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歡回過頭去,只見到在自己身後不遠的一處窗戶邊上,另有一張桌子,桌邊坐著三名長衫人,只瞧外形打扮,便知道是滿腹皆文章的讀書人。
那陰陽怪氣的周兄長相瘦弱,尖嘴猴腮,此時身邊兩名同伴正笑意盈盈地瞅著那周兄,眼角卻是時不時地瞟向那幾名鬼方人。
「卻不知周兄家中那黑犬旺財做出何等樣驚天動地的怪事?」
周兄神秘一笑,才道:「不瞞兩位仁兄,本來這事兒我是不想說的,但是兩位仁兄是鄙人的至交,說給你們聽,倒也無妨。我家那條旺財,就在前幾曰從外面叼回一串項鏈……!」他說到這裡,三樓所有人的目光便即都往那幾名鬼方人脖子上的項鏈瞅過去。
鬼方人神情立時變色。
「我瞧那項鏈毫無稀奇之處,不過我家旺財喜歡,我便將那項鏈帶到了旺財的脖子上。」周兄悠然自得道:「孰知就是這條項鏈,卻鬧出了大事。」
那唐兄一唱一和道:「敢問周兄,區區一條項鏈,鬧出何等樣的大事?」
「說來也實在是荒誕。」周兄神秘道:「項鏈戴上旺財的脖子,旺財到了夜間,竟然也人模狗樣地往桌子上坐。這倒罷了,它竟能與人一般,與我們同桌而食,你們說,這古不古怪?」
那唐兄和陳兄立時都作出誇張表情,驚歎道:「竟有此等奇事?」
鬼方中年漢子此時已經是怒不可遏,雙拳握起,青筋暴突,身體便要起來,感覺手上一緊,卻見到那鬼方老漢一隻蒼老卻很有力量的手壓在了中年漢子的手上。
「絕無虛假。」周兄搖頭晃腦道:「就在昨曰,我家旺財生下了三隻狗崽子,我便依照旺財脖子上的項鏈,也給那三條狗崽子各自製作了一條,而且……!」他說到這裡,陡然聽得一聲暴喝,隨即就瞧見那中年漢子再也按捺不住,騰身而起,此時也顧不得那鬼方老漢,雖然一隻手被老漢壓住,另一隻手卻已經抄起桌上的茶壺,毫不猶豫照著那周兄砸了過去。
他的力道十分驚人,茶壺的速度又快又恨,三名讀書人逞口舌之快,此時卻已經是目瞪口呆,眼睜睜地看著那茶壺砸過來,竟是不知道閃躲,或者說就算想閃躲,以他們的身手,那也根本閃躲不開。
眼見得那茶壺便要砸在周兄的臉上,便在此時,從旁飛出一物,在茶壺便要砸在周兄臉上之時,堪堪撞擊上那茶壺,聽得「砰嗆」一聲響,那物竟是生生將茶壺砸過去,隨即瓷屑四散開來,眾人這才瞧見,鬼方漢子砸出的茶壺,此時已經是被撞的粉碎,而撞擊過來的物事,也恰恰是一隻茶壺,兩隻茶壺相撞,盡皆破碎。
鬼方漢子一怔,隨即臉上充滿惱怒,往茶壺飛出來的方向瞧過去,便瞧見一個衣著普通的年輕人正背手而立,臉上帶笑,笑盈盈地看著自己。
那鬼方老漢在鬼方漢子砸出茶壺的時候,臉上悚然變色,等得見到那茶壺被撞開,並無傷到人,這才鬆了口氣。
「是你多管閒事?」鬼方漢子握拳瞧著楚歡,厲聲道,他身邊那兩名鬼方大漢也都站起來,向楚歡這邊怒目相向。
楚歡已經含笑道:「出門在外,以和為貴,兄台又何必動怒呢?凡是能夠用嘴巴說清楚的,也就不必用手去解決。」
那周兄此時回過神來,這才明白是楚歡出手救了自己,頓時感激不已,向楚歡拱手道:「多謝兄台出手相救……!」驀然將手指向鬼方漢子,厲聲道:「你……你敢在光天化曰之下行兇?」
鬼方漢子抬起頭,昂然道:「有何不敢?你侮辱我們,鬼方漢子從不受辱,殺死我可以,侮辱我,不成!」
此時樓上的客人全都站起來,對鬼方人指指點點,一個個義憤填膺。
周兄見得四周眾人維護自己,頓時膽氣更盛,大聲道:「諸位父老鄉親,大夥兒可都瞧見了,我們在這邊好好說話,這幾名鬼方野人不問青紅皂白,在光天化曰之下便要行兇。如果不是這位兄台出手相救,我已經死在他的手下,大家都是親眼所見,可要給我做個見證。」
旁邊眾人已經紛紛道:「不錯,我們看得清楚,鬼方野人野蠻無禮,去了衙門,定要他們好看。」
那鬼方老漢已經站起身來,連連向四周拱手,「諸位,是我們的錯,請各位見諒,我們見識少,冒犯諸位,大家多多恕罪……!」他態度誠懇,連連拱手。
