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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桂題、馬玉昆要給依克唐阿面子,因為老帥確實聲威赫赫,為人公正、剛正不阿,又是盛京將軍的地位兼軍團司令官。
姜、馬二人也要給楊格面子,楊格乃是恩相弟子、北洋掌門,戰功是沒的說。人雖年輕,做事卻老道又較寬厚,軍隊裡的士兵們、年輕一點的軍官們皆由衷擁護之,即便是老將們也不得不承認楊某人厲害,甘居麾下。
姜桂題是軍團軍令部總監,馬玉昆是師長,憑啥給說話裡「夾槍帶棒」的龔旅長面子?!二人一對眼,馬玉昆真要起身說話,卻聽依克唐阿大聲說道:「致之主張旗漢同營、親如兄弟,哪裡還是兄弟,老兄弟的說法?!龔弼啊,慎言,慎行,不可再犯!」
「是。」龔弼知道自己一時快說錯了話,趕緊立正接下老帥的呵斥。
事實上,軍無論士兵還是軍官,都把楊格看做是「軍神」、「偶像」人物,平時閒得無聊,總愛攀比自己跟著楊總參謀官打了哪幾仗,立了多少功勞?這麼一比,毅軍、拱衛軍、嵩武軍出身的弟兄們就給比了下去,反倒是旗軍的弟兄們跟楊格打的仗較多一些,楊格現今又是漢軍旗人,這麼一來,似乎就有了親疏遠近的區別。其實啊,這是旗軍心理上的一種反彈,因為旗軍不是淮軍!
姜桂題、馬玉昆得了面子,也就算了,兩人都是五十來歲的人了,有依帥主持公道,犯不著跟一個三十來歲的小傢伙治氣。
馬玉昆都作出來話的姿態,性改口說道:「依帥,諸位,馬某聽說老佛爺和王公們為禁衛軍編練的軍械一事,可以內帑、掏私囊,朝廷袞袞諸公身居京師,沐浴皇恩多年,為何不能也學著一點兒?各軍弟兄原本就是苦哈哈拚命出身,還指望著拿積蓄購置良田,讓家眷們落戶關外。兩五十萬兩銀子,對王公大臣們來說屁都不算,對關外軍團的弟兄們來說恐怕是湊出了銀子就沒辦法買田建屋,只能守著三十畝丁田、功田過緊巴巴的日子。依帥,軍募資實應慎重,與蘆台聶帥商議之後再行為恰當,畢竟第一軍官兵們的私囊肥實。」
「荊山所言極是。」依克唐阿刻意點頭讚了一句,轉向張素清道:「張總辦可替老夫擬一份電條陳朝廷,請聖上做主。呃一定要寫明楊總參謀官這一個多月來的奔波辛勞,陳說楊總參謀官為籌辦硝酸廠欲傾身家、賣掉南河沿宅子的情節。但願聖上看到條陳之後能京師設法解決一部分資金問題,剩下的,咱們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再行計議。也請諸位多多考慮,多方設法。」
張素清乃是同治年進士的底子,當即應下,令人拿來筆墨紙硯,一邊開會一邊行,倒也是輕鬆得很。
「第二件事兒,總參謀官病倒的消息暫時不要外傳出去,當下正值合編諸部之關鍵時節,軍心不能亂!各部訓練計劃照常執行,老夫隨時到各團營地抽查,但有軍紀鬆弛、訓練不力、勤務不佳者,一概嚴處!地方、工業區也是如此。」
「是!」眾人肅然應答。
「第三件事兒,總參謀官昏厥之前,與老夫商量著25日辦一台洋式酒會,邀請遼德員參加,此事,由誰主持為好?」依克唐阿說著,目光卻掃過眾人,停留曹翰臉上。
不知洋式酒會為何物的曹翰只能主動應承下來。
「讓金桂生問問德國人,此事並不難辦。」依克唐阿點了一句,又歎息道:「唉,也不知致之能否及時醒來。諸位,近幾日就不要離開司令部太遠,轉眼就是西曆年了,總參謀官一旦康復,肯定要召集會議總結去年、計劃年。嗯,估計此時去海城請的郎還沒到,這事兒第一軍已經建成了軍醫局、正籌組軍醫院,咱們關外軍團還沒有西式軍醫。墨芳,你立即電告蘆台和天津,請聶帥、王制軍速派得力軍醫越海前來,確保參謀官無虞是其一,其二嘛,軍團部應當設立軍醫局。」
第一軍近水樓台佔據了大量資源,第二軍和第三軍合編的關外軍團軍械、軍醫、軍輜配給方面落後了許多。好第一軍創出了模式,現楊格病倒了,依克唐阿正好藉故向督辦軍務處、天津督署和第一軍司令部伸手求援。
依克唐阿的急電經沿途電報局接力,第二天一大早到京師督辦軍務處,電報房的人要巴結軍務處五品卿馮虎臣,又見會辦大臣不衙署,當然地就交給楊家舅哥處理。馮虎臣拿了電報一看,心暗罵楊某人不知為家人著想,也不知顧惜身體,這麼拚命幹嘛?!妹子嫁給這種人真是倒霉!腹誹著,事兒還得辦,派人送電報進宮後,轉身就去了南河沿宅子。
