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天的曙光剛從山頭升起,還是清晨,就有太多的人呵著寒氣興致勃勃地走出氈帳,匯入山路上熙熙攘攘的人流。
還有一個時辰,今天的淘汰賽就要開始了,他們要趕到亂石林那裡搶一個好位置。
周路領著兩個衣裳襤褸的鷹衛,從陣火閣裡疲憊地走了出來,迎著清晨寒冷的陽光,周路下意識地將衣裳緊了緊,瞇緊了眼向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去,西疆的山路上一下子多出這麼多的人,周路一時還很不習慣。
「駕!」
隨著一聲喊,三騎劣馬從遠處奔馳過來,馬背上,三個身穿寬大鬼袍的少年似急著趕路,揮鞭打馬,三騎並肩蠻橫疾駛,山路上不少人慌亂讓路。
隨著天妖榜天鬼榜比賽的推進,西疆的山路上,驕橫的鬼族人越來越常見了。周路站在石階上,看著那些橫衝直撞的鬼族人,臉上隱隱露出一絲邪惡的笑意。
「鬼族?」
……
過去將近三個月的漫長時間,周路帶著一群鷹衛在蠻荒中經歷了常人難以想像的困難與危險,幾歷生死,驚心動魄的戰鬥無計其數。若沒有額爾圖那樣的老蠻荒一路上幫著出謀劃策,就是以周路和眾鷹衛們強橫的實力,恐怕也不知要多少次埋屍荒山了。
一次又一次的突襲戰鬥中,周路身上子蠱藥丸一顆一顆地用了出去,最終,奇跡般地在三十多個要衝之地的山寨中設立了自己的眼線。
那些眼線,有的是伏在半路偶然抓獲的山寨頭目,有的是一些原始小部族的長老,甚至還有幾個直接就是某些山寨的大寨主……
使盡無數陰險手段,費盡無數心機將那些人暗中抓獲之後,周路給他們餵下子蠱,先將他們折磨幾個時辰,讓他們痛苦的生不如死,讓他們的抵抗意志徹底崩潰,對周路再也生不起反抗之心,然後,周路再適時地化解他們身上的痛苦,並許以重利。
當那些山寨頭目突然看到眼前出現成堆成堆的牛刀的時候,當那些大寨主突然看到成批成批的精銳兵器遞到他手上的時候,他們的書河要瞪暴了。
從最痛苦的深淵突然飛到天上,他們的最後一絲心理防線也被周路輕易擊潰。
甚至有些寨主抱著周路的大腿痛哭流涕,不住地埋怨周路:你要是將這些東西早拿出來,我早就降你了,還用藥蠱憑白折磨我一頓幹什麼呀。
周路「親切「地拍著那些眼線的肩膀,告訴他們,只要忠心,每年他都會派人給他們送來藥蠱的解藥,只要忠心,什麼牛刀還是兵器,他每年都會大批提供。
最後,那些眼線們將這個胖子都快當祖宗了,雙方約定了獨家聯絡方式之後,一個眼線就這樣成功安設。
周路所選的那些眼線,均分佈在蠻荒中各要衝之地的大小勢力裡邊,一個眼線就足以留意到附近一大片地域的動靜。
三十多個眼線建立起來後,現在西疆外的蠻荒中,幾百里之內的風吹草動,周路有八成的把握可以提前發現。
近三個月的生死煎熬,就連眾鷹衛們鐵打的身體都有些熬不住了。周路計算時日,知道已經到了天妖榜比賽的最關鍵時刻,他這位已經報了名的少獵,如果再不趕回去就要錯過。
而天妖榜,可是這半年中周路日思夜寐,最讓他念念不忘之事。
眾人一路風塵從蠻荒趕回,每個人僅剩一套襤褸遮身,頭髮都亂篷篷的如同雞窩,周路的下巴上,也長了一圈淡青色的胡茬,讓他看起來頗為落魄滄桑。眾人終於在昨夜趕回西疆,連夜向二長老匯報了任務進度。
二長老聽完周路的匯報,接過周路遞過來的獸皮卷之後,罕見地動容了。
在目前一觸即發的險惡局勢下,周路這份戰報至關重要啊。有了這些,部族在西疆外的蠻荒中,再也不是有眼如盲。
這套眼線的建立,對於即將到來的部族大戰,重要性怎麼說都不為過。
這一刻,周路有一種放鬆後的疲憊,不過他仍然站的筆直。
