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無信則不立
夕陽殘照之下,秋風怎麼吹拂也吹不走大地上那濃烈的血腥味,通往滁州的官道上周軍騎兵的屍體滿地都是,四下裡還有不少無主戰馬在低頭啃食著原野上已經干黃的枯草。一隊隊白甲軍騎兵來回巡視著戰場,收攏己方受傷的傷兵,發現敵方傷兵就是一刀殺了。
狹路相逢勇者勝,當聽聞清流關失陷的時候,周軍騎兵都將在猶豫的時候,就已經種下了戰敗的苦果,而且白甲軍月字營的騎兵也不再是當日要用人數去換取勝利的那支弱小騎兵了。這半年來的嚴苛訓練,才有了今日的勝利。平日訓練裡,這些騎兵們甚至把自己綁在馬背上睡覺的。
童虎頭騎在馬上靜靜的看著滿地的周軍屍骸,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居然能統領大隊騎兵如此威武的馳騁,要知道三年前自己還是桃花村一個耕田的鄉下小子呢。
「童將軍,是子劍回來了!」趙順平在童虎頭身邊指著滁州方向說道。
童虎頭抬眼望去,只見陳子劍帶著數十騎飛快的疾奔而來,近到身前,陳子劍勒住馬匹,在馬上抱拳說道:「童將軍,向訓部的軍馬和前鋒騎兵潰敗軍馬會和後,已經往滁州方向退去了。」
童虎頭點點頭道:「差人報與先生,我們繼續打掃戰場,稍後便回清流關去。」
是役,白甲軍差不多全殲清流關萬餘名守關周軍,月字營騎兵追擊和向訓部應援軍馬的前鋒騎兵打了一場遭遇戰,結果周軍騎兵大敗,損失兩千餘人,白甲軍騎兵折損五百餘人。
當夜白甲軍全軍在清流關駐紮,關內的軍營大帳中,盆火掩映之間,徐皓月眉頭緊皺的看著方刃送來的書信,長長的歎了口氣。
站在一旁給徐皓月準備熱湯水的童虎頭問道:「先生,是不是有什麼壞消息了?」
徐皓月點點頭說道:「是壞消息,唐將郭廷謂降周,羊馬城失陷,楚州門戶洞開,楚州若是被攻陷,沿運河道揚州、泰州就暢通無阻了。若揚州、泰州再失陷,周軍就可以直接耀武於大江之上了。」
童虎頭將水端到徐皓月面前道:「先生,燙燙腳吧,聽聞楚州守將張彥卿也是員猛將,周軍應該不會輕易能夠攻下楚州的。」
徐皓月皺眉道:「虎頭,你現在好歹是月字營的都虞候了,這種事讓別人來做好了。」
童虎頭撓撓頭笑道:「先生,我做慣了。」說著便要來給徐皓月脫靴子。
徐皓月一縮腳,溫言道:「你不聽我的話了麼?」童虎頭只得怔怔的直起身來,徐皓月自己脫掉靴子,將腳泡到熱水中,口中說道:「你現在該做的是接著想想,我軍接下來該怎麼辦。」
童虎頭哦了一聲緩緩的說道「虎頭說得不對,先生可別笑話虎頭。」
徐皓月搓著腳丫子,笑道:「誰會笑話你,快說說自己的想法,其實你今日的表現很好啊,能記得我和你說過的狹路相逢勇者勝,擊潰了周軍的騎兵。今後你獨自領兵的機會只會越來越多,我不能時刻提點你,虎頭,你要有自己的想法。」
童虎頭點點頭說道:「虎頭覺得先生的想法是包圍滁州,吸引周軍西援,但若周軍比我們快,一路東進攻下揚州和泰州,那周軍的水軍就可以在長江上來去自如。周軍可以拿下瓜步直接從解滁州之圍,而且還可以威脅舒州、蘄州,廬州,我們後路都有被斷的可能。」
徐皓月點點頭說道:「不錯,到時候長江之上我們沒有水軍,唐軍的水軍只會保守金陵,他們都不敢出戰的,長江南北兩岸都會被周軍威脅,真是這樣我們只有撤軍回盛唐了。」
童虎頭撓撓頭笑了笑說道:「先生,我覺得我們還可以再試試看,繼續攻打滁州。」
徐皓月嗯了一聲靠在椅背上,長長的出了口氣道:「最好的結果就是滁州和壽州被攻下,周軍回師應援,唐軍能藉著這個機會加強揚州、泰州的防禦。」說到這裡他緩緩的閉上眼睛歎道:「但這也只能拖延些時日而已。」
……
在清流關休整三日之後,白甲軍揮軍繼續南下,攻打滁州。沿途遇到了不少麻煩,橋樑被斷,百姓人影也不見一個,村莊廬舍的水井中塞滿了石塊。好不容易找到幾個百姓,一問之下才知道,向訓早早的便派兵收攏百姓,斷橋樑、填水井,堅壁清野。滁州的百姓因為前幾個月受了大災,周軍不遺餘力的提供軍糧濟民,滁州的百姓居然靠向了周軍。要不是白甲軍在淮南素有仁名,只怕這會兒滁州的百姓會跟著周軍一起打白甲軍了。這讓白甲軍將士們憋屈得緊,好像自己是在進行一場不義之戰一般。
失去了百姓作為耳目,徐皓月更加謹慎起來,他知道向訓在沿途一定會設伏,所以進軍小心,就在白甲軍進軍緩慢的時候,卻發生了一件事。
