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旅順,雞冠山和黃金山夜幕的背景露出黑黝黝的身姿,冰冷、鹹腥的海風陣陣吹拂,怎麼也吹不走滿城的血腥和焦臭味道。
通向水師營的路上,一支火把,一輛木輪輞板車,兩個頭戴狗皮帽、拖著辮子、穿著對襟棉襖的男人,還有裝得滿當當,壘得像小山一樣的,滿板車的屍體。是的,屍體!板車上全是屍體!
板車「吱呀吱呀」的行進積雪的路上,兩人一個前面拉,一個後面推,壓實的積雪路面又濕又滑,兩人走的很小心,卻依然是一步三滑。
「嗨!」黑暗突然出現幾個荷槍實彈的日本兵,其一個用刺刀對著拉車的男子,用盛氣凌人的口氣嘰裡咕嚕說了一大通話。
打頭拉車的急忙點頭哈腰,連聲解說:「哈伊,哈伊,是,是,哈伊,日本老爺,小的,送屍體,去火化場,瘟疫的,沒有。」
日本兵收了槍,排成隊,走遠。
「我操你小日本兒八輩子祖宗!」
車後,推車的男子急忙低聲勸道:「傳義,咱快走,還有十幾趟才拉得完,遲了,日本人的槍子兒可不認人的。」
「叔,我不拉了,我要逃!「
「你小子瘋了?到處都是日本兵!」
「你說咱們拉完了這些又咋樣?」拉車的反問一句,見推車的半天沒出聲,又道:」那時候,咱們也會吃槍子兒,挨刺刀,變得跟他們一樣,被日本人拖到火化場燒成灰?叔,咱們逃,繞過水師營走海邊,潮水起來之前,咱們能繞到金州灣。「
推車的依然沒出聲。
「叔,咱不逃,遲早會跟全城的人一樣,被東洋鬼子殺光的!」
推車的回頭看了看旅順城,似乎看到了可怕的夢魘一般連退幾步,一屁股坐到地上,雙手摀住臉「嗚嗚」哭出聲來。日軍攻佔旅順後的三天四夜裡,對旅順平民展開大屠殺,三萬多手無寸鐵的國人死於屠刀之下,剩下的,就是他們這群為數不過二三十人的收屍隊。
夢魘、地獄不,就算是十八層地獄,也沒有這些天的旅順可怕!
天朝的軍艦呢?水師呢?淮軍呢?哪裡啊?!煌煌天朝,撮爾小國,令人想不通啊!
「叔,叔!?」拉車的轉到車後,伸手去拖地上那人。
「傳義啊,你走,快走,去蓋州、營口,就算被東洋鬼子抓住,多也就是一個死。萬一……可這麼遠的路,叔是不成了,叔不能拖累你!算啦,算啦,你嬸兒,你妹子都死了,叔也想明白了,活著沒啥意思,受罪啊,造孽喲,叔受夠了,受夠了,還是找你嬸兒,你妹子去。如果,傳義啊,你能活著逃出去,記得給你叔燒柱香!」
「一起走,一起走,叔,起來!」
「傳義!」地上的人甩開傳義的手,左右看看無人,才道:「其實叔不是怕死的人,不是還有你嗎?你逃了,叔就找小鬼子拚命去!你走,叔不能拖累你,記住,燒香啊,有朝一日,給叔,給你嬸兒和妹子報仇哇!快滾!「
繞道水師營的海邊,要漲潮之前穿過巖壁下的沙灘到達金州灣,不熟悉地形和潮汐規律,沒有充沛的體力是不成的!可是,世上再無親人的傳義不想丟下這位憨厚的鄰家大叔,奈何大叔坐地上不動,用力去拖,他反而向地下躺,看樣子真是死意已決!