莫玄機深深地看著這個胖子,心潮澎湃。
這還是一個孩子,還是一個如小鸞一般大的孩子,然而就是這個孩子,卻能在部族艱難時刻毅然擔起重任,完成了一個如此不可思議的任務。
莫玄機情難自禁,伸出手去慈愛地摸了摸周路的頭,突然張開雙臂將周路擁在懷中抱了抱。
周路與眾鷹衛們齊齊愣住,緊接著眾人眼眶全都濕潤了。高高在上的二長老,這一刻就如慈祥的爺爺。這是多大的榮寵,這是對他們所做過的事多大的肯定。
莫玄機在周路耳邊低低說道:
「周路,我代表咱們天妖族所有族人謝謝你,你為咱們族立了大功了。」
周路哽咽了。
頓了頓,莫玄機接著說道:「周路,我知道你很辛苦,但是,我這裡還有一個緊急任務必須要交給你,這個任務,你務必要給我漂亮地完成才好。」
「是什麼?」
周路與後邊的鷹衛再次一愣。
莫玄機眼中的光芒凌厲起來,低聲說道:「天妖榜比賽你不是報了名嗎,我要求你在比賽中,給我狠揍那些鬼族的少獵,在你的能力內,殺死勿論,打死有賞。怎麼樣,你能做到嗎?」
「真的?」
周路聽到這個任務簡直心花怒放,一時狂喜。
這算什麼任務,這事還不好辦嗎。
鬼族一直以來就強硬地要天妖族交出殺死夜流火的兇手,周路都成了鬼族發動戰爭的借口了。
為了這件事,周路一直想找機會找個鬼子狠揍一頓出口惡氣呢,有了二長老的命令,他在比賽中不就可以奉旨裝逼了嗎,打了鬼子還有賞,這樣的美事周路太樂意完成了。
「二長老,你就放心吧,我打人下手一向很重的。」
周路羞澀地說道。
莫玄機長吁了一口氣,臉上終於有了笑意。
鬼族大軍壓境,戰前風雨飄搖。不過有了周路送回的這些情報,莫玄機就可以從容安排一切迎戰鬼影軍隼了。
那麼天妖榜上的仇呢?這些天,比賽中血腥越來越重,鬼族越來越驕狂,天妖族長老們早就氣怒於心,這個仇誰來報,這口氣誰來出?
三個月前,周路一個人將三十個鷹衛放倒的消息,莫玄機可是第一時間就知道了,當時這位二長老大吃一驚。
在天妖族,竟然無聲無息地崛起了一個僅次於鐵冪濤、蒙恬之流的強大少獵,而這之前他們長老閣竟然毫不知情,這一度讓莫玄機心潮澎湃。
天妖榜比賽的前幾天,鐵冪濤與蒙恬均已出戰,但是對於他們兩人的恐怖威名,鬼族早已知之甚著,進入比賽的亂石林後,鬼族少獵們甚至主動放棄名額,有意地躲避,讓兩人順利進級,讓那兩個強大的少獵根本就未有施展的機會。
這就如天妖族的一記重拳卻打在空處,讓人好不難受。
不過現在,周路回來了。深知周路實力的莫玄機知道,這個胖子可是一個藏在暗處的殺手鑭。
這一刻,莫玄機甚至直接對周路下了格殺令,告訴周路比賽時可以往死裡打。
莫玄機指望周路在比賽中狠狠地為天妖族出一口氣呢。
……
周路站在石階上,看著那三匹奔馳而去的劣馬,口水都快流了出來。
「五千、一萬、一萬五……」
周路掰著手指頭計算著。
二長老說了,打死一個鬼族少獵,就獎他五千牛刀,並且,是獎給他個人。周路都被這筆龐大的外財砸暈了。
從小爺爺對周路管教嚴苛,很少給他零花錢,當上百夫長後,周路是可以隨意支配一些軍費,但是,天妖族的軍規太嚴了,若是發現有人貪墨軍資,那可是馬上就會被拉出去砍頭的。
周路手頭一直很窘迫。
這時突然有一個發大財的機會,周路看著那些鬼族少獵,就如看著一堆堆耀眼的牛刀一樣,他從未感覺那些鬼族竟然可以如此「可愛」。
那三個鬼族少獵向著亂石林山谷的方向越駛越遠,周路在後邊大手一揮,貪婪地喊道:「我們走。」
兩個鷹衛跟著周路也大步向亂石林趕去。
二長老安排了周路明天比賽,周路雖然徹夜趕路頗為疲憊,甚至衣服都沒來的及換,但是現在沒有時間休息了,今天的比賽就要開始,他要趕去比賽現場先熟悉一下情況才好。
