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寒涼清冷,瑟瑟的山風吹過,采綠小院內白白的雪堆如瓊花碎玉般四散開來,屋內暖暖的炭火將整個室內烘烤得滿室皆春,望著英若蘭秀眉緊蹙的樣子,宛似屋外傲雪迎立的臘梅一般,略略的焦慮之中又帶著傲慢的不馴,聽徐皓月說了當前形勢和他的推斷,以及他到壽州見了劉仁瞻之後,劉仁瞻的一些囑托,英若蘭便陷入了沉思之中。
一旁英仲高大聲咳嗽著,前些日他受了寒涼,似乎病情又有些重了起來,孫庭運半個月前回桃花村去了,也沒人幫他調理,咳了一會兒英仲高皺眉說道:「妹夫,按照你的推斷,接下來周主會御駕親征,然後會分兵數路東進和南下?」
徐皓月撥弄著炭火說道:「一定會的,我要是他,一定會這樣做,進攻永遠比被動防守要好,周軍能臣猛將極多,士卒皆是百戰精銳,兵力又多,舉國前來,我想不出柴榮不這樣做的理由。」
英若蘭低聲說道:「你走後,二叔、三叔他們找過我,他們力主周軍南下之時,起兵響應,出兵襲取盛唐縣,接應周軍南下,這樣我們英家可獨佔英山、盛唐等地,然後召集淮南八十一寨響馬分路出擊,截斷唐軍糧道,這樣我們英家在周主面前立下大功,地位可以不失,還會得更大封賞。」
徐皓月聞言心頭一驚,抬起頭看了看英仲高和英若蘭,只見英仲高眸子中似乎都有躍躍欲試的神情,英若蘭卻望著自己表情古井不波,他急問道:「你們也覺得這樣好麼?」
英仲高看了看英若蘭,英若蘭卻不出聲,只是望著火盆發呆,他輕咳一聲說道:「周軍勢大難敵,民心又不在朝廷,妹夫你不是也說了,周主一至,分兵四處攻掠,朝廷一定抵擋不住,英家這萬把號人搭進去也是無補於事,壽州百姓的慘事,我們鞭長莫及,英家相助周軍之後,或能為英山、盛唐的百姓求得一條生路。」
徐皓月心中一陣無力感湧上,是啊,英家說到底只是地主豪強,憑什麼為那些螻蟻賤民把一個大家族都搭進去?前面的搖擺不定,只是因為周唐兩軍勝負未明,如今局勢開始明朗化,唐軍精銳神武軍正陽一戰即墨,英家最後的遮羞布也撕下了,以英家的能力,最多也就是保全英山附近的百姓。
他看了看英若蘭,只見她臉上閃過一絲無可奈何的神色,微蹙的秀眉還是那樣的深鎖,徐皓月似乎明白了,其實她和自己心中所想一樣,無奈但又不得不這樣選擇,同情和憐憫只能在嘴上說說,這已經是對淮南百姓最大的寬慰了,其餘的徐皓月和英若蘭也都給不了他們什麼。
徐皓月緩緩閉上眼睛沉思起來,屋內一時間靜得出奇,只有炭火辟啪作響的聲音,三人心中都在想著各自的心事。過了片刻,徐皓月長長的出了口氣,站起身來,走到門口。一陣冷風吹來,頭腦稍稍的清醒了一些,緩緩說道:「我想回桃花村去。」
英若蘭身子輕輕一顫,抬起頭來急問道:「為什麼?你不是答應過我要帶領六營武丁的麼?」
徐皓月回頭向她眨眨眼,微微一笑說道:「二莊主、三莊主是不會想到出兵襲取盛唐以為進階資本這個法子的,我猜是王文昭的主意對嗎?」
英若蘭面色一變,低下頭去,英仲高站起身來說道:「妹夫,你別想岔了,當日議事我也在場,這法子是王文昭想出來的沒錯,我也覺得可行,若蘭她一句話也沒說,是各堂堂主一起決定的……咳咳……你別誤會……」他說得急了,忍不住大聲咳嗽起來,臉上漲得通紅。
徐皓月苦笑道:「原來此事已經商議過了,現在只是告訴我結果?」他目光灼灼的盯著英若蘭,目光中滿是質問的神色,英若蘭目光卻沒有閃避,而是充滿了憐惜的神色,看著徐皓月,還有一絲淡淡的讚許的神色。徐皓月心頭微微有些疑惑,她為什麼會是這個眼神?兩人的確很默契,有時候只需要一個眼神就會猜到對方在想什麼。
