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回光徒返照
午後的天空依然陰沉,天色愈加的悶熱起來,遠處汴梁城那巍峨的城牆依然矗立著,給人的壓迫感比起陰沉的天空更加強烈。
葉寒吞下最後一口麵餅,將手中的布袋倒轉過來,但布袋裡已經空空如也,什麼也倒不出來。望了望在一旁休息的都頭,葉寒有些眼饞他手中的大麵餅,越看腹中就越覺得飢餓,只得拿起牛皮水囊灌了一肚子的水,腹中的飢火稍稍的退去。
和許多普通兵卒一樣,葉寒分到手的口糧差不多已經吃完,也不知道軍中的糧食能不能支撐到明天的。但葉寒寧可吃不到那些軍糧,因為能多吃的人待會兒都是要接著上陣搏殺的。
果然那都頭和其他老兵們吃飽後,抹了抹嘴便紛紛站起身來,拿起各自的兵刃,嗷嗷叫著撤掉衣甲,列陣緩緩的往汴梁城而去。
葉寒和一些老弱殘兵眼望著老兵們列陣從軍陣中出列而去,葉寒心裡明白午後大軍似乎是不再有什麼保留的,將老兵們悉數派上去繼續攻城,想來是將軍們想要趁著還有些銳氣,做最後的一拼了。
數十面戰鼓震天的響徹軍陣內外,葉寒遠遠的望去,好像看到了他們的皇帝趙點檢穿著一身皇袍,親自擂鼓助戰,出陣的大將之中,葉寒看到了自己軍中的大將張令鐸似乎親自領兵前去攻打,看來真的是豁出去了。葉寒心中暗暗的祝禱著,希望這一次大軍應該能夠破城了吧,這個時候他也開始有些畏懼城牆上那面飄揚的白幡旗,那玩意似乎就是為他這樣的人準備的。
……
血與火的廝殺之中,轟天雷的巨大響聲又開始發作,但這一次趙匡胤的老兵們似乎都不在乎了,他們精赤著上身上陣,便是沒打算再畏懼死亡,在轟天雷的爆炸的火光中,他們依舊是前仆後繼,舉盾奮勇向前攀登城牆。
慘烈的城牆下,屍體推擠已然將城牆高度降矮了不少,殿前軍們踏著自己同袍的屍體,發了瘋似的用一切可以攀爬城牆的方法在登城,每段城牆下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群,轟天雷炸到十幾人,馬上又有人上來填補空缺。
很快在這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感召下,殿前軍已經有人殺到了城牆之上,一時間汴梁城的北門開始變得岌岌可危起來。
明德門城樓上,徐皓月冷眼看著城下殿前軍瘋狂的表演,忍不住冷哼一聲,魏仁浦面如土色的急道:「徐將軍,這些驕兵悍將不要命了,城上的軍將好像攔不住了。」
徐皓月淡淡的笑道:「最後的瘋狂而已,垂死之人的迴光返照下,掙扎定然會厲害一些的,我們頂過去就好了。」跟著他衝著城樓下的王子襄厲聲喝道:「王子襄!敵人赤膊上來將你們殺敗,你們羞也不羞?!」
此話出口,王子襄臉上橫肉一抽,將身上的衣甲撤掉,挺起長槍來一招,對身後的親衛們怒喝道:「兄弟們,大小百餘戰,我們襄字營何曾怕過誰來?!眼前這些逆賊不怕死,我等又會怕了麼?卸甲!隨我衝!」
明德樓上一眾白甲軍紛紛撤掉自己的衣甲,精赤著上身跟著王子襄衝殺上去,數段城牆上被趙匡胤大軍衝破的缺口立時被王子襄帶人堵住。
北門之上數萬人捨生忘死的拚殺著,東西兩門也是廝殺呈膠著之狀,明德樓上徐皓月始終面色平靜的看著,但心中卻是一陣陣的劇痛,都是中原的好漢子,卻沒有死在對契丹的作戰之上,而是死在了自己的都城之下,這一切都只是為了他自己口中所說的忠義,也不知道這到底值不值得。
趙匡胤的軍陣之中,葉寒和一眾老弱殘兵望著城上激烈的廝殺,都是目瞪口呆,每一刻都有人慘叫著殞命,每一刻都有熱血迸流而出,只覺得自己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雙拳緊握之下,便也想著上去廝殺,渾然忘了什麼叫害怕,只知道跟著大傢伙不時的發出呼喝吶喊的助威之聲。
便在這時,只見一員年青將軍領著幾名都將來到軍陣中,葉寒身邊的一名受傷老兵低聲驚呼道:「這時陛下的弟弟趙匡義少將軍,不知道他來做什麼。」
只見那年青將軍到了眾兵卒身前看了看,回頭對幾名都將厲聲喝道:「能動的都帶上,隨本將軍去幹一件大事,此事一成,我軍便能反敗為勝!」幾名都將大聲領命,便喝命手下兵卒到人群中拉人。
葉寒只是肩頭中了一箭,自然可以動彈,便被兵卒們拉了出去,軍陣中還是挑出了千餘名傷勢較輕的傷兵和一些老弱兵卒,編列成隊伍,就跟著那趙匡義而去。
