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離開通州,一路向北,不過三四日時間,也就到了西谷關下,西谷關座落在八百里北嶺之間,綿延的北嶺山勢險峻,懸崖峭壁,將關中關西一分為二,中間唯一可以通過的幾十里地,也早就修建了關卡,無論出關入關,西谷關也就成了必經之地。
楚歡與守關大將達奚彰倒是相識,只是此番出關,也沒有想著驚動達奚彰,近衛軍的甲冑擺在那裡,守關兵士總也是有些眼力界,放了楚歡一行人出關。
關內春風爛漫,出關之後,感覺就已經頗有些不同,空氣變得有些乾燥,越往西北去,空氣的味道也就越不是那般純粹。
楚歡倒是無所謂,素娘就感覺到這裡的氣候與京城相比,明顯差了許多,她有時候瞧經過的地面,會發現地面的顏色卻是發黃,走的越遠,那黃土便顯得愈加的嚴重,時而吹過的風兒,竟然夾含著沙塵在其中。
出門是砂石,道路是戈壁。
西北黃土,蒼茫遼闊,多有戈壁之地,而且不乏拔地而起的高山峻嶺,出西谷關要繞過北山道所轄的青州之地。
西北地廣人稀,有時候走上數十里地都未必能夠看到人煙,西北的民房也不同於關內,房舍較低,大都是夯土搭建而成,零零散散的夯土房子三五成群地散落在西北蒼茫的大地之上,西北氣候乾旱,一望無際的黃土戈壁眾多,想要看到綠綠蔥蔥的樹林,卻並不是十分容易。
楚歡領著隊伍走在堅硬的土地之上,心中卻也是感歎西北的艱苦,西北雖然也從事農業生產,但是一直以來,弄夠從事耕種的良田並不多,就算是豐收之年,西北本土所產的糧食,也未必能夠撐得住西北官民的需要,所以每年西北都會從關內補充糧食過來。
西北戈壁地帶極多,有許多地方還是一眼望不到頭的沙地,雖然比不得雁門關外那浩瀚的金古蘭大沙漠,但是這些沙地對於西北百姓來說,一無是處,根本無法從事生產,等若是荒地。
西北屬於一塊神奇的地方,它有著蒼茫的戈壁,也有著一片適合耕種的良田,更有著適合用於畜牧的草場,大秦帝國畜牧業最發達的地區,就在西北,曾經一度也是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好地方,特別是曾經盛名一時的大秦八大馬場,僅西北西關道一州,就有兩大馬場列於其中,西關道曾經也因為兩大馬場的存在而享譽天下。
只可惜西梁的禍亂,讓西關道徹底崩潰,曾經西北的驕傲,如今已經是天下間最大的爛攤子。
楚歡此行的目的地,是西關道甲州的北原縣城,西關道的府城本是在越州,但是西梁攻入秦國境內,西關道四州,被侵佔三州,西北九州之中最大的越州也是被西梁人所佔,西關道府城朔泉城便在越州,朔泉城曾經是西北最大的一座城池,是西北大地上的一顆明珠,也曾一度是西北文化和經濟中心,西梁人佔據之後,燒殺搶掠,據說曾經被稱為西北第一城的朔泉城,如今已經是一片狼藉,再也不復當年的風采。
習慣僅存下來還成樣子的城池,就是甲州的北原縣城,一度是西北軍與西梁軍對抗的前線指揮所,而且在戰時也經過了修繕加固,當初西關道各州撤退的官員,也大都退到了北原縣城,西關道的各衙門,如今也在北原縣城勉強辦公。
雖然北山道並沒有經受過西梁人的直接侵佔,但是這片土地似乎也沒有多少生氣,給人一種蕭條之感,沿途倒是瞧見了不少難民營,楚歡看的直皺眉,他本以為西梁人退去之後,流落在外的西關各州百姓會返回故鄉,重建家園,但是派人詢問之下,卻發現那些骨瘦嶙峋的難民幾乎都是從西關逃出來的難民,都是一無所有,卻並沒有想著立刻回去。
楚歡奇怪,好在很快就打聽出這些難民的心思,在他們看來,西關道已經被西梁人劫掠一空,田地被毀壞,牛羊牲畜被掠奪而去,房屋也已經成為一片廢墟,回到西關,只有死路一條,就算是要飯,留在北山也要比回到家鄉好。
留在北山,運氣好,還有一線生機,回到西關,必死無疑。
正因如此,流落在外的西關百姓,雖然有一部分回到了故鄉,但是依然有許多流落在天山、北山二道。
楚歡半年前倒也是從西關道路過,滿目瘡痍,他不知道如今那邊的情況是否有所改變。
楚歡沒有將事情往好的地方想,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而且事實也確實如同所想,穿過青州往甲冑途中,看到的景象依然是一片混亂,餓殍遍野,雖然不似之前那樣遍地屍骨,但是每走上一段路途,便會看到一大片墳墓,墳墓都是隨意掩埋著,楚歡也知道,那是地方官府組織人力,收集屍體,集中掩埋,其中固然有不少是土匪強盜趁機掠殺的百姓,更多的卻是因為缺乏糧食而活活餓死的人們。