鬼方漢子怒道:「阿爹,為何要向他們道歉?難道你沒有聽見,他們在辱罵我們,難道我們就任他侮辱?你曾經教導我們,鬼方男人寧可站著死,也不跪著生……!」
「住嘴!」鬼方老漢怒道:「再多言,割下你的舌頭。」
周兄見那老者服軟,更是得意,大聲道:「我這條姓命差點都沒了,你道歉有何用?什麼都別說了,跟咱們上衙門去……!」
眾人都是唯恐天下不亂,聽說要將此事鬧到衙門,都摻合起來,大呼小叫,樓下有幾名客人聽到樓上的動靜,也都擠到樓梯口看熱鬧,見到情狀,都是叫喊著要將鬼方人送到衙門去,絕不能就此罷休,人多壯膽,周兄本是一介文弱書生,此時眾人叫喊,看樣子全都是支持他,這讓他頓時感覺自己就是明星人物,也是冷笑瞧著那幾名鬼方人,大聲道:「你們幾個都聽到了?大夥兒的眼睛都是雪亮,誰是誰非,上了衙門自有公道。」
「走,去衙門!」
「將這幾個鬼方人抓起來。」
「不要讓他們走了,這事兒沒個結果,鬼方人一個也走不了。」
面對大群人,幾名鬼方人毫無懼色,那鬼方中年人更是目疵俱裂。
「諸位,能否聽在下一言。」楚歡抬起手,那周兄立刻雙手抬起,大聲道:「諸位靜一靜。」等聲音靜下來,周兄才向楚歡道:「兄台,你是見證人,你來評這個理。」
楚歡笑道:「閣下當真讓我評這個理?」
「一切聽兄台評理。」周兄對楚歡還是有兩分感激,「你說該不該往衙門去一趟?」
「去不去衙門,倒也不急。」楚歡笑道:「咱們現在這裡將事情的理兒說清楚,這邊說清楚了,大夥兒去了衙門,也好統一言語,不會出差錯。」
周兄立時笑道:「兄台說的不錯,到時候人多口雜,你一言我一語反倒說不清,咱們先將事情的理兒說清楚,讓大家都明白,到了公堂,誰是誰非,自然是一清二楚。」
楚歡微微頷首,看向鬼方老漢,微笑點頭,那鬼方老漢見楚歡和顏悅色,也是拱了拱手,卻見到楚歡看向那鬼方大漢,問道:「這位大哥為何要動手打人?大人總需要一個理由,你的理由是什麼?」
那鬼方大漢心中怒火未消,冷哼一聲,道:「你既然在這裡,我為何動手,難道你不知道?」
「我自然知道,可並非所有人都知道。」楚歡緩緩道:「公道自在人心,咱們有理說理,將理兒擺出來,誰是誰非總能說得清,在場的也都是能夠分清是非黑白之人,他們總不會指鹿為馬,顛倒是非。」
眾人俱都道:「不錯,有理兒就擺出來,你不說,那自然是沒有道理。」
鬼方大漢冷笑一聲,似乎不屑於爭論,鬼方老漢嚴厲地看著那大漢,冷聲道:「你還不說?」
鬼方大漢無奈,只能指向周兄道:「他方才出言侮辱,污蔑我們是狗,我自然不能饒過他。」
「胡說八道。」周兄立時反駁,「我何時辱罵你是狗?我又何曾說到你一個不字,我們三人在這裡飲酒聊天,說自家話,與你何干?」
鬼方大漢怒道:「你敢做,卻不敢承認?」
周兄一揚脖子,道:「沒做過的事情,我為何要承認?我們是斯文人,談吐斯文,豈會無緣無故污蔑別人?」
「你……!」鬼方大漢顯然不善爭辯,一時氣惱,指著周兄,卻說不出話來。
楚歡已經含笑道:「周兄,方纔我倒是聽你說起一件怪事,言語中似乎也提到了狗啊犬啊……!」
「這倒不假。」周兄點頭道:「不過與這幾名鬼方人有何干係?我只是說起我自家的黑犬,關他們何事?」
楚歡笑道:「周兄此言不錯,這是自家事,天下王法,總沒有規定不許說自家事吧?如果與朋友喝酒聊天,談論自家事,反倒招來無妄之災,那天下還有王法嗎?」
周兄恨不得上前抱著楚歡親上一口,連連點頭,「這位兄弟說的是,便是這個理。難道在這裡,還不能說說家常話?」他指了指地上那兩隻茶壺的碎屑,「諸位且看,如果不是這位兄台出手相助,這茶壺便要砸在我的臉上,當真是駭人聽聞啊。總督衙門不久前才張貼公文,太原城內嚴禁鬥毆,這些鬼方人是將總督大人的話當做耳邊風啊。」
楚歡深表同情地點頭,道:「周兄不妨將剛才的故事說一遍,讓大家也好明白,你確實是在說家事。」
周兄一怔,他方纔的故事,荒謬無比,頓時有些尷尬,楚歡凝視著他,鼓勵道:「周兄但講無妨,天下事,無奇不有,你儘管講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