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未曾留情面
震耳欲聾的戰鼓聲中,趙匡胤下意識的抽出了腰間的寶劍,正想策馬往前而去,歷來的作戰之中,他總是習慣帶領自己的親衛在第一線督戰,若是戰局不利,有人想要後退,他便會仗劍阻攔,立斬懦弱退卻之人。同時也便於他看清戰場的局勢,更快的做出部署。
眼前黃色的袍服抖動之間,趙匡胤不禁心頭一凜,此刻自己已經是皇帝了啊,似乎也不能像從前那樣臨陣接敵了。果然他的才有所動作,一旁的趙普馬上稟道:「陛下不可輕動,以免挫動士氣,前陣有高將軍、張將軍臨陣督戰便可。」
趙匡胤嘲弄的一笑,心中微微發苦,放下了手中的寶劍,想起這手中的寶劍卻是高平一戰之後,柴榮親自賜給自己的,想不到只不過了數年,自己便舉著這柄劍指揮兵馬攻打大周的都城,世事真是變幻莫測,心中更加的惆悵起來。
唰的一聲,趙匡胤看也不看劍鞘,全憑著多年的感覺還劍入鞘,緩緩說道:「則平,你說我們能攻入京城麼?」
趙普輕歎一聲道:「陛下帶兵多年,不會不知道眼下的情勢吧。」
趙匡胤側頭盯著趙普道:「我要你說。」
趙普遲疑片刻後沉聲說道:「我軍勝算很小,缺糧只是其一。最重要的是,我們兵變被徐皓月察覺,不能及時回京,反而被攔在城外,大周已經下詔將我等皆定為叛賊,而且宣召只問首惡,不問從犯,這個消息已經傳開,軍中士氣一落千丈,若非有先前天現異象和一幫老兄弟支撐著,眾軍只怕便會散去了。此刻守城的是徐皓月,他的能耐天下人盡皆知,未嘗一敗!哈哈,光聽到這個名號,膽怯之人只怕就會先畏懼三分。假若攻城稍遇挫折,眾軍的士氣更加會低落,過些天軍糧不濟之時,便是大勢已去之時。」
趙匡胤深吸一口氣微微笑道:「我也是這般想的。」但見他笑得輕鬆,似乎大周要拿的首惡不是他一般,趙普只感到一絲驚異,只聽趙匡胤續道:「則平,那最後的一招你說能用麼?」
趙普搖搖頭堅定的說道:「決不能用,只能用於攻心之法,與徐皓月談判之用,就算最後我等事敗,只有拿此作為籌碼,讓大周給一眾兄弟留條後路。但絕不能真的用,否則我等便是千古罪人!」
趙匡胤點點頭笑道:「知我者,則平也。」跟著趙匡胤眼神中綻放出火熱的期待,朗聲說道:「能和徐皓月交手是何等暢快,上次敗於他手,這次我便要放手一搏,看看我能否去掉他的不敗名號!」這一刻他武人的本性展露無遺,陣仗之上武人們總是想要壓過對方,永不服輸的。
震耳的呼喊聲中,葉寒手中的長刀和鐵盾不自覺的攥得更緊了。葉寒是去年才加入殿前虎捷軍的一名尋常刀盾手,殿前軍在征遼時,虎捷軍和控鶴軍損失頗重,殿前軍便從各地軍中和京城精壯百姓之中徵召了一批新兵,葉寒便是其中一個。
自從入伍之後,殿前軍的軍餉倒是極為豐厚,但操練也很苦,好在葉寒是汴河碼頭苦力出身,這份辛苦也能挨得下來。不過葉寒還沒有上過戰場,聽老兵們說,真要上了戰場,所得的才會更多。葉寒總想著多得些錢財糧餉,也好置辦些家業,娶房媳婦。幾天前聽聞北邊的白甲軍和遼軍作亂,葉寒便知道機會來了,本來磨掌霍霍的,卻見老兵們似乎興致不高。追問之下,葉寒才明白這白甲軍可是有不敗名號的,在淮南就曾多次打敗殿前軍,之後在燕雲對陣契丹人,也是所向披靡,真要和白甲軍、遼軍作戰,那是九死一生。
葉寒的如意算盤破滅了,便暗暗祈求上天,能不派他所在的軍伍出戰,但老天爺似乎根本不理會他,他所在的張令鐸部也被劃為了徵召之列。
昨日出兵,老實說葉寒沒什麼幹勁,但出征之後才看到自己所在的二十萬大軍浩浩蕩蕩、延綿不絕往北而去,心中的懼意才多少減弱了些。到了陳橋驛後,大軍卻都停下不走了。
到了傍晚,天上出現異象之後,軍營裡就開始亂哄哄的,老兵們似乎很是興奮,紛紛流傳著有新天子出現的話。葉寒對此卻沒什麼感覺,誰做皇帝對他來說沒什麼意義,但聽老兵們說如果擁戴成功了,會有封賞,葉寒才激動起來。
軍營裡亂了一夜,也都不睡覺,到了天明前,葉寒靠在馬廄邊才小睡了一會兒,就被都頭喚醒了,兵士們飽餐一頓後,在陳橋驛列隊。
在那裡葉寒遠遠的見到了他們擁戴的新皇帝,也就是這次出征的大將趙匡胤,葉寒聽不到說些什麼,只是跟著大家一道喊萬歲便了。跟著就是揮軍回京,不用到燕雲和不敗的白甲軍、兇惡的遼軍廝殺,葉寒多少從心底裡高興起來,而且聽老兵們說,京城裡也都是咱們殿前軍的兵馬,回京也就是行軍一場而已。