想到京城的繁華熱鬧,歌舞昇平,再看到眼前這一幕幕,楚歡只覺得對比實在是太過強烈,不到一個月前,他看到的是秦國的天堂,不到一個月後,他看到的是秦國的地獄。
在青州地面穿行了四五日,終是跨過了北山地界,進入了西關道的境內,一望無垠的蒼茫大地,黃土漫漫,戈壁起伏,戈壁生灌木,一幅蕭瑟氣象,甚至連夯土做成的房舍也難以看到。
順著西北黃土古道前行,楚歡從杜輔公事先準備的西北地圖上已經得知自己所處的地方是甲冑青唐縣境內,穿過青唐縣,過去就是北原縣。
西北城池不像關內那般眾多,沿途許多時候只能露天宿營,按理說楚歡事先派出人手通知沿途地方官員,雖然他是西關的總督,但是其他各地的地方官員自然也會好生接待,不過楚歡並不想沿途驚擾,盡可能地悄無聲息。
這一日黃昏時分,距離青唐縣城不過幾十里地,楚歡正想著是在天黑之前宿營,還是連夜趕到青唐縣城再作計較,忽聽得隊伍前面傳來一陣喧鬧之聲,正疑惑間,白瞎子已經過來稟報,前面出現了好幾十號流民,衣食無著,正擋著隊伍討要吃喝。
楚歡心下倒是驚異,暗想西關道的流民膽子還真是不小,沿途所過,見過的受難流民也不在少數,但是楚歡這支隊伍有兩百名鐵馬金戈肅殺英武的近衛軍,莫說是流民,就是土匪賊寇也不敢靠近,到了西關的境內,這些流民的膽子卻似乎大了起來,連這支隊伍也敢攔著。
聽到前面流民的聲音叫得有氣無力,楚歡心下也是體諒,心知不到萬不得已,這幫災民的膽子也不會這樣大,說到底,全都是肚子鬧的,餓著肚子,為了填飽肚子,誰的膽子也都會大上三分,這幫災民能擋在前面,想來也實在是被飢餓折磨的忍受不住,更加上西北民風本就彪悍,如此一想,楚歡道也不覺得奇怪了。
他倒是擔心雙方發生衝突,近衛軍一個個都是精兵強將,若是出手重了一些,傷了本就虛弱不堪的百姓,那就有些不妙了,畢竟自己前來西關上任,總督大椅子還沒沾屁股,先傷了自己治下的黎民,這要是傳揚出去,總不是什麼好事。
下令隊伍停下,保持冷靜,楚歡翻身下馬來,到得前面,只見到一大群衣衫婁爛的百姓就擋在道路上,一個個面黃肌瘦,中間有幾個個子高大的中年漢子帶頭攔在前面,若是換做以前,這幾個西北漢子必然是虎背熊腰,可是現在雖然看上去骨架子大,但是身上卻沒有多少肉,只是帶著一群百姓有氣無力地懇求賞口吃的。
「官老爺,咱們餓著沒關係。」一名西北漢子眉宇間早已經沒有了神采,面黃肌瘦,手裡抱著一個瘦骨嶙峋眼眶深陷的孩童,「求你給一口吃的孩子,都已經好多天沒東西吃了……快要死了……!」
哀求聲一片,有些人甚至就在隊伍前面跪下。
男兒膝下有黃金,可是面對家人死亡的威脅,他們可以放棄一切。
楚歡看著眼前的一切,神情凝重,杜輔公此時也跟在楚歡旁邊,苦笑道:「大人沿途也看見了,剛剛長出來的樹葉子,都被採下來吃了……西北的情況,比我們想像的還要嚴重……!」
楚歡皺眉道:「關內糧食也是缺乏,就算得了糧食來,還要用在糧種上,如果真要把糧種都吃了,西北死的人會更多。」
「大人,眼前這群人該怎麼處置?」面對眼前的情況,軒轅勝才也是不敢輕舉妄動。
楚歡想了想,道:「咱們車上還有些糧食,拿出一小部分,先給他們一些吧,幫不了多少人,只能盡力而為……!」
就在此時,忽聽得後面傳來一聲驚叫,楚歡聽到是素娘的聲音,回過頭去,只見到幾名近衛軍兵士已經拔出刀來,快步過去,才發現一名七八歲大的孩童正坐在地上,臉上一片驚恐,兩把大刀對著他,他瞳孔滿是驚駭之色,見到楚歡過來,一名近衛軍已經慚愧道:「大人,這孩子混到人群裡,要扒到夫人的車上,驚擾了夫人,屬下罪該萬死……!」
楚歡聞到一股子腥臭味道傳過來,見到那孩子一臉恐懼,回過頭去,看到素娘乘坐的馬車車窗簾子打開,素娘花容失色看著外面,聽得素娘解釋道:「他……他爬上了車窗,差點翻進來……我想讓他下去,他……他手指抓破了我的手……!」
楚歡明白過來,見孩子年紀幼小,倒是擔心孩子驚著,含笑道:「沒事,小傢伙,你要吃的,也不能亂來……!」忽地皺起眉頭,只見到這孩子手臂竟然有一大塊浮腫的地方,已經破裂,從裡面流出綠色的膿水來,十分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