭受到致命重創的西關士紳,如今在財力上反而無法與外來士紳相比,如果沒有官府的支持,西關七姓接下來的道路將會極其艱辛,甚至很有可能在不久之後便消失在士紳集團之中。
他們想要存在下去,必須要有官府的支持,可是東方信和董世珍代表的官場勢力,卻視他們為敵,在這種情況下,空降到西關的楚歡,在西關士紳的眼中,無疑是救命稻草,雖然楚歡本身也屬於外來人,可是因為此前楚歡幫助過西關士紳,所以在西關士紳的眼中,楚歡就成了他們心中的自己人,而他們也確實需要這樣一個「自己人」。
對他們來說,楚歡就是他們的最後希望。
反過來對於楚歡來說,從進入朔泉城之後,就已經被東方信和高廉結成的那支官紳集團所排斥,那支外來集團視楚歡為敵人,楚歡在這種情況下,也算得上是單槍匹馬,他確實也需要本土士紳集團的支持,所以無論是楚歡本人,還是西關七姓為代表的本土士紳,都明白自己的利益所在,也明白對方是自己必須要結成同盟的盟友,所以西關七姓今夜前來示好,而且敞開心扉,本身就是坦誠地表示了結為同盟的意思。
茶水已經涼了,但是大家都沒有去動茶水,楚歡先前對西北的形勢還是不大清晰,但是此時與西關七姓一番言談,腦中的輪廓也就漸漸清晰下來。
「老太爺,其實我到現在還不大明白,高廉是如何成為商會會長的?」楚歡再次問出先前的疑問,「推選會長,總不能是官府說了算,那是需要商會的會員共同推選,越州商會會長的位置,自然也需要越州各位商會會員的贊成……!」掃視了在座四大家族的家主一眼,「你們幾位,自然是無可爭議的商會會員……!」說到這裡,楚歡並沒有再問下去,但是意思卻已經很明顯,既然是推選越州商會會長,越州本土的大小商紳肯定要參加,有你們四大家族為首,本土士紳雖然如今衰敗,可是勢力人脈還在,只要四大家族反對,不可能讓一個外來的士紳騎在本土商紳的頭上。
老太爺撫鬚長歎道:「從北山過來的士紳,數量眾多,此前他們想著出糧租地,拿出糧食來,以租地為名,將我們的土地佔據過去。後來這圖謀無法得逞,他們就變了法兒,不從我們西關七姓下手,卻從其他人下手……西關的小地主也不在少數,這些人當初逃難,帶不走土地,只能帶走地契……高廉這幫人,便趁機用極低的價格,買下了許多的土地……!」
錢伯夷也是苦笑道:「那時候吃飯都成問題,能夠將土地換成糧食,雖然捨不得,卻也沒有法子,所以北山許多的士紳都是在越州買下了許多的土地,還種上了莊稼,如今他們自稱是西關人,土地在他們手中,也是無法辯駁。」
「召開商會的時候,我們倒也都去了。」洪勝濤接著道:「也就不久前的事兒,商會召開,董世珍和東方信既然也參加了進去,而且美其名曰是為了保護上會順利召開,兵馬圍住了會館……連續推選數次,頭兩次都是蘇老太爺當選,高廉那幫人就喊著不公道,東方信也不讓解散會議……那會議僵持了一天一夜,大夥兒都瞧出來,如果不讓高廉當選,誰也走不出會館,最終……!」說到這裡,眼中顯出幾分憤慨之色。
楚歡明白過來,敢情高廉當上會長,竟是用如此卑鄙無恥的手段。
正在此時,忽聽得外面傳來孫子空聲音:「師傅,有人求見!」
楚歡皺眉道:「何人?」
「他自稱是刑部司的人。」孫子空道:「說是有急事求見。」
楚歡想了一想,道:「叫他過來吧。」起身道:「幾位前輩稍坐,我去看一下,立刻過來。」出了門,到得院外,見到孫子空已經帶了一人過來。
那人見到楚歡,急忙上前來,拱手道:「總督大人,艾主事派小人前來稟報大人,明日午時三刻,會在東市處斬重犯,到時候還請總督大人前往觀刑!」
楚歡面無表情,背負雙手問道:「你們艾大人很忙嗎?他自己為何不來稟報?」
「明日要處斬重犯,主事大人連夜安排,事情繁多,所以派小人前來。」那人抬頭看了楚歡一眼,「不知總督大人明日是否能夠到場?」
楚歡淡淡道:「告訴艾宗,不但本督會到場,其他官員也都要到場觀刑!」
「總督大人放心,知州大人和東方將軍以及各司衙門的大小官員都會到場。」那人立刻道:「艾主事說,處斬的都是朝廷要犯,當眾行刑,也是為了殺一儆百!」
「好個殺一儆百。」楚歡面無表情道,「你下去吧,明日午時,本督會到場。」
等那人退下,楚歡返回側廳,將此事告訴諸人,傅裕盛已經握拳道:「大人,艾宗真是好大膽子,這般事情,應該由他親自前來向大人稟報,他卻派出一名小吏,這是成心羞辱大人……而且請大人觀刑,那也是心存不良。」
楚歡含笑道:「其實我倒真想看看,他們究竟想搞什麼鬼。」摸著下巴,若有所思,隨即嘴角泛起笑容,道:「我只怕他們到時候會後悔邀請本督參加觀刑。」不再談論此事,看向蘇老太爺,問道:「老太爺,西關發生瘟疫,你們可知曉?」
老太爺立刻點頭道:「已經知曉,其實情況已經十分不好,據說已經有不少人因為瘟疫而死……朔泉城內,東方信倒是派人四處巡查,只要見到身體潰爛者,無論是否是感染瘟疫,都會押到北城外三十里處臨時建造的營地,而且朔泉城各城門都會嚴加查看,防止瘟疫感染者入城……!」
楚歡皺眉道:「東方信他們可想出對付瘟疫的法子?」
「並無聽說他們想出什麼好法子。」老太爺也是眉頭鎖起,「只是聽說董世珍下令越州各府縣嚴查患病者,在各府各縣各村都是搜找瘟疫感染者,一旦找到,即刻關進臨時搭建的收容營地……!」
錢伯夷忙道:「我剛剛還聽說,收容營地每天都會死不少人,死了之後,立刻就會被燒了屍首……!」皺眉道:「只是這樣做,根本無濟於事,每日裡感染瘟疫的人越來越多……官府如果不想出其它法子,只是將搜找到的患者投進收容營,這是治標不治本,擋不住瘟疫蔓延……!」
老太爺神情肅然,看著楚歡道:「總督大人,當務之急,不在別處,就在瘟疫,如果這次瘟疫不能擋住,只怕對大人會十分不利……!」
楚歡微微頷首,心裡明白老太爺的意思,卻是想著,裴績那邊正在加緊研製配方,卻也不知道裴績什麼時候能趕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