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林虎子之策
後周武定元年六月,南唐中主李璟於南昌(洪州)去世,太子李煜(原名李從嘉)在金陵繼位,文武百官扶靈自南昌還金陵。李煜上表大周朝廷,懇請大周恢復李璟帝號,以為追贈。
唐使翰林學士承旨、門下侍郎兼樞密使陳喬到了汴梁城後,徐皓月親自接見了他。陳喬奉上表章之後,訴說了南唐的請求。南唐已經向大周稱臣,不敢擅自加封帝號,因此上表求請。
徐皓月看了表章後,也聽了陳喬的說辭,都是些毫無營養的官面話,倒是陳喬帶了些絲帛、玉器、瓷器、茶葉等等物品前來進貢。看了進貢物品的禮單後,徐皓月微微皺了皺眉頭,按照規矩,大周也要還禮,而且南唐國主新喪,名義上又是大周屬國,更應該還禮,這就叫禮尚往來。
當下徐皓月也不表態,只說還是要上奏朝廷定奪此事,跟著就問起南唐和李煜的近況,徐皓月雖然有不少細作在江南,但既然陳喬來了,便問起來也好做個印證。徐皓月放著正事不說,反而問起別的事來,陳喬略略有些不悅,但徐皓月乃是大周第一實權人物,也不敢流露出不滿之色來,徐皓月問到什麼便一一作答。
南唐自從失去了淮南之地後,國力大損,已經不復昔日盛況。李璟遷都洪州改名南昌,但南昌遠遠沒有金陵繁茂,加上太子李弘冀毒殺自己叔父李景遂之事,一直鬱鬱不樂,後來李弘冀也病死,李璟就一直有病在身,終於一病不起,在六月間病逝。李璟病逝後,百官扶靈回金陵,李煜在金陵繼位,又復都金陵,一來一去的折騰後,南唐更加的貧弱起來。
李煜倒是身體康泰,只是因父親去世,甚為悲傷,徐皓月便囑托陳喬帶話,讓李煜保重身體。跟著徐皓月又問起林仁肇、皇甫繼勳等人。此時林仁肇任南都留守、南昌府尹,而皇甫繼勳則依舊是神衛軍都指揮使,其父皇甫暉已經在去年病逝,姚鳳、陸孟俊已然賦閒在家。
說了好一會兒,徐皓月都是問一些舊識故交,陳喬起初答得還算流利,後來心中總是想著李煜交待的大事,徐皓月態度不明,陳喬心中有事不免隨口敷衍起來。
徐皓月也看出陳喬有些意散,笑了笑也不點破,忽然問起周憲來。陳喬微微一鄂,想不到徐皓月為問起周憲來,心中雖然有些疑慮,但還是答了徐皓月。
本來徐皓月乃是想問問周憲的境況,回去告訴英若蘭的,但卻沒想他問的甚是仔細,陳喬也對後宮之事不甚瞭解,回答也是語焉不詳,徐皓月只得作罷,但此事陳喬卻是記在了心裡。
問的差不多了,徐皓月打發陳喬回驛館歇息,只說明日會上奏朝廷定奪,陳喬無奈,只得怏怏退了出去。
陳喬回到驛館後,隨同他一起而來的副使翰林學士徐鉉問起經過,陳喬大致一說後皺著眉頭歎氣道:「起初這徐皓月歸周,實乃是逼不得已,先主背棄在先,此刻他定是心有怨懟,一朝得了大周重權,定然不會輕易答應先主恢復帝號之事,這趟只怕難復王命了。」
這徐鉉乃是南唐才子,文學造詣頗高,尤擅書法,廣陵人,也是江南徐世家中出名人物,和徐皓月認的祖宗徐溫不是一系,但好歹也都是徐姓中人,因此這次出使大周,李煜便讓他擔任了副使一職。
聽了陳喬的話後,徐鉉卻笑道:「這徐公不是這般心胸狹窄之人,若他是這樣的人,這會兒也不能掌大周權柄。聽徐公的問話,多是問些舊識故交的近況,其實徐公還是感念當年舊情的,我等也不必再去求請,只等著佳音傳來便了。」
陳喬聽了覺得有理,乾瘦的臉上這才有了些笑意,一旁同為副使的虞部員外郎潘佑忽然說道:「陳大人,徐大人所言甚是,明日等候佳音便好。」跟著眉頭皺起低聲說道:「求取回復先主帝號容易,興復國家才是難事。我等一路行來,所見所聞都是大周在進行變法革新,各處百姓安居樂業、百業興旺、商旅往來不絕,反觀我國,暮氣沉沉,再不圖變法之事,只怕國力日退,亡國之禍便在近前。」
陳喬頷首道:「確實如此,觀大周平定此次叛亂,徐皓月手段雷霆,大周並未因此動盪,反而藉此順勢收攏地方權柄,假以時日大周政通人和,國富民足,兵甲更利,我唐國將永無翻身之日!」他站起身來走了兩步,忽然站定身形,對徐鉉和潘佑道:「我等為人臣子者,當憂於國事,此刻我們就該細細商議,尋變法之途,求強國之法,回國之後聯名奏報主上,主上新近接位,也該有勵精圖治之念,說不定我大唐能再次榮昌也未可知。」