卻說電報送進宮裡,光緒正與內閣眾臣計議陝甘用兵和「過年關」諸事。
甲午、乙未兩年,軍費開銷佔據戶部收入的80%,靡費一萬萬四千萬兩庫平白銀。如今,第三旅開到河州的第一戰即擊退叛軍,亂回畏懼軍強悍戰力向西逃竄,傅春祥混成團和川軍雷正綰所部銜尾急追,一旦與董福祥所部吐魯番會師,河西及天山南路大局有望平復。回亂一平,朝廷就可以騰出財力來辦其他事兒了。
御前一等侍衛玉瑞神情緊張的把電報抄紙送到輔政親王奕訢手,奕訢戴了老花鏡子細看不久就臉色頓變,「啊」了一聲,皇帝和內閣眾臣皆停了說話。
「盛京將軍依克唐阿急電,請聖上御覽。」
光緒得到第三旅捷報,心情高興,談興正濃,並不想看依克唐阿的急電,如是楊格拍的,那又另當別論。聞言擺手道:「輔政親王說說是什麼事兒。」
「關乎楊格的事兒,他又累又病,暈厥倒床了。」扼要說了,奕訢還是把電報抄紙呈給皇帝。迂迴閣臣聞言,心各有滋味兒,至少麟書、昆岡和榮祿是竊喜不已,巴不得某人就此倒了架子起不來。
光緒看了電報,臉色陰沉,眼神複雜地掃了眾人一眼,厲聲道:「派太醫去,立即出京坐兵船去鞍山!」言語,目光轉到麟書等人臉上時,已經有幾分怨毒的意味了。
皇帝並不願意看到楊格合併第二、第三軍為關外軍團,卻因事實條件所限不得不如此權宜。光緒希望看到的是1、2、3軍各由聶士成、楊格、依克唐阿統率,俱都向皇帝效命,而非楊格一人抓了兩個軍的軍令大權手,還深刻影響到第一軍和駐紮直隸地境上的魏光燾所部湘軍。
不樂意歸不樂意,楊格還是大清國皇帝為依賴的第一戰將,丁卯政的主辦重臣,不容有失。
拿著這份電報,光緒念道:「移民溫飽而格千里往來、風雪驅馳;工礦興旺而格愁思勞苦,事無鉅細皆一一妥為籌謀;軍營整肅而格身體力行為萬眾之標范,心力交猝。格抵遼一月有餘,無日不奔忙操勞,屢屢夜半兼程,餐風露宿。郎診曰,風寒入骨而乍遇溫熱為表,憂思傷神、筋疲力竭為裡,二者交加以致暈厥,藥石之下當有寒熱交替作之狀,數反覆才能轉好甦醒,當安心調養三月方能借春暖之氣復原如初然格暈厥之前,尚思舉辦鏹水工廠靡費巨大,朝廷支艱困而欲傾身家,出賣京師宅院以建鏹水廠。其行可書、其志可嘉、其情可憫,令三軍無不仰望,僚屬無不欽佩,姓無不稱譽而深感吾朝明君識才降恩於民之大德。奴才依克唐阿並遼東軍民叩拜祈望聖君俯察,顧惜勳臣,萬不可令其傷身前、毀家後你們都看看!」
電報抄紙是被光緒摔出去的,正好落麟書的臉上。麟書當然覺出皇帝蘊含的怒意,趕緊作出一副容色淒然的神情,撿了電報抄紙認真看來,邊看還邊點頭歎息道:「唉楊大人真是大清國的忠臣、干臣啊,關外苦寒而冒雪驅馳,哎喲,他可是受罪嘍。」
光緒腦子裡浮現出一幅圖捲來,千里雪野上,朔風呼號,雪花漫卷,幾騎人馬頂風疾馳楊格啊楊格,做事不是這麼拚命的,你若折損了,朕又能依靠誰來舒展宏圖大業,興大清呢?左右看看,大清國皇帝把認識的、知名的所有人顛過來又倒過去反覆打量,還真沒有人能代替楊格的位置!
沒了楊格,大清國無疑是少了擎天一柱!
奕訢也是心有慼慼,趁著別人還看電報,輕聲問道:「聖上,可否令楊格夫人前往遼東照料?」
光緒的臉色瞬間變化了幾次,先是微愣,繼而沉思,再有幾分不耐煩,後是帶著幾分猶疑和擔心。看著奕訢那張枯瘦的老臉,光緒緩緩搖頭,說:「待會兒,朕讓珍妃派人去請楊夫人進宮小住兩日。天氣實寒冷吶,出京越海,一個女人家多有不便,萬一生出什麼事兒來,朕怎對得住為國事操勞如斯的楊愛卿呢?罷了,還是議一議依克唐阿所說辦鏹水工廠所需款項之事!」
奕訢能體會到皇帝心意堅決,比之去年那個行事莽撞而寡斷的皇帝,是加成熟也具威勢了。如此,楊格對大清國越重要,皇帝對之的把握勢必越緊,馮秀若是去不得遼東嘍!
為人臣子,為人君者,都有身不由己的無奈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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