「叔,我們一起走,你走不動,我背你!」
「王傳義!你個混小子,那樣咱兩爺子都逃不掉!滾,快滾,記得給老子報仇就行!」嘴裡吼著,地上的人反手扯下棉襖,往王傳義懷裡一塞,突然跳起身來,向水師營的反方向也就是日軍巡邏隊離開的方向跑去。
王傳義愣神了,不知所措,沒多久,遠處傳來一陣槍聲。
「喪天良的小日本兒啊!叔!傳義一定給你報仇!」
海風呼嘯,嘶吼聲轉瞬消逝,王傳義的身影沒入黑暗之
一騎快馬由東向西而來,踏破細河上的薄冰,奉軍的弟兄們的喝問聲,高叫「我是鎮邊軍馬隊的巴哲爾,有緊急軍情求見聶軍門!」衝進關口,隨即飛身下馬,朝迎來的弟兄丟下棗騮馬的韁繩,沿著滑溜的山道快步向嶺上趕去。
軍議仍進行,聶士成的有意放縱下,已經演變成為一場爭論。
爭論的起源,實是因為武毅軍營管營官楊格提出的作戰計劃太過匪夷所思,眾多將領對此都心存疑慮,擔心一個不好敗壞了之前好不容易爭得的局面。賽馬集、細河之戰建功後,遼南、旅順戰線節節敗退的大局之,遼陽東路戰場的勝利顯得尤為突出,彌足珍貴。
正因如此,將領們都生出一種「保證既得勝利,今後作戰不求無功,但求無過」的心思。
「防,防,防!一味的防守只會是處處設防、處處虛弱!從寬甸以北的圖拉庫崖,到賽馬集,到摩天嶺,過分水嶺到析木城,五餘裡的防線上,咱們只有不足五萬兵力可用,而日軍第一軍就有五萬多兵力,攻陷旅順的第二軍得到補充之後也有五萬!以敵我兩軍素質之差異,我軍焉能處處設防,還指望著抵擋住日軍的進攻?遼南如此,摩天嶺一線也是如此!與其被動挨打,不如主動出擊,令日軍我選擇的戰場上與我會戰!」
楊格話音剛落,仁字軍統領江自康就起身言道:「既然楊大人強調敵我兩軍素質差異,又怎麼能主張我軍放著摩天嶺天險不利用,主動邀戰日軍於曠野?對此,本鎮殊為不解!還請楊守備替我等解惑。」
楊格心長長的歎息了一聲,轉眼看向聶士成,老將雙目微閉,似乎已經耐不住熬夜而睡去了,並未理會自己。
「江大人。」楊格抱拳作揖道:「楊格出身防勇,見識淺薄,不敢當解惑二字,只有些許建議,還請江大人、諸位大人指點。目前,我軍斥候能夠確認的敵軍只有兩千餘人和三十多門火炮,按照其火力配系來看,的確應該推斷敵軍會是一個旅團之主力。但是,從日軍整個戰略出點來看,與我軍打摩天嶺攻防戰所得利益遠不如遼南戰場力,攻擊海城。故而,標下不敢也不能就此確認鳳凰城日軍真的會出動一個旅團的兵力,也不敢斷定日軍不會出動一個旅團。那麼,要證明日軍的目的,就得探出日軍的虛實,如何探出?打一仗便知!如果,日軍真的傾巢來攻摩天嶺,我軍龜縮於連山關後,以日軍五千人的兵力和三十多門火炮的優勢,完全可以攻破我一點,至少,連山關會得而復失,北嶺會岌岌可危,與黑龍江軍的聯繫就此斷!諸位,連天大雪,黑龍江軍一萬餘眾的補給大部依靠遼陽東路大道,如果日軍圍堵連山關外日久,黑龍江軍萬餘眾就不得不因為補給困難而向北撤退,興京廳一線尋求補給。如此,兩軍相隔四里,如何聯合作戰?須知,聯合作戰才是我軍能夠穩守摩天嶺防線的決定因素!主動出擊,草河堡東面擺開戰場,既可以探出日軍虛實,又可以保障黑龍江軍的草河嶺補給通道,還能方便地達成兩軍再次協同作戰。」
楊格的餘光看到,軍門大人的眉頭微微顫抖了一下。
「兩軍素質差異是事實,但絕非說明野戰我軍必敗!賽馬集之戰、細河之戰的結果就是明證!」
夏青雲道:「楊大人,這次日軍是一個旅團的兵力攏作一坨,大不一樣啦!」
「夏鎮台,日軍是否真的出動一個旅團還是未知,如果真的出動了一個旅團,那鳳凰城一線必定空虛。咱們可以草河堡以東、三莊子路口、細河西岸和連山關層層阻擊之,吸聚敵軍主力於我當面,為黑龍江軍創造出輕騎奇襲鳳凰城的戰機!」
「楊大人!」夏青雲拖長了語氣,斜眼看著楊格,道:「那果真如此打勝了這一仗,功勞算誰的?咱們?還是旗軍?照你這麼說,咱們層層阻擊,傷亡必然很大,旗軍乘虛而入,得收復鳳凰城之功而不費吹灰之力啊!嗯,哦哦,本鎮忘記了,楊大人也曾鎮邊軍效力,與袁家老三還是金蘭之交啊!」
後一句話,隱隱指責楊格「吃裡扒外」了,可眾將紛紛出聲附和:「對啊,對啊,夏鎮台所言極是,咱們犯不著給他們做嫁衣裳。」
楊格頓時無語,一張本來還算看得過去的臉變得如苦瓜一般。
該死的大清國啊,你的問題真他娘的太多!不敗還真沒天理啊!可是,老子來了,老子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兩萬萬兩白銀養肥了日本人,讓他們得以1900年,1928年,1932年以及1937年橫行國!不能,決計不能!以前老子是防勇,如今是一營之長,不一樣了!總之,老子就算是逆天也要阻止這種情況的生!
「砰!」一聲巨響,聶軍門面前的案台猛地跳動了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