潘佑當即撫掌叫好,只有徐鉉皺眉道:「若然我等行變革之事,牽連甚廣,只恐阻力頗大,難以成事。」
陳喬攥緊拳頭沉聲道:「此刻已經容不得我等瞻前顧後,大周興盛便有開疆拓土之意,在不求變唯有亡國耳。」徐鉉聽了只是默然不語。
翌日,三人早起整裝停當後,果然有大周禮部官員前來召喚,帶同國書表章貢品,上朝覲見。
到了大周皇宮宣政殿上,陳喬奉表進獻了貢品禮單,並將李煜陳情求取先王帝號的表章奉上,大周太后符玉清倒是欣然受了,慰勉幾句後,頒下詔旨,同意給李璟死後追贈帝號,並派中書舍人、翰林學士李昉為使,跟隨陳喬等人回國弔唁李璟,以示禮數。
陳喬等人聞言都是大喜,陳喬忍不住看了看殿上一身袍服站於百官之首的徐皓月,卻見他只是衝著自己微微頷首,跟著便轉過身去,也不再看自己,陳喬心想,這徐皓月果然並非氣量狹窄之人。
散朝後,禮部置了酒宴款待,徐皓月也親自到場和三人飲宴。酒酣耳熱之際,陳喬好不容易和幾名周國大臣對飲完,卻轉眼間見徐皓月和徐鉉二人在一旁單獨說著什麼,陳喬心中一突,正想上去敬酒,卻被魏仁浦過來拉住對飲,陳喬只得作罷。
宴席散後,陳喬等人離宮,行在路上陳喬問徐鉉道:「徐公和你有舊?」
徐鉉笑了笑道:「徐公只是聽聞我也是徐氏同宗,因此詢問了幾句。」
陳喬心中雖疑,但見徐鉉面色不變,直言侃侃,也不似心中有鬼,只想到這趟出使也算圓滿,便一笑而過。
在汴梁數日之後,陳喬等人和李昉等大周使團一起出發,往金陵而回。
回到金陵之後,李昉也是面見了李煜,並代表大周弔唁了一番,並宣召李璟可以恢復帝號,讓南唐擬好帝號之後復報大周便可。李昉盤桓了數日之後,便即啟程北歸。
李昉走後,這日陳喬、徐鉉、潘佑三人受了詔命入宮,李煜在澄心堂傳見三人,細細問起北上出訪之事。陳喬三人將北上所見所聞一一說了,陳喬多有說起大周變法之事,但李煜似乎不太感興趣,和徐皓月一樣也都只是多問起徐皓月的境況。
陳喬三人互望一眼,都是有些失望,徐鉉知道李煜不太想行變革之事,便不再說話,反倒是潘佑極力勸諫李煜以國事為重,行變革之事,以圖富強。
徐鉉見李煜面色漸漸不豫,便勸道:「潘大人,此刻先帝新喪,主上接位不久,一切當以穩定人心為主,變革之事暫緩為宜。」
潘佑急道:「正因主上接位不久,更該趁新銳意進取,革除弊政,振奮朝綱,一雪前恥!徐大人,臨來前我們不是都說好了麼?你這會兒怎麼口風又變了?!」
徐鉉老臉一紅,怒道:「我不是反對變法之事,之事覺著稍緩行事為宜,主上接位不久,該當穩定朝局為先!」
兩人便爭執起來,陳喬急忙勸解起來,一時間澄心堂內亂哄哄的。李煜本就心情不大好,此刻聽了更加煩悶,正在這當口,宮中近侍通稟,南都留守、南昌府尹林仁肇回京述職,已在殿外等候。李煜正好不想在聽三人聒噪,便喝命三人退下,宣召林仁肇入見。
陳喬、徐鉉、潘佑三人見李煜怒意大熾,只得退了下去,潘佑、徐鉉二人出了屋外仍是爭執不休。
過了片刻,林仁肇入內拜見,李煜耳邊稍稍清靜了些,面色微緩,問起林仁肇南昌之事,林仁肇將南昌軍政事仔仔細細說了個遍,但李煜心不在焉,聽了一會兒便心意闌珊起來。
好容易林仁肇說完,李煜慰勉了幾句,便想讓林仁肇退下,想不到林仁肇卻躬身說道:「主上,微臣還有一事想說。」
李煜皺眉道:「有什麼事改日再說好了。」
林仁肇踏上一步急道:「主上,微臣有一策,若能成功便能恢復大唐盛況,一雪前恥,請聽微臣說來。」
李煜微微心動,問道:「愛卿有何策?」
林仁肇緩緩說道:「周國正同遼國征戰,師旅憊,又逢徐皓月在大周行變法之事,淮南兵馬多有裁撤,防務空虛,微臣願得精兵數萬,渡江北上,重新立足淮南重鎮壽春,以便收復淮河失地。若擔心勢不能敵,於國不利,可在我起兵之日,將我眷屬拘捕下獄,然後再向周國上表,指控我竊兵叛亂。事成,國家或可受益;事敗,我甘願受殺身滅族之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