英若蘭看了徐皓月一眼之後,緩緩站起身來,從懷中掏出一紙文書來,緩緩說道:「你想回桃花村也好,我知道你不願意和周軍為伍,他們殘殺擄掠成性,你更加不願意領軍攻打盛唐,盛唐縣令凌逸軒前些天來拜會過我,對你推崇備至,看得出你和劉逸軒算是知交,不想和他動刀兵,我也明白。時勢不在你我,既然如此,你回桃花村去也好,這和離書我們就分別據名坐實,今後各不相干,你為英家做了很多,但英家卻不能給你想要的,相互解脫了也好。你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只要英家局勢穩住,你可以恢復自由之身,贅婿這個身份不適合你。」
徐皓月怔住了,想不到英若蘭居然隨身帶著和離的文書,但見英若蘭目光柔和而滿是淒然的神色,貝齒輕咬著紅唇,似乎說出這話,她下了很大的決心。
英仲高面色大變,咳嗽得更加劇烈起來,一邊咳嗽一邊急道:「咳咳……若蘭,有話好好說,咳咳……和離不是開玩笑的……就算妹夫不願意去打盛唐,也不用和離,咳咳……」
英若蘭搖搖頭,目光中還是那堅定的神色,似乎一直在讓徐皓月明白什麼,口中說道:「兄長,你為人聰明,不會看不出我當日招贅婿的目的吧。」跟著紅唇輕咬毅然說道:「我和他一直沒有圓房,今日和離各不相干,英家局勢已經穩定,下面大家是要齊心合力渡過這個難關,不能再讓皓月他牽涉其中,對他不公平。再說……再說他心裡……」英若蘭眼眶一紅,深吸一口氣接著說道:「算了,此刻再說這些沒什麼用了。」
徐皓月手有些發抖接過和離書匆匆一看,笑得更是發苦起來,看了看英若蘭,只見她目光中滿是柔情的衝自己微微點點頭,徐皓月終於大聲的笑了出來,大步走到桌邊提筆寫下自己的名字。英仲高大駭,衝過去想要阻止,但徐皓月動作很快,已經寫好。
徐皓月大笑道:「仲高兄,其實只是一紙文書而已,我倆心中早已和離,若蘭當初招我為婿,只為安定山莊,而我……而我也是另有目的,如今和離了最好。仲高兄,你放心,我和若蘭一直守禮,沒有圓房的。」
英仲高不可思議的看著兩人,跟著輕歎道:「你們倆真是奇怪,明明有情,偏偏要這樣,唉,也許是我沒喜歡過什麼人,不知道你們到底是在想什麼,算了,隨你們喜歡。」看著徐皓月緩緩說道:「皓月,就算你和若蘭和離了,我們永遠還是好兄弟。」
英若蘭接過文書,看了上面徐皓月簽上的名字,字體甚是歪斜難看,只道他是心神激盪之下,筆法散亂,卻想不到這小子其實毛筆字寫得就是這水平,心頭一陣淒惻,轉過身去也走到書桌邊寫下自己的名字,淡淡的說道:「和離了也好,今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你也可以遠離英家,沒有英家的羈絆,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
徐皓月心頭一震,知她一語雙關,除了說自己可以繼續尋找原來妻子之外,還可以做別的事,她似乎在委曲求全,英家現在就連英仲高也倒向大周,足見形勢不可逆轉,而她似乎希望自己能脫離英家的桎梏,做點別的。當下徐皓月點點頭,柔聲說道:「若蘭你放心,我會做好我該做的,不會讓你失望。」英若蘭會心的一笑,輕輕嗯了一聲。
北風寒涼了人心,席捲著淮南大地,北風吹得正勁的時候,似乎沒有人可以抵擋,但只要時機出現,一切或許可以扭轉,但英家為此需要付出什麼代價,徐皓月有些想像不出來,但他心底裡任然記得,有個長得很像柳靜如的女子,需要他去守護的。