可是沒想到回到京城外,又有了變故,京城竟然被白甲軍佔了,自己和出城的殿前軍一樣都成了叛軍。葉寒心裡有些不安起來,他擔心自己還能不能回到京城裡,他幾個月捨不得花銷的積蓄可都在京營中自己的床鋪下埋著的,總有十幾貫錢的。
在安營紮寨之後,大家席地而坐用了些乾糧,身旁的老兵們有罵徐皓月娘的,有默然不語的,也有躍躍欲試的,但新兵和自己一樣,都是緊張,再笨的人都知道,接下來一定會打戰,而他們虎捷步軍一定會是攻城的主力。
戰鼓擂響起來,葉寒穿著一身皮甲,胸前是厚重的鐵甲,只護住了身軀的要害,頭上是一頂鐵盔,鐵盔之上是虎捷軍戴慣了的皮笠。這皮笠不錯,可以遮陽,葉寒覺得帶著它很威風。出陣的時候,葉寒又一次祈求老天爺,讓他能活下來。
此時此刻,吶喊聲四起,虎捷軍在控鶴軍弓弩勁矢和投石機的掩護下,抬著雲梯已經進入了百步之內,在這個距離上,便是城牆上敵軍弓弩手無情發洩箭矢的最佳距離。葉寒沒等都頭的喊話聲,早早的把鐵圓盾舉在頭頂上,身旁的兵卒們早就舉盾了,因為大家都知道控鶴軍手中那種可以射到兩百步之外的神臂弓,城牆上那些昔日的友軍也有。
但說也奇怪,近了百步,城牆上還是一片寂靜,都沒有一箭一矢射下來的,反倒是控鶴軍在後面射得歡快。葉寒大著膽子從頭頂鐵盾的縫隙往外看了看,只見前面一片閃耀著寒芒的鐵盾陣在一排鐵櫓盾車的引導下緩緩前進著,那鐵盾陣漫無邊際,而自己僅僅只是其中的九牛一毛而已。
鏗鏘的戰鼓聲和整齊的步伐,讓葉寒心中的熱血不禁沸騰起來,就算心中再有其他的雜念,在這種場合之下,激昂的戰意還是會被同伴們的吶喊聲激發出來,葉寒也跟著大聲吶喊了起來。
很快他們到了護城河前,鐵櫓盾車停了下來,後面的虎捷軍抬著長梯和木板飛快上前,在數丈寬的護城河上搭起了木橋來。但城牆上還是靜悄悄的,這種安靜讓老兵們感到了深深的不安和恐懼,他們煩躁不安的吶喊著,只希望前面的人能夠快些把木橋弄好,到了城牆之下才算是可以搭雲梯接敵。
木橋很快搭好了,戰鼓聲更加的頻密起來,那節奏感催動著人們心底裡最原始的血腥獸性,虎捷軍吶喊著抬著雲梯往梯子和木板加成的數十座木橋上跨過護城河,飛快的衝向城牆角下去。
葉寒手持刀盾跟著雲梯後面開始衝鋒起來,老兵們很精貴,一般這樣登雲梯衝鋒是新兵炮灰們的活,葉寒就是這樣的炮灰,他和其他新兵一樣,跟在雲梯之後,只等著雲梯豎起,他們便要登上雲梯去攀爬那四、五丈高的城牆。
對面的雲梯搭好的時候,葉寒才跟著新兵們擁到了護城邊,一隻腳才跨上木橋,只聽頭頂上一陣更加激烈的戰鼓聲驟然擂響起來,一眾兵卒都嚇了一跳,一齊抬頭望時,只見城頭上飛下無數的黑乎乎的竹篾著的陶罐來,那些陶罐尾部還在冒著星火和青煙。
虎捷軍們不禁魂飛魄散,他們知道那是什麼玩意,那是可怕的轟天雷,殿前軍吃過它的苦頭,後來他們也有了轟天雷,對這東西的畏懼感更加強烈起來。這個時候見到這東西,都是一發聲喊,紛紛撲到在地,抱頭不敢起身。軍中有了這轟天雷後,倒也教過兵卒們,在遇到轟天雷的時候,最好就是撲倒在地,剩下的就看自己的運氣了。
葉寒立刻趴倒在岸邊,僅僅他們這一段不過三十餘步的城牆段上就扔下來百餘枚轟天雷,城內的昔日友軍一定是瘋了,他們把城下的友軍當契丹人一樣來宰啊。
接二連三的巨大轟鳴聲,讓葉寒顫抖不已,他只覺得自己的耳膜都快被撕裂了,一顆心也被震得幾乎停止跳動,身軀上只覺得一陣陣的熱浪襲過,灼熱的痛感裹著他,葉寒不知道自己身上的戰袍已經著火了,趴了一會兒,小腿上劇烈的灼痛,讓他忍不住慘叫起來,一翻滾落到了護城河裡,清涼的河水立刻將火焰滅了,一陣清涼讓葉寒清醒過來。
抹了一把臉上的河水,葉寒整個人浸在河水裡,只見河中滿是殘缺不全的戰友屍體,雲梯、木橋、鐵櫓盾車等等攻城器具都被炸得東倒西歪,沒剩下都少可以用的,四處都是著火的木製梯子,幾架鐵櫓盾車已經被燒成了黑漆漆的骨架子,空氣中還有一股濃烈的臭味,葉寒知道這是猛火油燃燒後的味道,城上的人竟然在轟天雷裡面加上了猛火油?真是沒有留任何的情面啊。
葉寒驚魂未定的時候,抬起頭一望,登時絕望了起來,城頭上滿是手執弓弩的甲士,正虎視眈眈的看著自己,葉寒慌張的想要拿盾牌遮擋,但那面鐵盾卻不知道去哪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