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格,你給不了我要的!」
絕望而決絕的聲音耳邊反覆響起,令楊格心痛如絞,霍然驚醒,原來又是夢境。這人哪,怎麼稍微放鬆下來就會掀開身上大衣,扒拉開窩棚口子上厚厚的衰葉,外面的天空陰沉沉的,似乎馬上就要降下雨雪一般。這場雨雪醞釀了好幾天,一旦落下多半就會不休不止。
「楊大人。」窩棚外,一名功字軍督標親兵扎馬作禮。
「幾時了?」
親兵回答:「晌午時分,就快開飯了。」
居然睡了一整天?!也是,從20日出偵察任務開始到昨天戰後,整整四天三夜的時間裡,楊格的神經一直高緊張,也沒睡過一個囫圇覺,這次總算把欠下的瞌睡補足了。
「大人,軍門大人留話說,請你醒轉後即去依帥大帳軍議。」
楊格匆匆收拾了一下,即騎馬趕到柳樹林後的黑龍江軍大帳。
「楊大人到!」帳外的戈什哈也不通報,逕直高聲唱喏著伸手示意請楊格入內。
帳內,位上的依克唐阿和聶士成並肩坐著,依克唐阿左,為主,聶士成右,為客。兩軍將領耿鳳鳴、呂本元、孫顯寅、江自康、徐慶璋、壽山、扎克丹布、德英阿等人也分列左右,各自坐馬扎上喝茶敘話,督標哨官福海提著大瓦罐慇勤地給將領們添水。一見跟隨傳報聲入內的楊格,眾人又俱都收聲,一個個望望楊格,又看看兩位主帥,隨即紛紛起身。因為兩位主帥已經微笑起身,依克唐阿是搶先一步指了指座案台旁邊的馬扎道:「楊大人總算醒了,來,坐,看茶!」
楊格卻從老將的眉目看出,那抹笑意是擠出來的。落座後,看看左右的將領們,一個個怎麼?細河大捷的興奮勁兒這麼快就過去了?
「旅順失陷!」聶士成恨恨出聲。
楊格頭腦一陣懵。
旁邊壽山趕緊推了推楊格,低聲呼叫:「楊大人,楊格!致之老弟!」
旅順,旅順軍港,大清國建設近代海軍和近代海防的心血,也是洋務運動軍事方面的代表作品之一。想清楚旅順港對如今的國具有重大意義之後,楊格突然生出一種無力感來,因為他已經意識到一個問題——日軍擊了滿清朝廷的要害,恐怕和談就要開始了!
對整場戰爭,楊格也曾經設想過,糟糕的情況也莫過於此。可是,他總寄希望於通過自己的努力,多打兩場勝仗,提振清軍士氣,相機參與指揮影響大的戰局。即便國後依然求和,條件卻不會過於苛刻。
歷史記載,《馬關條約》割地台灣、遼東半島,賠款兩萬萬兩白銀,加上旅順、威海軍港設備、軍械被拆卸、艦船被擄走,實際損失達四萬萬兩白銀之多。這些錢養肥了日本,使之快速進入工業化國家行列,而國所謂的「同治興」神話破滅,越加陷入絕地不可自拔。
別急!別急!不能慌,不能亂!再想想,站自己這個位置上,還能為這個國家做點什麼?至少,表面上應該自信滿滿的,不至於影響座將領的情緒。嗯,得提起精神,拿出一個適應現階段戰局的方案來,再打一個漂亮的勝仗出來,抵消旅順失陷這個消息帶來的負面影響。
不自覺的,楊格已經把自己定位將帥的位置上。
「依帥,聶軍門,諸位統領大人不必喪氣!這場戰爭遠遠沒有結束,剛剛贏得細河殲滅戰勝利的我軍還有能力贏得大的勝利!」
擲地有聲,鏗鏘有力的話震動了大帳內所有將領。只不過,震動歸震動,現實歸現實。
記名總兵夏青雲對某人有些意見。他可是聽說了,楊格跟延山是拜把子兄弟。因此,延山的二哥永山的馬隊被安排細河河谷南面的密林,而自己的馬隊卻被安排三莊子,過那一片河灘地浪費不少時間,故而,自己的馬隊營獲得的戰果還不及永山的馬隊三分之一。戰果少了,總兵大人倒也無所謂,可手下的弟兄們不甘心咧!苦哈哈的弟兄們來當兵不就是為了吃飽飯、掙點小錢花嗎?一個倭鬼子的腦袋五兩銀子!