月字營一隊騎兵前去哨探,到了一個村落,這個村落中還有幾戶人家沒有離開,月字營的騎兵就上去詢問周軍的動向。哪知道這幾戶人家死活都不肯透露周軍的動向,一個白甲軍老兵這幾日心火不順,見這些百姓頑固,便拔刀相威脅。眾百姓見他拔刀,都慌亂起來,四處亂跑,那白甲軍老兵一時情急之下,竟然出刀戮死一人。
這下可闖了大禍,白甲軍軍法嚴禁殺戮百姓的,那一隊騎兵多半和那老兵交好,一群兵卒商議之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上前將十多名百姓盡數殺死,然後埋屍,希望能夠替老兵遮掩。
本來這隊十人的騎兵小隊回到大隊之後,也沒有引起大家的懷疑,後來十人中一名才入伍半年的兵卒受不住良心的煎熬,到了趙順平跟前將這件事說了。
徐皓月得知此事之後,勃然大怒,本來此刻滁州的百姓就倒向周軍,若白甲軍軍法不嚴,任由這種風氣發展下去,難保不會有更多的兵卒因為掩蓋犯錯的事實而殺人,而且一隊兵卒居然聯合起來欺瞞,這種風氣更是不能助長的。
當下徐皓月命人將犯事的十名兵卒全都關押起來,逐一審問之下,十名兵卒中有六人動手殺了人,其餘四人都是從犯。審問完之後,徐皓月召集全軍將士,將十名兵士全都押了上來。
蕭瑟的秋風之中,十名兵卒都是五花大綁站在眾軍面前,整個白甲軍的陣容之中都是一片靜默,他們知道白甲軍的軍法,看到自己的同袍即將被處以軍法,兵卒們的心裡都不好受。
徐皓月站在白幡旗下,冷冷的看著幾名低著頭的兵卒喝問道:「為何要殺百姓?」
幾名兵卒都是默然不語,只有那老兵撲通一聲跪下大聲哭道:「王爺,是我一時錯手殺人,都是我一個人幹的,你殺了我一個便了,放了他們吧!」
徐皓月溫言道:「你一人如何能殺盡十多個百姓?還埋屍?和你一起的幾人怎會不知?你們殺的都是淮南的百姓!手無寸鐵的百姓!」徐皓月越說越大聲,跟著他指著身後的白幡旗大聲怒道:「你們忘了我白甲軍起兵便是要救百姓的話了麼?錯手殺人,繼而殺人滅口,掩蓋真相,你們的良心讓狗吃了!你們每個人都是軍中精銳才能入得了月字營,平日裡跟你們講的那些故事都白講了麼?」幾名卒兵盡皆跪在地上垂淚認罪,只求速死。
徐皓月看著眾白甲軍兵將,大聲說道:「白甲軍軍法便在你們每一個人入伍之時,就讓你們都記熟的,濫殺百姓,當斬!」
執行軍法的親衛將六名殺人的兵卒拉到白幡旗下盡數斬首,首級傳視各軍。其餘四人被責打一百五十軍棍,罰俸一年,就連他們的上官一直到趙順平、童虎頭等各級將領盡數被牽連,挨了責打軍棍和罰俸的處罰。
處斬了六名兵卒之後,其餘四名兵卒心中更是難過,特別是將此事說出來的那名兵卒。第二天晚間,他受不住其餘三人的責罵,拔刀自刎而亡。跟著其餘三人也覺著自己逼死了同袍,心中有愧,也相繼自殺。
此事傳揚開來,滁州的百姓褒貶不一,有的說白甲軍軍紀嚴明,有的說白甲軍縱兵行兇,但都對白甲軍的戒懼之心更深,從前見到白甲軍,百姓們倒還能上前說上幾句話,這件事之後百姓們見到白甲軍卻是退避三舍,不敢招惹白甲軍。
這讓白甲軍兵卒們更覺得憋屈,明明行兇之人已經斬殺正法,為何百姓們還是見到自己就躲?白甲軍的士氣開始低落起來。
徐皓月見此情景,不得不停下行軍腳步來休整士卒。每晚他和諸將分頭下到兵卒中間去,和兵卒們談天說地,開導士卒。
有士卒問起過:「大帥,其實這事若是不殺月字營那幾位兄弟,繼續瞞下去,百姓們也不會知道,我們大家也不會知道,這樣豈不好?」
徐皓月也是反反覆覆的想過這個問題,或許換一個人,若是王文昭或是趙匡胤,他們一定會將此事隱瞞下去,但他徐皓月不會這樣做,他過不了自己心裡的那一關,而且紙包不住火,這件事不快刀斬亂麻處理,後面處理起來只會更加棘手。
「其實我也想過要不要瞞下去,但你們想過沒有,為何他們十人中會有人忍不住將此事說出來?」徐皓月緩緩的問道,眾兵卒都是搖頭,徐皓月輕歎道:「其實他們十個人自己的良心也在受著煎熬,既然有人說出來,難保今後不會有人知道,若是大家都知道了,大家還會遵守軍法麼?是不是日後干了殺人擄掠的勾當,只要殺人滅口便能逃過軍法處置?大家都相互包庇,相互通融,這還是軍紀森嚴的白甲軍麼?長期以往下去,我們白甲軍會遭人唾棄!人人喊打的!人於世當守信,人無信則不立。滁州的百姓對我們心有戒懼,防備我們,這沒關係,只要我們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便可,只要我們一直嚴守軍紀,言行如一,終有一日百姓們會明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