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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沽炮台天津衛北端,德國領事館所的德國租界南端,乘船沿河而下、穿城而過,倒也算得上方便。
楊格還是那身行頭,卻解下了腰間的皮帶和手槍套,普通機織布做成的軍衣怎麼看都不算平整。蔭昌本要換官服的,可身為「副官」見主官如此,也只能穿著軍服去參加酒會了。故而,兩個土啦唧的傢伙出現德國領事館門口時,著實地主客之引了一番竊竊私語。
「致之,午樓,你們怎麼搞的?」一身四品官服的盛宣懷趕緊出來拉著二人低聲責問:「今兒可是領事館酒會,關乎大清國的顏面,你們這也簡單了一些,讓人覺得咱大清國的式軍隊都吃不飽、穿不暖一般。嗯,還有時間,趕緊地,我帶你們去換身行頭。」
楊格擺手道:「杏蓀兄多慮了,洋鬼子看到咱穿不暖、吃不飽,不就放心了?看看,那些個洋人軍官們都穿著筆挺的禮服,那神氣勁兒啊,呵呵,我倒是想,哪天他們敗咱們手裡時,想起今天這個酒會又有何等感謝?」
「你」見楊格一臉認真的樣子,似乎真戰場上把洋鬼子揍趴下了一般,你,你,你盛宣懷氣急無語,一甩手扭頭離開,性不管二人了。
蔭昌見盛宣懷如此,心有些惶恐,忙附耳道:「參謀官,要不咱們」
「咱們啥?就這門口杵著!」楊格話音未落,德國駐華公使館副武官亨格爾少校和大清國花翎提督漢納根就急步出門,亨格爾立正行德式的舉手禮道:「將軍閣下,請進。馮弗林伯格陸軍炮兵少將和斯瓦特爾先生正等著將軍閣下光臨。」
有來有往,德國人的稍微怠慢顯然是無意的,誰能猜到今晚酒會的真正主客是這麼一副尊容呢?楊格大的微笑著立正還了一個舉手禮,見過一面,喝過幾杯酒的老熟人亨格爾引導下穿過德國領事館的小樓大廳,來到後院的草坪邊緣,未等楊格看清楚草坪上那四根汽燈立柱和燈光範圍內人影憧憧的情形,旋即又被亨格爾帶到領事館主建築背後的一處廊簷下。
三個金或者棕的年男子同時起身,其一位蓄著腓特烈大帝鬍鬚,身著白色軍禮服,掛著少將軍銜和一大堆勳章,臉龐枯瘦的男子搶先一步迎上楊格,和蔭昌,很正式的立正道:「德意志帝國駐華武官,帝國陸軍炮兵少將卡爾馮弗林伯格。」
「大清帝國國防軍陸軍步兵少將楊格。」這話,又有一些是臨時胡謅出來的,德國陸軍確實是世界第一陸軍,軍種之下兵種劃分極為清晰,從眼前的弗林伯格的領章上就能看出這是一位炮兵將軍,又從肩章上看出這是一位資深的炮兵少將,距離晉陞將不過兩年時間。楊格從對方的服裝和氣質作出判斷,這位,絕對不同於以往的駐外武官,而是實實的野戰炮兵少將。
「將軍,請容我為您介紹。這位是西門子公司遠東全權商務代表米勒先生,這位是帝國陸軍軍需總監部二等參謀馬蒂埃爾陸軍步兵校。」
米勒身著黑色的金絲絨燕尾服,戴著眼鏡兒,看上去又像商人,又像學者,若非少將有言先,楊格還不好作出判斷。那位校卻沒有穿著軍裝,也是黑色的燕尾服,好像德國佬的紳士親戚英國佬一般。軍需總監,德國陸軍就是僅次於參謀總長的第二號人物!而軍需總監部的二等參謀,雖然掛著步兵校的軍銜,卻遙遠的亞洲,歐洲人眼的遠東,具有相當高的,軍事交流方面的言權。須知,德國陸軍派到友好國家日本的、非外交任務的陸軍軍官,高軍銜僅僅是少校!