「楊大人,那你說說怎麼對付通遠堡的三千多日軍?又如何拿回旅順軍港?」
「夏鎮台請少待。」楊格向夏青雲點點頭,轉向兩位主帥,拱手道:「依帥、軍門,楊格請借地圖一用。」
談軍事沒有地圖無異於空口白話。
「上圖子!」
「輒!」福海立即從依克唐阿的背後角落裡找出一堆繳獲的日軍地圖,翻撿一陣,拿出一張來給楊格看了看,問:「楊大人,這張合用嗎?」
「借問,通遠堡什麼時候有了三千日軍?」
福海很恭順地壓低聲音道:「這些日軍昨夜從鳳凰城出,剛才巴哲爾的斥候隊回報,這三千多日軍已經到達通遠堡,隨後就派出偵騎跟巴哲爾他們交火,敵軍騎兵多,巴哲爾也機靈,向北邊的賽馬集方向跑了,估計晚上才能回來。」
「俘虜審訊結果出來了嗎?日軍各部駐防情況有沒有?」
「有!」福海回頭看了看依克唐阿,見將軍點頭認可,顯然並不認為兩人的交談失禮。「據日軍俘虜戶田廣松尉說,22日之前,日軍第十旅團司令部駐鳳凰城,12聯隊兩個大隊正從寬甸返回途,22聯隊指揮部駐草河堡,重組的第三大隊旅團司令部所地。」
「第五師團第旅團呢?」
「11聯隊連城,21聯隊和部分騎兵、炮兵組成右翼支隊迂迴析木城。」
楊格清楚了,點頭提聲道:「那就是說,通遠堡之敵極有可能是日軍第11聯隊和12聯隊?從日軍進駐通遠堡就派出騎兵驅逐我軍斥候來看,日軍應當還有後續兵力,不僅僅只有三千。而且,作為一個旅團司令部領率兩個聯隊的兵力,旅團級的行動勢必得到師團多配屬分隊,也不僅僅是三千人,而應該是五千人左右。不過」
「五千人!」依克唐阿和幾位將領異口同聲出驚呼。聶士成卻滿臉沉重之色,不知想些什麼?
「還需加強鳳凰城——雪裡站——通遠堡以東這一線的偵察。」楊格心知肚明,憑清軍草河堡一帶的8000人馬,即便如今是士氣高昂,也難以與五千日軍決戰取勝。「特別要注意鳳凰城和雪裡站,日軍不可能傾巢而出,置兩地守備於不顧。只要我軍立即出動相當數量的馬隊從北面迂迴鳳凰城——雪裡站之間,日軍就勢必分兵!依帥、軍門,此事當立即進行!」
依克唐阿和聶士成對視了一下,聶士成伸手作出請的姿態。
「德英阿!」
「標下!」大約四十來歲的德英阿身材高瘦,甚至給人一種單薄之感,不過起身抱拳應答時的氣倒也顯得威武有力。
依克唐阿向楊格點頭示意,楊格雖覺不太合適,也只得向德英阿打了個拱手,指點地圖道:「請統領大人立即派出得力的一營馬隊,向北經馬鹿甸子迂迴雪裡站以東,以哨為單位雪裡站、鳳凰城以及北面的石城堡、鐵佛寺一帶遊走機動,遇到小股日軍可攻擊之,但不可戀戰;如有大股日軍尾追,則退向賽馬集,積極聯繫延山營配合作戰。」
「辦下去!」不等德英阿請示,依克唐阿就了話,完全信任、依賴楊格的架勢十足。
「輒!」德英阿領命出門,臨出門時還回頭看了楊格一眼,目光自有別樣意味。
「一營馬隊游擊作戰乃是惑敵之計,不可能牽制太多敵軍。依帥、軍門,諸位統領大人,楊格想我軍應當立即撤圍草河堡,兵分兩路,蘆榆防軍返回連山關、摩天嶺;黑龍江軍以馬隊草河堡——樊家台——通遠堡——金家河——雪裡站一線游動擊敵,以此掌握敵軍動向和各要點駐防兵力虛實,再行決定集兵力攻敵一部。五千多人吶,這麼大一塊餅子,咱們的胃口小,只能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總有吃完的那一天!」
「哄」後一句話把原本神情緊張的各位將領逗笑了,從笑聲,從楊格的話意裡,人們看到了處於劣勢條件下贏得勝利的希望。不就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吃餅子嗎?
壽山笑道:「楊大人,你這戰術可以叫做吃餅子戰術?」
眾人又笑,依克唐阿卻和聶士成頭碰頭交談了幾句,擺手止住眾人,向楊格問道:「真要放棄即將到手的草河堡嗎?折子裡,本將和聶軍門可都說草河堡指日可下!」
大帳內,所有人的目光都集到楊格臉上。賽馬集、連山關、細河不知不覺間,人們似乎已經開始形成某種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