「周路?」
周路正走在山路上,身後,一個份外驚奇的聲音喊了起來。
突然被人在後邊喊出自己的名字,周路吃了一驚,下意識地轉頭看去,看到後邊的人,心砰地一跳,一下子愣住,然後趕緊慌亂地裝著沒看出來的樣子急忙轉頭,就想離開,但是後邊數匹馬「答答」地踏著山路已經飛快地追了上來。
一個鮮衣怒馬,一身華貴服飾的女孩兒從馬背上飛身而下,急追幾步追到周路面前,女孩手捂櫻唇,滿眼驚喜地盯著路邊這個落魄的胖子。
「周路,果真是你?」
女孩腦後梳著幾十根辮子,每一根辮子都用細碎的藍絨花綁著,就如盛開了一天的繁星,繁星將她白晰嬌嫩的肌膚映襯的分外生動,明亮的星眸中有一種嬌嗔的味道,讓人看了一眼就會情不自禁被深深吸引。
不正是周路兒時的玩伴——美朵。
美朵還是一如既往地美麗,走到哪裡都是眾人注目的焦點。小的時候,大伙可是爭著搶著要和她玩娶親的遊戲,只不過,一次也沒有輪到周路。
這些年,孩子們都長大了,自從周路黯然離開美朵她們的隊伍之後,周路幾乎沒有再見過這個女孩,沒有想到,今天竟然在西疆這裡遇見。
周路也沒有想到,美朵竟然可以一口就將他叫出來。
想來周路這付胖胖的身材頗好記認吧。
「周路,你不記得我了?我是美朵啊。」
美朵嬌嫩的玉手將身邊一個正在笑著的男人拉了過來:「還有他,他是魯嚴啊……」
美朵和魯嚴微笑並肩而立,兩人身上服飾富貴華麗,男的英挺帥氣,女的嬌艷嫵媚,一切都說不出的賞心悅目。二人身後還有數騎隨從跟隨,這樣的排場讓路人無不側目。
而周路和他身後的那兩個鷹衛,風塵僕僕地從蠻荒剛趕回來,一身襤褸,頭髮亂遭遭的,狼狽的就如剛在礦山挖了七天七夜的礦。
周路站在美朵與魯嚴面前形成鮮明的對比。
魯嚴沖周路笑著:「周路,你不記得我們了?咱們小時候總是在一起玩來著……」
周路愣了愣,終於咧著嘴笑了,沖兩人點頭:「美朵,魯嚴,我怎麼不記得。你們也來西疆了?」
周路看著二人親暱地將手挽在一起的甜蜜樣子,突然有些吃味,心裡很不平衡。
從小,美朵就從未看的起他這個胖子,甚至在周路發了瘋一樣將兩條大惡狗嚇走,救下美朵之後,美朵都未對他假以顏色,甚至直接轉身就和魯嚴玩成親的遊戲去了。
這些年,他們都長大了,孩子時的事都成了記憶,兒時的玩伴重新見到確實有一種不一樣的情緒。
但是就是到了今天,魯嚴仍是一付玉樹臨風,鮮衣怒馬的光鮮樣子,而周路依然只是美朵眼中一個不修邊幅的邋遢胖子。
「長的帥就很了不起嗎?」
周路心裡酸溜溜的,突然不想逃避了。
自己的確長的不帥,胖胖的像小豬一樣的身材不可能讓女孩兒看上一眼就喜歡,但是,我現在可是手握重權的百夫長,是曾經三次立下大功的鐵血勇士,是挽救了不少族人性命的英雄,長的帥就一定比我強嗎?在荒原上打聽打聽,像我這般年紀就能當上百夫長的有幾個?
周路心中一股傲氣上湧,下意識地扯了扯髒亂的衣服,在魯嚴面前挺了挺胸。
魯嚴微笑:「是啊,這不是天妖榜牽址到西疆舉行嗎,我們也過來了。」提起兒時往事,美朵與魯嚴都有些興奮,美朵又搶著說道:
「對了周路,當年咱們玩的好好的,後來不知怎麼的就總是看不到你了,大伙還都很想你呢。」
魯嚴也拍著周路的肩膀說道:「再到後來,我們時常聽到你又淘氣了,聽到你被你爺爺暴打了,我們還埋怨你有那樣有趣的事不帶上我們呢。唉,咱們都在一個獵場,竟然後來見面那麼少……」
周路咧了咧嘴,兒時那些事,他真的不想再提了,他正要想辦法轉移話題呢,魯嚴說到這裡,細細地打量著周路,周路襤褸的裝束讓他的眼眉微微皺起,很明顯,周路在西疆這裡生活的並不如意,弄的這麼狼狽,他在這裡要時時做苦力嗎?