德國人很好的遵守了對等外交的規則,只是,楊格一眼就看出來,炮兵少將只不過一個合適的主人而已,兩位身穿燕尾服的紳士才是自己今晚的目標。
「米勒先生,幸會。」楊格伸出右手,與米勒緊緊的握了握,隨即就坐到米勒身邊的圈手椅上,微笑著等等待「翻譯副官」蔭昌說過,又道:「我和貴公司的合作是愉快的,雷德曼先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恪職守的,對不起,容我作出後的結論,太過古板執拗的傢伙。」
這話落入德國人耳內,簡直就是對雷德曼的大褒揚了。
「將軍閣下。」米勒抽回有些生疼的手,很勉強的擠出微笑道:「雷德曼先生是西門子公司傑出的技師,他」
蔭昌等了良久沒等到下,覺出不對勁,順著米勒的目光扭頭看去,汽燈有些藍的白色燈光下,一襲純白的身影款款而來。行走間身姿曼妙,宛如天仙這一瞬間竟然真的降臨人間一般。
楊格察覺出不對勁兒,也回頭一看,掛臉上客氣的、外交的微笑頓時凝固。好,那道身影被人禮貌的阻止了,阻止距離楊格大約十五米開外;也好,這裡談話的眾人都把注意力集來者身上,沒有注意到某人的神色生了戲劇性的變化。
楊格暗吸一口氣,提高了聲量,提醒的不是談話對像而是翻譯蔭昌。
「米勒先生,我是個軍人,喜歡直來直去,如果我們之間有可能合作之處,當然,那是確定的!西門子公司遼東礦產開方面的投入遠遠不夠,與本人對遼東工業的規劃,與遼東地區的礦產資源和今後的展前景相比」
「楊將軍!」一聲嬌呼打斷了楊格的說話,他沒有再回頭,反倒是皺起了眉頭。來歷不明,尚未通過調查,哦,不,對她的調查實際上還未展開。可疑啊,只是人家已經喊出來了,自己能怎麼著?充耳不聞?裝聾作啞?哦,好像這是一回事。問題是侍者已經聽懂了她的話,放她過來了。麻煩啦,男人碰上女人本就是麻煩的源頭,何況是碰上一個如此的女人呢?
蘇南,常熟的商人之女,竟然出現德國駐天津領事館的酒會上?!不用懷疑,這就是事實!
「對不起,少將,米勒先生,還有這位」楊格說不下去的話,自有蔭昌翻譯的時候轉述出去。說著話,楊格起身迎向那道雪白的身影,兩人廊柱和通道間相會了。
「李小姐,你好。」
「楊大人,我還是叫你楊將軍?」
「隨便。」
「沒想到楊將軍也這裡,不知楊將軍可否答允我一個不情之請?」盈盈如秋水蕩漾的眼神看向楊格,楊格卻覺著心裡有些窩火,竭力忍住不耐煩,勉強保持著洋人面前對國人女性的尊重,欠身道:「李小姐有何事?請管說,楊格能做到,一定去做。」
「芷青想請楊將軍作我的舞伴。」
「對不起,我除了打仗殺人,不會別的。李小姐,請便。」
哎喲喲,這也太沒紳士風了,一如楊某人身上的衣裝一般。看著李芷青變色、轉身、走運,楊格嘿嘿一笑,回轉道廊簷下,施施然坐到沙上,還故意伸了一個不太成體統的懶腰,向德國陸軍校道:「校,我有個建議。德意志帝國陸軍是當今世界第一強陸軍,本國效仿德意志陸軍久矣,卻一直只得其形而未得其實」等待蔭昌翻譯後,楊格又道:「大清國和德意志國,一東一西,各有不同,可相同之處就於陸軍。想必亨格爾少校已經有詳的報告了?我的建議是,由德意志帝國主動提出將大清國每年公派赴德學習軍事的名額從十名增加到五十名。」
少將?一邊去!米勒?一邊去!今晚的目標就是這位校!
「致之」蔭昌沒有翻譯,倒是向遠處某個地方揚了揚下巴。
幾個洋鬼子臉上帶著曖昧的笑意嘰裡咕嚕了一通,甚至打出手勢讓楊格回到草坪和走廊之間,不,不,是從那個地方追到領事館的三層樓房的拐角處。
尼瑪的,國家大事就是給你們這些傢伙敗壞的!
腹誹著,恪於禮貌和心底那一絲絲的不忍,楊格還是起身,看了蔭昌一眼,然後走向那個拐角處。身後,蔭昌嘰裡咕嚕的不知說了一些什麼話,反正那些楊格意識嚴謹刻板的德國佬出了一陣哄笑,可氣的是那個副武官亨格爾少校不知從哪裡摘來一朵不知名的花,快速追上楊某人,將花塞進手裡,嘰裡咕嚕了一番,眼神滿是鼓勵之色。
毒蛇?玫瑰?不對,不是玫瑰,而是荷花,也不對,嘶管他娘的是啥了!反正就是一好一壞!老子就不相信了,一個女人真能把男人咋地!?這世道,誰怕誰啊?
說實話,楊格雖然心裡這麼想著,腿肚子卻依然不禁有些酸軟。他面前不是一個建築物的拐角,而是一道坎,一道邁過去之後八成是禍的坎。他可以選擇不邁,卻又止不住自己的腳步。一步又一步,腦子裡滿是那張專注於作畫的、吹彈可破的臉站住!楊格,你憑什麼拿第一軍四萬名弟兄去冒險?!你憑什麼拿自己想要改變的國家命運去冒險?!王英楷還沒傳回消息之前,你,楊格,立即——向後——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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