起初葉寒只道是要他們上去攻城,卻想不到是往北走,而且越走越遠,直到漸漸的看不到汴梁城了。不少兵卒開始奇怪起來,紛紛竊竊私語,問的都是他們要到哪裡去,但行伍之中卻是沒一個人能知道的。
到了傍晚時分,葉寒等人總算明白過來,他們到了黃河岸邊,在一處黃河堤壩之下,那少將軍趙匡義便召集幾名都將吩咐了幾句後,自己卻帶著十餘名親衛返回去了。那幾名都將轉過身來喝命手下兵卒將一些鐵鍬鋤頭分發給眾人,跟著喝命道:「先在此地休息,等候少將軍將令!」
葉寒等人都不明白要等什麼將令,便都接過鐵鍬鋤頭原地坐下休息起來。
黃昏降臨之時,沒有餘陽的晚照,天色暗淡的很快,汴梁城的廝殺已經平息了下來,城上城下都是血流成河,屍積如山,晚風中幾面殘破的軍旗低垂著旗面,似乎是在無奈的仰望著城上那面巨大的白幡旗。
趙匡胤大軍中軍帥帳內,諸將都是面色凝重的沉默不語,今日慘烈的攻城戰已經耗盡了趙匡胤大軍的最後一口銳氣,張令鐸戰死,韓重贇重傷,其餘參戰將領也都各自帶傷,足見白日裡惡戰的驚心動魄。
「大軍情形如何?」趙匡胤低沉的聲音如鯁在喉,眾人聽了都覺得心裡發苦。
高懷德吊著左臂,緩緩站起身來,深吸了幾口氣才說出口來:「連日來陣亡將士多達五萬餘眾,還有三萬餘人受傷,我軍幾乎折損過半,而且午後一戰失利,士氣大沮,兼之軍中糧草耗盡,已經出現百餘人的出逃兵卒,不過都被捉回來在陣前斬首了。」
諸將聞言都是面色悲慼起來,人人都眼望著趙匡胤,也不知道他會如何說。
趙匡胤緩緩閉上眼睛,右手輕顫不已,過了好一會兒才問道:「如今大勢已去,各位兄弟覺著該如何行事?」
高懷德緩緩說道:「事已至此,這汴梁城怕是打不下來了,不若我等護著陛下先退回宋州將養,待恢復元氣後再與周軍一爭長短。」
諸將聞言都是默然,各人心裡都清楚,要回宋州便要繞過汴梁城,城內的徐皓月難道會眼睜睜的看著十餘萬殘兵從自己眼前溜走麼?況且宋州旁有許州的忠武軍節度使、曹州的彰信軍節度使、徐州的武寧軍節度使,都在一旁虎視眈眈,大軍回到宋州後,必定會被各路兵馬討伐,甚至是淮南的忠正軍也會北上來討伐,便是個四戰之地,以一州之地稱帝是斷無幸理的。
更加致命的是軍中糧草斷絕,就算一路上能徵集到些糧食,但遠遠不夠大軍敷用的,沒有糧草只怕到了宋州也不會剩下多少兵馬跟隨的。
趙匡胤聽了之後緩緩搖搖頭苦笑道:「只怕徐皓月是不會讓我等回宋州去的。」
一旁趙普咬咬牙,躬身道:「陛下,已經到了這般田地,不若用那最後的殺招與徐皓月做個協定,讓他放開條路放我等回宋州去!」
諸將都有些奇怪,什麼最後的殺招,如今軍心渙散,還能有一戰之力麼?
只聽趙匡胤沉聲歎道:「但這殺招我們只能做做樣子,不能真的做,要讓徐皓月相信我等決心,方能令他訂下城下之盟,否則稍有示弱,他便會看出端倪來,所以須得有人入城去親見徐皓月才是。」
趙普躬身說道:「主意是微臣所出,便由微臣入城去見徐皓月,微臣便是拼了性命也要讓徐皓月相信此事,和我軍訂立城下之盟!」
趙匡胤深深的吸了口氣,長歎一聲道:「如今也只有這樣了,便勞煩則平到汴梁城一趟。」
趙普面色堅毅的上前一步道:「陛下,微臣此去若能說服徐皓月,兩個時辰之內必定會回來,但假若微臣沒能回來,便是微臣事敗,陛下當召集兵馬速速離去。不論如何都好,但那最後的殺招萬萬不能真用,否則陛下和臣等皆會遺臭萬年而被世人唾罵不休的。」
趙匡胤起身上前,握緊趙普抱拳的雙手,眼中含淚道:「朕知道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則平安心即可,本想著得一場富貴與則平共創大業,如今看來只怕是不能了,則平此去定要保重。」
趙普深深一拜道:「能隨陛下征戰,微臣於願足矣,便是身死也無遺憾。」說罷對諸將團團一揖道:「請諸位將軍護定陛下,咱們有緣再見!」說完也不等諸將起身回禮,便轉身大踏步的出軍帳而去。諸將紛紛起身送到帳外,也不知道趙普和趙匡胤說的什麼啞謎,只是覺得趙普此去定然是凶多吉少,都是含淚與之送別。
此刻天空之中悶雷之聲大作,一場風雨便要來臨,營中火堆之間,只見趙普帶著幾名從人騎馬疾馳而去,身影消失在黑沉沉的夜幕之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