魯嚴和美朵很心酸,怎麼也是兒時玩伴,朋友一場,自己這般富貴,朋友卻被發落到部族最艱苦的地方,還生活在最底層,他們兩人情不自禁動了惻隱之心。
魯嚴接著問道:「周路,後來聽說你不是被大長老發配到了西疆這裡當戰獵,現在過的很苦吧?」
「很苦?」
周路愣了愣,用力拽了拽衣服,挺著胸傲然一笑:「不苦啊,現在我過的挺好的……」
周路現在的地位可今不同昔了,他經歷了太多的事,也接觸了太多意想不到的大人物,他現在的日子如果細說起來,還算頗為滋潤呢。
不過在美朵與魯嚴眼中卻哪裡是這麼回事。
美朵不由分說,走上一步拉了拉周路的衣袖,髒的全是塵土。美朵眼中頗有不忍之色,就是她們身後的隨從都比周路穿的好啊。
美朵心酸地快速從後邊的馬鞍上取過一方汗巾遞過去:「周路,方從礦山回來嗎?快,先擦擦臉吧……」
「這……」
雪白的汗巾上邊還帶著一縷女孩子身上那種清香,周路愣住了,下意識地接過去,魯嚴在旁邊關切地問道:「周路,你爺爺不是獵場頭領嗎,難道他不能想辦法將你從西疆調回去?這裡這麼苦,你爺爺怎麼忍心讓你呆下去。」
「這……」
周路又張了張口,突然被這兩人熱切的關心給堵住了口,一下子什麼也說不出來。
美朵也滿臉關心之色搶著說道:
「周路,若是你爺爺不好辦的話,可以讓魯嚴和他伯伯說說,魯嚴的伯伯在蒼熊軍隼中已經成為千夫長了,他伯伯和好多軍隼頭領的關係都很好,說不定能幫你說上話呢。」
話剛說完,美朵轉身從後邊馬鞍的褡褳中取出一枚錢袋,在手裡掂了掂,最後一狠心將錢袋全都放在周路手中。
「周路,這些錢你先拿著,回去換一身好一點的戰甲吧,等天妖榜比賽結束了,我和魯嚴再找你詳聊,到那時咱們好好琢磨琢磨如何將你調回族裡的事。」
「牛刀?」
「送我牛刀?」
本來想在兩人面前顯示自己傲氣的周路,都被兩人的熱情關心的懵了。
「魯連……」
魯嚴向後邊喊了一聲:「牽一匹好馬過來,對了,拿一件寬大點的袍子給周路兄弟換上。」
一個隨從快速從後邊將一匹高頭大馬牽了過來,華彩的馬鞍都比周路現在這身衣服光鮮。隨從熱心地硬將韁繩塞進周路手裡。
「送我這麼多東西?這不好吧……」
周路被關心的都快哭了,兩人不由分說的熱情讓周路滿頭大汗。
「沒什麼不好的。」
美朵大方地將周路遞還的手推了回去。
「周路,咱們都是朋友,和我們你客氣什麼。」
「對呀,周路,你就拿著吧。」
魯嚴也在旁邊苦苦勸著。
看著周路滿臉通紅的吃癟樣子,後邊的兩個鷹衛憋的臉都綠了,他們忍笑忍的肚子疼。
在周路和魯嚴美朵幾句話之後,他們就已經聽出周路和這兩個人的關係。
那兩個雛兒將胖子當成了生活落魄需要救濟的人了?
當看到兩人拿出牛刀與馬匹要接濟周路的時候,兩個鷹衛暗中都快笑岔了氣。
胖子落魄?
鷹衛們知道周路是什麼人,這胖子可是一個名騷的神勇騎射,尊貴高傲的煉器師,堂堂正正的戰獵百夫長,領導著的是三十個笑傲荒原、叱吒風雲的鷹衛。
這樣的身份,哪一個拿出去不轟動一時。
而鷹衛是什麼人?那是隨便拿出一個就可以在族中橫著走的人物,魯嚴提到的那個什麼千夫長伯伯,那樣的人在鷹衛們眼中算是個屁。
胖子會落魄?他平時接觸的可是小鸞那樣的少主,艾無憂那樣的藥蠱傳人,二長老那樣高高在上的部族大佬。
當胖子在艱險的蠻荒縱橫鐵蹄殺伐盈野的時候,當胖子不畏艱險拯救了全部族的命運的時候,這兩個雛在幹什麼?他們兩個還不知躲在哪處卿卿我我,郎情妾意呢吧。
這樣一個功高權重的荒原英雄,這樣一個一身是膽的百戰勇士,竟然會被人看成落魄到需要救濟,需要他們幫忙從西疆調走?
要將胖子調離西疆?
那可不容易,誰敢開這個口,二長老都會跟你急,你一個小小的千夫長伯伯開開口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